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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开封志怪全三册 小说下载> 第八章蛇羹

第八章蛇羹(1/3)

《捕蛇者说》,柳宗元记,收于《柳河东集》,后世乡民代代口传。

     他世居于永州,捕蛇为业。

    目不识丁,却能磕磕绊绊背下《捕蛇者说》的前几句。

     “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

    然得而腊之以为饵,可以已大风、挛踠、瘘疠,去死肌,杀三虫。

    ” 关于这蛇,柳河东的文章向外传达出两个信息。

     奇毒无比,可为良药。

     历唐至宋,永州仍有不少乡民捕蛇为业。

     他们小心翼翼避开蛇的毒牙,规规矩矩地依着柳宗元所记,“得而腊之以为饵”,然后将成品或做赋税上缴,或至市集买卖,换回少得可怜的几许银钱,日子依旧贫不到头,苦无止境。

     独独他一人,操祖业捕蛇,由孑然一身而至怀拥美妻,进而兴宅屋、置田地,席中不缺酒肉,裁衣不短绫罗,出入不乏车马。

     由朝不保夕的小小捕蛇者,一跃而成永州大户。

     可有致富良方?无他,脑子活络而已。

     譬如现下,他眯缝着眼睛端详竹篓中的蛇。

     啊不,他端详的不是蛇,是行将流入腰包的花花银钱。

     他笑,掀开竹盖,觑准了那蛇的七寸,两指拿捏,拽出笼来。

     那蛇似知道大限将至,躯尾扭动,芯子丝丝外吐。

     他镇定自若,自旁侧案上抓起剪刀,那剪刀的刃磨得发亮。

    将蛇颈置于剪刃之间,剪起头落。

    一同落的,还有那轻噬即可致命的毒獠。

     略呈三角形状的蛇头,骨碌滚出去很远,死不瞑目。

     丢了头的蛇尚有知觉,蛇身剧烈抽搐。

    他不慌不忙,伸手捏住蛇尾,送到脚下踩住,另一头握住那断颈上拉,将蛇身扯得笔直如弦,又用剪刀在断颈处剪了个小缝,刀尖自那小缝处插入,往下一劐到底。

     温热的蛇血溅在他脸颊之上,他却想:好一张蛇皮! 这蛇皮,黑中透亮,白章宛然,拿去做刀剑握柄的蒙皮,再好不过。

     那蛇兀自盘扭不休,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剪刀,剥开蛇颈端的皮揪住,左右手一分,哧一声轻响,皮肉剥离。

    右手揪着整张蛇皮,左手握着微微泛粉的鲜嫩蛇身,晶莹中透着鲜亮,良久才有血迹如汗般渗出。

     他郑而重之地将蛇皮放入漆盘之中,伸手去蛇颈肉中扯住骨节,右手上拽,左手下拉,又是一个大力,骨肉分离。

     蛇骨,如同虎骨,亦是难得药材。

     还没有完。

     不能忘记蛇胆,他将手伸进腥热的蛇腹,摸索着,摸索着,掐下那颗饱满的蛇胆。

     小小蛇胆,椭圆状,呈墨绿色,在他眼中,是比翡翠还要水润精贵的颜色。

     这便完结? 不不不,尚未行至正题。

     他做得一手好羹。

     先起一锅烧沸的清水,将蛇身烫至将熟而未熟,千万不要烫老,人老可憎,蛇肉老了便少了那份爽滑。

    然后起一砂锅薄淡的乌鸡汤,要薄淡不要浓稠,这是蛇羹,乌鸡不可喧宾夺主。

     待得鸡汤煮沸,便将齐整的蛇身置入,还要加整葱。

    葱白是一味,葱叶亦是一味,姜片、陈皮、桂圆、黄酒,文火细细熬煮。

    只熬半个时辰,时辰一到便将蛇身捞起,细细撕成细丝。

    要手撕不要刀切,生冷的铁器会坏了蛇羹的味道。

     再然后要上炒锅,将锅烧热,融少许油脂,下蛇丝、烧鸭丝、鸡丝、冬笋丝、冬菇丝、火腿丝,倾一勺黄酒,加梅盐、醯醢、甘蔗糖浆、胡椒粉,烧开后用菱粉勾成薄芡,推匀起锅,每碗盛至七分满,浇一勺乌鸡汤,撒上柠檬叶丝、香菜末、白菊花并桂花碎之后,再浇上一勺乌鸡汤。

