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一)(1/3)
都煦是在消毒水刺鼻的气味里醒来的。
她费力地转动眼珠,模糊的视野里是学校医务室熟悉的、泛黄的天花板。
旁边坐着那个头发花白、身材瘦削的校医,正低头收拾着药盘里的东西。
其时冰凉的听诊器还贴在她敞开的领口皮肤上。
“醒了?”校医的声音没什么波澜,眼皮抬都没抬,动作麻利地收起听诊器,“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有点低烧,”顿了顿,“加上过度疲劳。
”
目光在都煦红肿的脸颊、脖颈狰狞的青紫掐痕、和衣服遮掩下的鞭痕边缘扫过,没有惊讶,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了然。
在意识到对方视线传来的这种诡异的感觉后,都煦清醒了大半。
她局促地欲把领口拢紧,手指却抖得使不上劲。
校医像是没看见她的窘迫,从旁边桌上拿起一张折迭的纸条,随手递过来。
“喏,李老师给你开的假条。
让你好好休息,养好了再回来。
”她语气平平,甚至带着习以为常的倦怠。
“李老师的学生,还真是…容易生病。
”
“容易生病”几个字被她咬得有点怪,像咀嚼一种心照不宣的暗语,让都煦的心猛地一沉。
李文溪的所作所为,校医分明是知道的。
她不仅知道,而且司空见惯,还用轻描淡写甚至嘲弄的态度,对待如此恶劣、严峻的事情——
黑暗,是一股令人胆寒的黑暗,缠绕着怨恨,侵蚀了都煦的全身心。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有那么一瞬间,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几乎不可遏抑——
不顾一切,冲回教室。
就现在。
揭露李文溪伪善的面孔,把她的暴行、她的龌龊、她对自己做的一切都悉数抖落出来。
当着所有人的面。
让李文溪,身败名裂。
可这念头刚冒头,就被更深的恐惧压了下去。
她太懦弱了;而且她的身体很奇怪,竟然在回忆起那些酷刑时,感到非常畅快。
畅快。
没错。
她简直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实是,当李文溪的皮带抽在身上、当那些羞辱的话语灌入耳中、当被粗暴对待到濒临崩溃…除了恐惧和痛苦,竟然还有一种扭曲的、让她浑身战栗的畅快感。
都煦不禁忆起曾在报纸里看到过的一则有关戒毒所的报道,忆起那些被关押的、形销骨立的人对着镜头空洞的眼神。
她知道,她也快像那些人一样疯了。
她把那张明明轻飘飘,却顿时重如千斤的假条胡乱地塞进了口袋,低着头,挣扎着从病床上爬起来,很是踉跄地冲出了医务室。
——
春日午后的阳光分外刺眼,照在都煦的脸上,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回到属于自己的那间蜗居,虽依然静得可怕,但她浮躁的心稍微被安抚了些。
她把自己直直地摔在床上,脸埋进枕头,试图隔绝外界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储物柜上那台红色的旧座机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
铃声尖锐,一遍又一遍,极其固执地撕扯着室内的死寂。
都煦知道是谁。
楚望舒。
只有她会在课间找公用电话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