第49章(3/3)
墓志铭。
同样是出自荀玄微的亲笔,极清雅舒展的好字,文采斐然,陈述了墓碑主人:一位出身泰山羊氏的高门娘子的生平。
出身贵重,教养优渥,嫁予陈留阮氏子:阮芷为妻,实乃天地佳配。
育有一女,极尽疼爱。
夫君既丧,操持家务,教养幼女,贤良淑质。
无奈天不假人,病逝于豫州。
文辞华美动人,极尽赞美之能事。
阮朝汐读着读着,呼吸却渐渐急促起来。
荀玄微。
她朗月清风的荀三兄。
豫州人人称赞、极善筹谋的荀郎。
他不止安排好了她这辈子的前路,他连阿娘的身后路都安排好了!
什么泰山羊氏,教养优渥,大族出身,全是假的!阿娘姓李!母家人丁单薄,阿娘和她多次说过,自幼没了爷娘,只剩个兄弟!
阿娘带着她过了一辈子苦日子,临终前心心念念司州故乡。
她不仅没能带阿娘回去,还要眼看着她顶个陌生姓氏,刻上不知所云的墓志铭!
灯火摇曳,阮朝汐的呼吸在火烛中越来越急促,手掌不自觉地握紧,指甲掐进了掌心里。
阮荻瞧她脸色不对,困惑地拿过纸张,“可是何处写得不妥?你说说看,我去找从简再商议。
”
阮朝汐深深地吸了口气,把心头升腾弥漫的怒火暂压下去,不动声色说,“并无什么不妥当处。
荀三兄亲笔撰写的墓志铭,锦绣文章,阿娘看了也会欣慰的。
”起身开门相送。
阮荻出庭院时,欣慰地和她畅说了一路,这次两边结亲,简直是天赐的绝妙安排。
不止加深了两姓情谊,难得的是荀九郎自己对阮朝汐有意,以后必定夫唱妇随,举案齐眉。
既然两家议定,下个月也不必再理会那位煞星的请帖了。
阮朝汐淡漠听着,直送到院门口时,她才开口提出要求,“迁坟之前,可否让我再去一次母亲的坟前,当面告知此事?免得母亲惊扰不安。
”
阮荻倒是不反对。
“是该如此。
时间紧迫,你尽快挑个日子。
”
阮朝汐垂眸望着青石地,“明日清晨即可出发。
”
送完阮荻回来,眼看着院门关闭,阮朝汐回身时,姜芝站在几步外,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陆适之蹲在树荫下,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说给她听。
“牛车昨晚才查验过一遍,磨损的车辕辔头都新换了。
犍牛养得膘肥体壮,一天赶百里山路不成问题。
”
阮朝汐站在庭院中央的树荫下,抬头细碎阳光。
李奕臣从树干后转过来,一挑眉。
“怎么说。
”
“先去看看母亲。
”阮朝汐肯定地说。
“上次去历阳城连累了你们三个,这趟不能再出任何意外。
明日的行程,我好好想想——”
几乎与她说话的同时,门外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响。
“什么人!”李奕臣隔着门高喊,“门被人踹坏了,还没修好!莫再敲了!”
钟少白在门外高喊,“好小子又是你!还是我!我今天是白日里来的,开门!”
阮朝汐神色忽地微微一动,看向门外。
她冲李奕臣点了点头,李奕臣过去开了门。
阮朝汐下了庭院台阶,钟少白正好心急火燎地过来,“那么大的事,所有人都传遍了,说什么的都有,唯独你这边毫无动静!你别不信,我不会骗你,历阳城给你单独下的那张请帖,十成十是真的——”
“请帖的事确是真的。
我家长兄和荀三兄已经来找我说过了。
”
阮朝汐站在树荫下,直截了当和他说,“我这边被安排了相看宴,相看了荀九郎。
主持宴席的是九郎的母亲陈夫人。
刚才长兄过来,要走我的八字,应该在准备庚帖了。
你还想知道什么?”
钟少白倏然哑了声。
气势汹汹的少年,就像迎面遭遇了一场急雨的落汤鸡,站在原地陡然发起了怔,一双漂亮上翘的瑞凤眼睁着老大,露出过于震惊而茫然的神色。
他不说话,阮朝汐也不说话。
半晌,钟少白急促地喘了口气,咬牙转身便要走。
阮朝汐心里有了计较,看了眼李奕臣,李奕臣意会,大步过去,伸手一拦。
钟少白蓦然发飙,“别拦我!”
他转过身来,气得眼角都发红,满脸愠怒,呼吸急促。
“你都和荀九郎相看过了,他是乡郡去年唯一一个‘灼然二品’的高才,我不过是倚仗家世勉强评了个二品。
我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你去找荀九郎便是,拦我作甚!”
阮朝汐站在原地,平静和他说,“荀九郎虽然是灼然二品的高才,但我和他并不相熟。
有事还是想要找你帮忙。
”
钟少白的满肚子火气忽然像是漫天下了场大雨,熊熊山火熄灭了干净。
他闪电般转身回来,步子轻快地几乎跳起,偏要压抑着激动,强作镇定说,“我一个平平无奇的家世二品,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十二娘的。
但说无妨。
”
阮朝汐道:“七娘上次求我带她去历阳城,我原本是不应的。
后来她说,家里在给她相看了,她不能在出嫁前,连个近处的历阳大城都未去过。
因此我带了她去。
”
“是啊。
”钟少白纳闷道,“此事我知道。
”
“如今轮到我了,十二郎。
家里也在安排我相看了。
我也有个去处,想要出嫁之前去看一眼。
十二郎,你帮不帮。
”
钟少白毫不迟疑,立刻拍胸脯应诺,“七娘的事我能应,你的事我如何不能应?十二娘,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了,说吧,你要去何处?你只管说,我只管送你去。
”
阮朝汐抬头直视他。
听说荀玄微出坞壁的那一刻,她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去处比历阳城远。
不必你相送,只求你帮忙遮掩一两日。
”
“一两日后,如果有人问起我行踪,对我长兄只说不知。
若是荀三兄问起——给他指条错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