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3/3)
本以为在正荣县的四五年里,他无愧朝廷,无愧百姓。
可眼下的事,还是让他情绪低落。
此时的纪元在殷博士家中住。
县学那边还未开学,还冷的很,自然不能住。
这几日还要调查当年的案件,纪元要等着随便被传讯,只有住在县城最方便。
赵夫子则住到郭夫子家中,郭夫子家里地方小,殷博士就把纪元带回来了。
反正上次也住过一次,这次也不算什么。
殷博士还怕纪元没睡着,夜里让仆人多照看,其实纪元确实想了会,但还是入睡养足精神。
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第二日中午,纪元的二姑才过来,她看到正荣县衙门捕快的时候,吓得腿都软了。
听说来意,顿时沉默下来。
去接她的捕快办案经验老到,一眼看出问题。
林大人跟纪元的猜测没有错。
另一边,许多捕快去安纪村调查,还问了县里所有大夫。
询问六年前是否去过安纪村给纪元的母亲看病。
其中一位老大夫说他去看过,但那时候纪元他爹也在,还是他爹付的银钱。
老大夫还讲:“也不是不愿意给那家娘子看病,只是需要几味药材,实在昂贵。
除了买来药材之外,没什么别的办法。
”
除了这位大夫之外,再也没有大夫过去了。
这证词跟安纪村周围邻居的证词都一样。
当然,也包括纪元爹娘去了时候,纪三叔家里还修房屋了,确实比之前日子好过。
不仅如此,他家修房子的时候,还把纪元家的东西都拆了个干净。
吃绝户吃到这种地步,也是没人谁了。
买牛也是这件事之后。
人证物证都有,纪三叔的家里也被翻找一遍,找到当年他签字的抚恤文书。
上面写的很清楚,官府工钱加抚恤金一共是二百二十五两,林县令念孩子年幼,家里还有病人,自己私下补了七十五两。
共计三百两。
这份文书跟官府档案留底的也一模一样,上面都有纪三叔的签字,这点无从抵赖。
纪元的二姑哭着道:“我嫁得远,听到大哥尸体被领回来的时候,这事已经过了好几天。
”
“我紧赶慢赶过来,正好赶上嫂子最后两日,嫂子跟我讲她连累了大哥,现在孩子还小,让我都多照顾。
”
“我说去请大夫,但嫂子说家里实在没钱,我自己也是没钱的。
”
纪元二姑照顾嫂子两三天,几乎看着嫂子咽气,但她也没有办法,他们都没钱,都很穷。
嫂子看着院子里的棺木,心里万分悔恨,觉得是自己病了,所以才害死夫君。
愧疚加没有请大夫,更没办法吃药,纪元的娘就这么没了,死之前尽力给小纪元做了几身衣服。
雷捕快却问:“抚恤金的事,你不知道?”
纪元二姑张张嘴,就听捕快厉声道:“说实话!已经有人去你家附近调查了!”
“知,知道。
”纪元二姑哆嗦着嘴唇,“是嫂子走之后我发现的,纪元三叔很懒,基本没什么钱。
”
“村里人说他给大哥做了棺材,我都觉得奇怪,但当时没多想。
”
“没想到嫂子走了之后,三弟他还帮忙办嫂子的丧事,这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
因为奇怪的举动,纪元二姑偷听到纪三婶纪三叔说话。
这才知道官府赔偿的事,她大骂这两个人狼心狗肺,大哥嫂子人那么好,你们怎么做得出来。
既然有钱,为什么不给嫂子看病。
不管怎么骂,嫂子也已经走了,留下五岁的幼童。
“三弟跟我说,因为大哥死了,所以官府给了三十两银子,他一定会用这钱好好养育纪元。
”
三十两?