     这才收尾,堪称完美。

     第一碗留给自己,其余的端上台面,众食客蜂拥争抢,僧多粥少,奈何? 那好办,价高者得。

     这样的一碗蛇羹,你愿出几许银钱? 靠着这蛇皮、蛇骨、蛇胆、蛇羹,他坐地生财,衣食无忧。

     有的人薄有家财便袖手收山,他不,饶是富甲一方,依然每日孑然一人,入山捕蛇。

     那一日运气极好,素日里只捕两三条,那日竟得了六条之多。

    心满意足地下山,于半山道上,遭遇一耄耋老者。

     老者背倚山石,远远便冷冷盯着他,他心中发毛,快步自老者身边走过。

     那老者于背后森然道:“如此戕害蛇灵,不怕祸及子孙吗?” 他心惊,回头看时,山石杳然,哪有什么老者? 战战兢兢地下山,一路忐忑,离家还很远,便看见家中的小厮欢天喜地地一路寻来。

     “老爷大吉,”小厮带着讨好的笑,“夫人有喜了。

    ” 有喜了? 他方才想起夫人这些日子一直抱怨身子不舒服,提及央个大夫瞧瞧。

     却原来是有喜了。

     他傻傻地笑,末了,让小厮帮他将那装满蛇的竹篓扔去山里。

     积阴德这种事,还是要做的。

     数月堪堪而过,夫人诞下麟儿。

    满月宴上,亲朋好友都来道贺,他立于门首迎来送往,止不住地喜上眉梢。

     忽地看到贺喜的人群中,有一耄耋老者,立于当地,向他冷笑,张口说了一句话。

     字字如惊雷。

     “如此戕害蛇灵,不怕祸及子孙吗?” 他啊的一声大叫向后便倒,侍立的下仆忙架住他。

    他揉揉眼睛再看,贺喜的人流一派喜庆扰攘,哪有什么耄耋老者? 自此疑心生暗鬼,夜不能寐。

     他猜测那蛇,可能已经盯上他的独子。

     无数次噩梦,他看见蛇嘴翻张,将他的独子一点点吞入腹中,蛇身中段高高鼓起,分明小儿形状,几能辨出哪里是口鼻哪里是手脚。

     他双目充血,口中嗬嗬有声,操刀将那蛇剁成几段,救回的却是被蛇的体液腐蚀至黏稠且面目模糊的婴尸。

     夜半醒转,大汗淋漓,转头看床铺内侧,那婴孩气息匀长,睡得正酣。

     他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护住自己这仅有的根苗。

     这日外出收账,归家已晚,他轻手轻脚推开门扇,周身的血忽地直冲头顶。

     他看见一条蛇,蜿蜒扭动,盘曲而上床脚,下一刹那便要探入那帷帐之中。

     真真天可怜见,让他逮个正着! 他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捏住那蛇的七寸,本要唤醒夫人,听夫人的呼吸轻慢,便息了这念头。

     端详眼前这蛇,忽地想到,自夫人有孕之后,他便再未尝过蛇羹。

     念头一起,馋虫大动,腹内似有无数小手,揉捏他的胃肠,又似有无数小口,嗷嗷翕合,听那细细低语,都是“我要”“我要”。

     他再按捺不住,紧捏那蛇,直奔灶房。

     素日杀蛇做羹的器具都在,略已蒙尘,他竟顾它不得,手起剪落,那蛇头骨碌碌滚至脚边,死不瞑目。

     来不及精心准备佐料,他急匆匆在灶上的铁锅中倒入好几瓢水,生火,又折至砧板旁,顾不得剥皮去骨,急急抓起旁边的菜刀,高高扬起,狠狠下刀,将那蛇身剁成一段段。

    好几次用力过狠,那刀深深陷入砧板之中,费了好些力气方才拔出。

     水沸,蛇身被扔入水中,腥热之气蓦地盈满灶房,他贪婪地大口吸着这久违的气息。

     蛇段便在汤锅中上下沉浮,他守在旁侧,痴痴地等,痴痴地看,直到门口响起一声惨叫。

     转头看,夫人只着亵衣,软软瘫倒在门侧,伸出一只手,颤巍巍地指向他。

     他觉得好笑,做蛇羹而已。

     夫人的惨叫声唤起了家中的下人,那些个使女小厮纷纷披衣过来。

    他不解地看他们在门口乱作一团,那些个使女一迭声地骇叫,小厮们脸色惨白。

    吵声越来越大,引来了邻人,然后是更多邻人,最后是衙差。

     他低头看汤锅,身子一下子软了。

     那白森森的,分明是小儿指骨。

     他张了张嘴,一抬脚,踢到什么圆溜溜的东西。

     是小儿的头颅,骨碌碌滚至夫人身前。

    夫人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俄而昏死过去。

     他被判了斩刑,秋后决。

     第一阵萧瑟秋风撼落开封道旁的黄叶之时,这案宗被呈交到开封府。

     端木翠两只胳膊肘支在桌上,两手托腮,眼巴巴看着面摊的老板在热腾腾的面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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