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2/3)
方惊愕半天,才说了句:“巧言善辩,也是君子之行吗?”
反驳不出来,干脆说纪元巧言善辩,不是个君子。
这已经跑题并好笑了。
“哎,君子不畏虑,独畏谗夫之口。
”教谕笑眯眯道,“你们说呢。
”
这是东汉哲学家王充所著《论衡·言毒》里的话。
大意是,品行端正的人老虎都不怕,就怕搬弄是非的谗夫。
两方对垒,第一回合。
以正方县学占上风。
聂家小吏们见此,就知道跟这群县学书生逞口舌之快没有意义。
他们就连年纪最小的纪元,都能对答如流,他们这边的李耀众就跟死了一样,半句话都插不进去。
聂县令看着,开口道:“李秀才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
“既然看法不同,不妨说说惩罚。
”
“他是秀才,有功名在身,还是要优待的。
”聂家小吏开口道,“不如小惩大诫,罚他几个月秀才俸银,全都赔给纪元算了。
”
这是拿钱财消灾。
已经是最好的方法。
有人附和道:“是啊,还是要给读书人体面。
”
“都做了讼师了,还要什么体面。
”县学一人问,“要说巧言善辩,还是李秀才更在行,去做讼棍!”
这句话让聂家小吏再次闭嘴。
要说考了秀才之后,一般都有几个去处。
学习好,或者家境好的继续读书,等着考举人。
一般地找些活计,教书,当幕僚诸如主簿老吏这种,又或者去当儒医。
种种生计里,讼师,最让人瞧不起。
甚至被人说这是吏胥之害,可见时人如何鄙视。
毕竟这跟现代的律师可不同,如今的讼师多干敲诈勒索,教唆诉讼,靠着自己学识的信息差坑蒙拐骗。
而李耀众给纪利一家做讼师,完全就是讼棍行为。
这点指出之后,李耀众这边已经完全没有话讲。
这确实是丢人的行为。
教谕微微点头,方才那句话自然是故意说的,打压了对方气焰之后,教谕说出他们这边的想法。
“县令大人,下官以为,需剥夺李秀才官身,除去秀才之名,方能震慑乡里,让本县生员得以警惕。
”
“士气之恶风不可滥觞,王勃曾言,浇风易渐,淳化难归。
”
“正荣县此等轻浮的风气不得蔓延,正荣县生员学子有样学样,以后的风气就难正了。
”
什么?!
除了知道教谕想法的人之外,其他人全都站了起来。
剥夺官身?!
除去秀才之名?!
这可是项极为严苛的惩罚。
李耀众如今能横行,都是因为他的秀才功名,他的家里田地不用交税,也是因此。
再比如,他现在能坐在这,也是这个缘由。
这么说吧,在天齐国,你考上了秀才,就等于身上多了个防护罩。
别人对你的攻击大部分都会失效。
如果这层保护罩去了。
他之前得到的所有东西都会失去。
已经不是罚几个月俸银的事。
而是这辈子,都不能再用这个功名做什么了。
往上考?
做梦吧。
连再考一次的资格都没有了。
大家也都知道李耀众的德行,就他的样子,再考一次,说不定也考不过秀才。
这对一个读书人来说,是最大的惩罚。
纪元同样惊讶。
如果说方才他觉得,教谕和殷博士让他考县试,是让他有功名傍身。
现在更确定了。
他们想要为自己讨回公道,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做,并且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安排好一切。
其实县学这边,除了早就知情的夫子们,甲等堂廪生是不知情的。
他们脸上也写满诧异。
你在什么位置,就会共情什么人。
方才他们共情纪元,是因为纪元无辜受害。
现在本能共情李秀才,自然因为,大家都是秀才身份。
好在大多数人立刻反应过来,李耀众罪有应得,他们只要不做这样的恶事,就不会被剥夺功名。
看着他们的表情,就知道教谕方才说得很有道理。
王勃说,浇风易渐,淳化难归。
意思是轻浮风气刚刚开始,就要防微杜渐,不然等大宋发展起来,淳朴的习惯就会很难恢复。
而且还说,这是给正荣县生员做表率,警示他们士气之风不可废。
教谕不仅是给纪元找公道,同样要用这件事,正正本地风气。
教谕是本地教育局局长,这确实是他的职责范围。
“不行!”