雷捕快等人反复盘问,确定纪三叔告诉的就是三十两。
把纪元他爹的工钱,以及林大人给的补贴都没说出来。
而且对纪元二姑来说,事情都发生了,大哥嫂子都没了,嫂子的身体就算吃药也不一定能治好。
她又不能因为这件事把三弟告到衙门里。
而且事情传出去,她在夫家没法做人。
最后在纪三婶他们赌咒发誓中,纪元二姑才点头,不再提起此事。
但丧事的规模也提了提,想送大哥嫂子最后一程。
不过也因为这件事,纪元二姑好几年没回娘家,就是怕看到纪元。
本以为会是永远的秘密,没想到竟然惊动官府。
“都是家里的事,元哥儿何必闹的这么难看。
也不是故意不给他娘看病,是他娘的病确实没得治。
”纪元二姑下意识道。
家里的事,肯定家里处理,干嘛要报官。
雷捕快奇怪地看她一眼,直接道:“告状的人是你三弟,跟三弟妹,还有他儿子。
”
“他们说纪元不尊敬长辈,还说纪元白吃白喝他家的。
”
“怎么可能!有三十两银子呢,元哥儿今年不过十一,这些钱肯定没花完啊,怎么吃喝他家了。
”纪元二姑又道,这次是帮纪元说话。
在她心里,确实是纪三叔的错,可元哥儿应该顾念亲情。
但再听到是纪三叔他们找事,又同情起纪元。
想来,如果林大人离开,背后的隐情不说出。
大部分人的心态都跟纪元二姑一样。
血脉亲情,多重要啊。
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
雷捕快看着眼前糊涂的女人,知道她跟大部分的人想法一样,再次道:“不是三十两。
”
“是三百两。
”
“这些银子给纪元母亲治病,绰绰有余。
”
多少?!
三百两?!
那为什么不给嫂子看病!
在纪元二姑这,从未听过这么大的数字。
在她看来,这么多钱,什么病都治好了啊。
“那,那他们是故意不给我嫂子看病的?!”
雷捕快叹口气:“让人给你念一遍,证词没错就按手印吧。
”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啊。
“元哥儿呢,元哥还好吗?”纪元二姑立刻问道,眼泪连串似的掉,“都怪我,都怪我。
”
现在说怪谁,已经没有意义了。
最重要的是,有些人应该得到惩罚。
卷宗整理好放在纪元面前,纪元对雷捕快道谢,深吸口气,翻阅事情经过。
从小纪元父亲去当河工,再到去世。
官府终于拨乱反正,但为时已晚。
接着纪三叔出现,领走抚恤金,欺上瞒下,故意不给纪元母亲看病。
要说害死,那也没害死。
但纪元母亲的死,却一定是纪三叔一手促成。
纪元二姑知道真相后还说了许多,估计纪三叔纪三婶没少嘲讽纪元他娘。
那些纪元他爹因为她的病,所以连累致死的话,应该是他们说的。
捕快们走访多户人家,也确实证明了这件事。
至此,纪三叔逼死寡嫂,侵占亲哥亲侄子的家产已成定局。
也多亏纪元据理力争,让案件详细调查下去,否则还不知道这么触目惊心的一幕。
“纪常林夫妇两人,数罪并罚。
板刑两百,流放三千里,徒刑十五年。
”
板刑,便是每日打四十板子,连带五日。
接着流放三千里。
徒刑,就是在流放的地方,做十五年的苦工,类似盐场矿洞修城墙之类的苦工。
这刑罚已经极其严重。
毕竟这事实在可怕。
朝廷发下来的银钱纪三叔也敢扣下不给。
当年建孟府贪图一案,多人官员锒铛入狱,没想到祸害遗千年,还有受害者。
看着寡嫂病重而亡,诬告县学的学生。
一条条加上来,判刑的时候聂县令越想越气。
但却不能直接死刑,先不说死刑上报建孟府之后,审查会更加严格,还可能改判。
再者,纪三叔可以死,却不能因为纪元而死。
否则他身上的瓜葛就洗不清了。
聂县令忽然想到自己叔叔经常说的话,做事要清白利落,万不能留一丝把柄。
否则朝堂的政敌们,就会死咬着不放,直到有一方倒下。
纪元不能因为这件事受牵连。
要是纪三叔受不了这种刑罚而亡,那就跟纪元无关了。
