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四章 一世长辞(2/3)
萧庭生眼含泪水,却没有随众发出哭声。
他将萧歆的手慢慢放回胸前摆好,退开一步,深深拜了下去。
宫城报丧的金钟声回荡在金陵城的上空,整个大梁随即进入了黯沉的国丧期。
天子丧仪的每一步皆有成规可依,大梁又在承平盛世,一应器物早就齐备,没有丝毫仓促之处。
虽然萧元时未经大事有些惶然,但在萧庭生的引导和礼部的佐正下,言行举止也未有错漏,反倒是一向自诩端肃知礼的荀皇后,在正阳宫中哭得披头散发,口出怨言:“陛下,陛下,你临终下此遗诏,可曾为皇儿考虑过分毫啊……”
她如今已经稳是太后的身份,又是在深宫内苑,这些不妥的话语身边的人听了也只能当作没听见,无人敢于翻弄口舌,一句也未曾外露,倒也没有引发任何风波。
萧歆临终当众传出这道遗旨的真正用意,除了宁王外再没跟第二个人说过。
萧庭生与他互信了这一世,悲痛之下哪会有更深的揣测,竟是实打实地将它当成了一份沉重的遗托,尽心竭力地照料着即将登基的新君。
起丧、志哀、含珠入殓、呈定谥号,诸仪完备,大行梓宫又在朝阳殿停灵九日,这才发引出京,落葬于卫山文陵。
萧元时送灵归来,赴太庙告祖,闭宫守制二十七日后,登基为帝,尊母亲荀氏为皇太后。
身为中宫所出嫡长子,萧元时一直以来都被当作储君在养育。
他不是一个完全懵懂的孩童,能够理解执掌万里江山是个什么概念。
但也正因为他已经懂得身为君主的意义,御座之上的孤冷才越发令人觉得惶恐。
十三岁的年纪毕竟还小,萧元时知道骤失父佑的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满殿群臣山呼万岁的声浪带来的除了无上尊荣,更多的反而是一种闷闷的窒息感,唯有在看向金阶下大伯父熟悉的面容时,他紧绷的内心才能得到一份安慰。
那是从小依偎到大的怀抱,那是父皇临终前最后的安排,心中忐忑的少年天子毫无杂念地听从着这道遗旨,准备如同他的父亲一样,完全付出自己的信任和倚重。
先帝薨逝的丧讯与新君登基的诏书很快就邸传天下,两份驿报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递到了萧平旌的手中。
他从小便受到这位皇叔父格外的偏爱,悲痛之情不言而喻,只不过萧歆染病已久,他心里早已对这个消息做了充分的准备,尚能勉强稳住自己,传令全营摘缨挂素,以完国丧之礼,只在私下独处时痛哭了一场。
自古君权交替大多伴随着不同程度的朝局动荡,萧平旌面上虽不显,心中委实挂记父王的近况。
可惜两封简报上看不出更多的细节,他耐住性子又等了几天,总算等到了长林府寄来的家书。
节气的脚步此时已经不紧不慢地迈过了谷雨,议事厅前的庭院中满树新绿。
众将官在当日早会后已全数离开,只有萧元启留了下来,静静地等着萧平旌阅罢家书,毫不见外地问道:“大伯父信中说了什么?”
萧平旌没有回答,直接将手中的信纸递了过去。
萧元启接过快速浏览一遍,脸上的表情从凝重转为轻松,浅笑道:“陛下……呃不……先帝临终托孤,可见对于大伯父是全心信任。
有他老人家在京城坐镇,你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
萧平旌凝神思忖了片刻,轻轻摇头,“当然是信任,但更多的……还是想要保护。
”
萧元启微有不解,“保护?”
“父王对朝中政务其实知之不多,先帝并非真的需要他辅政,而只是以进为退……想给父王一个托孤老臣,不可轻动的身份而已。
”
萧元启失笑道:“老王爷这样的身份还不够吗?”
萧平旌心中闪过一抹尖锐的刺痛,起身走到厅口。
父王功高年迈,本该就此尊养余生,就因为朝中没有了大哥,竟连先帝也开始为他觉得不安……
“元启,你去请魏老将军他们过来一趟。
我也应该……做一下回京城的准备了。
”
萧平旌这句回京前的准备,听上去语调平淡简单,让人以为最多就是安排一下甘州营的留守事宜。
但实际上,这位新任的怀化将军整整花了半个月的时间,马不停蹄地巡查完甘南,又去了宁州和飞山,跟个陀螺一样和各营主将轮番会面,等最终再次回到甘州城后,整个人看上去又干瘦了一圈,让在军衙外迎接他的魏老将军好生埋怨了一番。
“虽说二公子年轻体健,但终究也不是铁打的人,忙到现在才回营,只能歇上一晚就要启程进京,路上更是没法子调补,这个模样让老王爷见着,那得多心疼难过啊。
”
萧平旌由着他唠叨,并不反驳,直到走进了二门内,方才停了下来,微笑道:“老将军的好意我知道,可往返京城一趟至少三个月,若不安排妥当怎么放心?”
一同出来迎候的萧元启不解地问道:“北境全线近来不是一直都很安静吗?我是真的不明白你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安静得已经不太正常了。
”萧平旌眸光稍稍凝住,“有些微小迹象很容易被忽视,现在不仅是其他各营需要小心,咱们甘州营应该睁大眼睛的地方也不少呢。
”
“我反正看不出来什么,”萧元启转头看了看身边的魏广和东青,笑了笑,“不过只要将军吩咐下来,这‘绝无疏漏’四个字,我们几个留守的人倒还能够做到。
”
萧平旌不禁有些意外,“怎么,你也想留守?不跟我一起回金陵吗?”
“京城对你而言有老父在堂,对我来说还有什么呢?不过是一座旧居而已。
”萧元启的笑容微显酸楚,“偶尔夜里倒是会梦见它,已经荒败得不成样子……”
“你虽不在,府中还有管家打理,怎么也不至于到了荒败的地步。
你做这样的梦,终究还是心里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