“他是秀才!是官身!官身怎么能剥夺!”
“他犯了大错,以他的行径,还能做生员?”
“被小人蒙蔽也是错?你们是不是矫枉过正了!”
正反方彻底吵起来。
但这次,明明占理的正方气势弱了些。
因为廪生秀才们大多数人到底受影响,一想到自己同位置同阶级的人要被剥夺官身,他们若摇旗呐喊,似乎有些不对。
反方那边小吏基本都是秀才,自然大声申辩,同时也很心虚。
他们有的人做了不少事,都比李耀众严重多了。
如果李耀众会被剥夺秀才功名,那他们呢?
此时已经不是在为李耀众摇旗鼓劲,也不是在为主子“争面子”。
是在为自己以后的安危着想。
第二回合,竟然是反方赢。
他们在竭尽全力保住李耀众的官身,也是在保住自己未来的官身。
第一回合,辩论错的大小。
第二回合,辩论如何惩罚。
聂县令看着下面人争吵不休,想到最近正荣县的事,拍了拍桌子,开口道:“但只罚俸银,确实不够。
”
“正荣县县城读书风气不易得,若不维护,就是本官的错失。
”
“如今天齐国许多府城,许多士人风气散漫,竞奢竞骄,柔媚卑逊。
正荣县反而有清正之风,须要维护。
”
这些话的意思就是,罚点钱肯定不行。
他知道其他地方许多读书人的风气不太好,比较难得的正荣县要维护。
“但,剥夺官身,还是过了。
”聂县令说着,心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判,随口道,“虽说如今秀才多如牛毛,泛滥无赖,却也是正儿八经考上来的。
”
一直在认真听的纪元,这会直接抬头。
他的抬头并不显突兀,因为满屋子人都是这么做的。
除了李耀众,他从府城回来,自然知道府城里的风气是什么。
其实聂县令说得都委婉了。
但这种话对风气淳朴的正荣县来说,实在不对劲。
啊?
这是一个县令该说的?
秀才多如牛毛。
还泛滥无赖?
就算是真的,也不该说啊。
就像有个大领导看到一群学生,对他们说:“哎,现在大学生多如牛毛,而且有点无赖化。
”
学生们第一反应是?
啊?
我们自己调侃调侃就行了,一个大领导说这话什么意思?
那大家别考了啊。
反正都无赖,都牛毛了。
而且这位领导说话也十分高高在上。
在他的位置看,大学生确实多,秀才确实多。
但放在小镇子,小乡村,放在每一个人的家里,还是很重要的。
关键是,这还在正式场合讲的。
若不是顾忌聂县令还在上面,大家白眼都要翻上天。
特别是廪生秀才们。
考试很容易吗?
他们读书很简单吗?
对,您大家族出身,二十多考上进士,确实可以这么讲。
我们这些穷苦人小地方的,真不觉得您眼里的牛毛很轻,很易得。
看着大家的目光,聂县令脸色一白,他也反应过来,这话不能讲。
纪元思索片刻,直接起身:“县令大人,天齐国秀才真的有您说得那么多,说得那么泛滥吗。
”
“府城的所有秀才,真的是那般散漫,还竞奢竞骄吗。
”
“自然不是全部。
”聂县令找到台阶,“只是一部分而已,多数学子自然是好的。
”
纪元却露出失望的表情:“既如此,那我读书还有什么用。
”
“便是考上秀才,也是跟这些人为伍,名声极差。
”
啊?!
众人这下看向纪元。
就因为这,动摇你读书的心了?
罗博士就要站起来,被殷博士拉住,低声道:“别急,相信我们的学生。
”
他们不急,聂县令急了啊,他倒不是觉得纪元以后考的好,是他的政绩。
而是觉得自己在误人子弟!