聂县令回想这个案件的种种,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怪不得林大人矜矜业业,唯恐出现纰漏。
对他们来说,就是少看一个案子的事,对下面百姓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聂县令坐不住。
他真的能当好这个县令吗,他真的有能力吗。
那边纪元已经看完了,默默合上卷宗,朝聂县令道谢。
当然,还有纪利的刑法。
但他没有参与谋害纪元母亲的事,扣下抚恤金也跟他关系不大。
好在诬告县学学生的罪名,也够打八十大板了。
对于纪元的补偿,自然是纪三叔必须赔付银钱三百两,再有补偿一百两。
这钱先从他家现钱里扣,剩下的以他家田地房屋做抵。
还不够的,就落到纪利头上。
以后纪元就是纪利最大的债主,这辈子看到他,都要夹着尾巴做人。
纪利家的钱自然没什么。
别看那是三百两银子,可他家本来就懒,刚开始还多置了几亩田,修了房屋。
然后赌博的瘾越来越大,银钱都在吃喝花销中没有了。
去年给纪利还赌债的时候都掏不出银子。
好在,纪元买小黄的钱,如数还了回来。
纪利一家侵占纪元的钱财,这本就是纪元的东西。
小黄也一直是纪元的牛。
处理这些事的时候,纪元并没有其他表情,只是在每日那黑心夫妇挨板子的时候在旁边听。
纪元心中默念:“小纪元,如果你能听到那就好了。
”
这五日打完,他们能不能走到流放的地方都是两说。
但跟纪元已经没有关系。
反正这辈子,他们再也不会见面。
正月十二,林大人这次真的收拾东西走了,天气也好了些,路上肯定好走。
这次来送行的人当中,还有纪元。
纪元看样子已经恢复过来,他表情还是笑的,对林大人道:“林大人,爹娘的事,一直没机会谢您。
”
林大人立刻摇头:“是我的错。
”
说到这,纪元又道:“林大人,方便的话,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林大人自然同意。
两人走到一边,不知说了什么。
教谕跟殷博士也在好奇。
等林大人一行离开,林夫人问道:“纪元问你什么事啊,这样神秘。
”
林大人往后看了看:“他问我,当年正荣县的县令,连绍县的县令,如今在什么地方。
”
林夫人顿住,脸上写满惊讶。
“连绍县县令是主谋,他的一干人等早就问斩。
”
“正荣县的那个县令,却是同犯,没记错的话,他调到其他地方任职了?”
“是,其他地方任职,我现在也不清楚。
”
但没有被罢官,这是确定的。
林大人再次往后看。
他这才知道,纪元心中的仇人,不止纪利一家。
这么小的孩童,精准找到谁才是罪魁祸首。
当年,正荣县的县令。
那才是直接杀人的元凶。
纪元甚至还笑着道:“我只是问问,若有机会再说吧。
”
他不是个苦大仇深的人,他只想记得有些事的原委。
有朝一日,他总会有能力的。
纪元面对教谕跟殷博士,也没瞒着问题。
方才只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人还是没事的。
教谕跟殷博士没说什么,只是拍拍他肩膀:“走吧,这件事里,还有一个人呢。
”
李耀众。
李耀众挑拨是非,更挑拨两个县令之间的关系。
但他有功名,他是秀才。
便不能那样审判。
必须县学教谕,训导,以及举人以上的身份才能对他施加惩罚。
虽然纪利跟他的情况差不多。
但同一种罪名,因为两个人身份差别,处罚也是不同的。
这便是功名的重要性。
说起秀才,回去的路上,殷博士跟教谕点点头,对纪元道:“纪元,你有没有兴趣,今年便考秀才。
”
“今年的县试,还有二十多天开始。
”
“你已经是乙等堂的学生,也学完五经,有资格去考。
”
“我跟教谕商量,或许今年的考试,你可以一试。
”
纪元看向教谕和殷博士。
他?
考秀才?
就今年?!
不是在开玩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