纪元不过十一,随便听了别人的话就信,这很正常啊。
“不是这般,不说秀才当中一直有真才实学的,拿方才县学的廪生来讲,本官听他们所说,皆是言之有物,学有所成。
”
聂县令点了几个人名,并道:“这几个生员谈吐有方,今年乡试怕是会有所成就。
”
聂县令又点了几个人,指出缺漏:“这几个虽然补上此处缺失,倒是有戏。
”
“与这样的生员一起,名声怎么会差。
”
被点名的廪生们,瞬间开心了。
聂县令是进士,他可是进士,他还记住了大家的名字,前几名的还说今年乡试有望。
后几名的,直接提点几句。
进士的提点,简直求之不得啊!
说到这,聂县令已经弥补方才说错的过失,没有一棍子打死一群人。
纪元几句话,就把他方才的过失变成对其他人的惠利。
纪元看着恍然大悟,又道:“原来是这样,看来是秀才中有害群之马。
”
“若去掉害群之马,那士气便能清正,清气反扑浊污。
都说萌芽不伐,将折斧柯;爝爝(jue)不扑,燎原奈何。
想来就是这个道理。
”
“多谢县令大人,学生懂了。
”
纪元前面的意思很明白,群众里有坏人,秀才里有无赖。
把无赖去了,清气就占了上风。
萌芽的时候不清理,那以后斧子都要斩断。
小火不扑灭,等等就会燎原。
后面的话虽然没说,但跟教谕明显一个意思。
清气要正!
火苗要扑!
害群之马要清理!
聂县令经事不多,但话还是能听明白的。
纪元一番话,把原本站李耀众的秀才们瞬间拉到他这边。
原本要剔出李秀才的官身,同为秀才的众人物伤其类,不愿多说。
自己也觉得虽然只是个秀才,去官身还是太苛刻。
没想到就这一个漏洞,被纪元抓住。
现在纪元告诉他们,其他地方秀才名声很差,就是因为有李耀众这种害群之马。
只要把坏人清除了,那大家的名声就都保住了。
为了不当坏人,还是清除坏他们名声的?
这似乎都不用选择。
聂家许多小吏也闭嘴了。
李耀众本就不是重点,他们是想给少爷争面子。
现在扯到自己身上,那还是自己重要一点。
而且纪元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看他们。
好像口中的害群之马,不止在讲李耀众。
李耀众整个人还有点晕。
方才大家引经据典地吵架,他都没敢接,他不背本经很多年了,写文章还能扯一扯,现在根本说不出什么。
但后面的话他听懂了。
县学教谕要剥夺他的官身,除去他的秀才功名。
这怎么能行!
自他考秀才以来,谁都喊他一句秀才相公。
顶多在府城那边被人看不上,但在正荣县里,大家都客客气气的啊。
也是因为他考上秀才,家里人对他才那么好,每次去四个姐姐家要钱,姐姐也都会给。
更别说秀才的其他好处。
别的不讲,以后他再有个什么,进衙门就要跪人了。
“纪元!你不要太过分!你跟你三叔家的事情,我怎么知道,我也是好心帮忙!”
听到李耀众大声嘶吼,这是真的急了。
纪元看向他,嘴角似乎有些轻蔑:“只有这件事吗,赶在我考县试之前,故意将我告到衙门,难道不是为了扰乱备考?”
“今日可以对我这般,以后其他人科考的时候,你会不会也这样做?”
“今年还是乡试年,你不会在八月的时候,对我们县学做什么吧。
”
老吏看向李耀众,原本想让他不要回答,想了想还是闭嘴了。
对方也是个蠢的,直接落入陷阱:“谁说扰你备考了!你不是明年才考吗?!”
纪元说的话,可谓让在场所有读书人都揪心。
身边有一个,会在你重要考试你之前故意捣乱的人,你会是什么想法。
对一个高考生说,班级外有个人一直在晃,他还有打扰别人高考的前科。
这都不用考生着急,周围老师校长都会把他拖出去。
考生们谁会喜欢这种人啊。
李耀众再次成为所有读书人,所有想好好考试之人的对立面。
好在他可以反驳一句,纪元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