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3/3)
白茸见到是他,强忍着眼泪,她抹了一把眼泪,偏过脸去。
漆灵山之后,他莫名其妙,便一直装作不认识她,她委屈又难过,也只能认了,再也不对任何说起他们的关系。
周身几个的弟子已经被他周身漾起的剑气波及,沈长离没抽剑,那方才说话的弟子撞见他冰冷的瞳孔,想起上一次,那一只死在沈长离手中,血管中的血都结了冰的妖,吓得几乎尿裤子,一头撞在了一旁石头上,把自己撞落了几颗牙齿,满脸是血的道歉。
“够,够了。
”她被吓了一跳。
他抽掉了她怀中的剑,用暗劲拿了那人一只手,打横抱起她,走了。
白茸含着眼泪,睁大了眼:“我的剑……”
“破铜烂铁。
”他说,“不适合你。
”
他耐心说:“等等,我给你寻一把合适的。
”
“你……”她被他这样抱着,憋红了脸,不知道到底该叫他阿玉还是沈长离。
所以,他之前,是在装不记得欺负她吗?
沈长离好似明白她心中在想什么事情一般。
“我不是在装,是确实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
”他说,“以后,你叫我沈长离这个名字便好。
”
她憋红了脸,低低哦了一声:“谢谢你,只是,我还要回去。
”
“明日开始,你不住这里了,东西都扔了。
我给你重新买。
”
“那我住哪?”
“葭月台。
”
白茸说:“我才不要跟你住。
”
她抹了一把眼泪:“你去找你的小师妹去。
你不是都已经不认识我了?我以为你在外受苦,但是你在这里过得这样好,还在外头藏了一个那样漂亮的小师妹。
”
这算什么?她一直以为,她是他在心里唯一的一个,走到哪里都是唯一的。
“漆灵山之事你是否忘了?”他静静看了她几秒。
那件事情不可能当做没有发生过,按理说,之后他无论如何也应该娶她。
“我需要为你化气,否则,你迟早会爆体而亡。
”
白茸脸通红,又开始发热,想起那件事情后,她不再那样抗拒了。
沈长离重新牵着她的手,然后再也没松开了。
白茸搬去了葭月台,楚挽璃知道后,大吵大闹了几次,只是毫无效果,他给葭月台设了禁令,楚挽璃再也无法靠近。
他把之前那个弟子的手扔给了楚挽璃,清楚明白地告诉她,若是她再接近白茸,之后下一个或许就会是她。
过了一段时日,那场记忆里的花灯会也如约而至。
沈长离问她,是否觉得无聊,要下山玩玩。
这段时间,他们已经飞速熟悉了起来,白茸已经对他恢复了大半曾经的依赖和信任。
白茸眼睛亮亮的,像个小动物一样,立马点头:“我想去。
”
两人都换了凡间的衣物,沈长离带她逛灯会。
她第一次下山来,看哪里都新鲜雀跃。
一切都按照记忆中,他想要的方向在发展,他做出了完全不一样的选择。
一路上,他的眼睛没从她身上挪开。
还才十八岁的白茸,双颊还残余着婴儿肥,经常会偷偷看他,抬头撞上他眼神的时候,因为男人不曾移开,过于赤裸直接的眼神,她瓷白的面颊上便会泛起两朵红晕,不好意思又害臊地低头。
沈长离想,从前,她就一直是跟在他身后,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的吗?
白茸很快地原谅,并且不计较他在漆灵山遇见时不记得她的事情了。
因为得知他失忆,他坦诚地告诉她,失忆是不得为之,他有暂时不能说的理由,等他之后处理好了这件事,会再告诉她失忆的原因。
他和楚挽璃只是师兄妹的。
白茸显而易见很难受,只是思考了几日后,她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选择了相信他。
毕竟,她不记打,只记吃,又爱他。
十八岁的白茸实在是很好哄,也很容易原谅他,说几句好听的话,她笑意就从弯弯的眉眼一直渗透到双颊的酒窝里。
花灯会人很多,他袖下的手一直握着她的手。
她的手指洁白细腻,像是一尾鱼,被他握在手里时就要滑走,最终,却还是被稳稳捏住了。
若是,在青州的时候,一切可以按照这样的轨道发展下去。
他若是可以少几分傲慢,多一些坦诚。
可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他给她赢了最大最漂亮的那盏兔子花灯。
吃了元宵,吃了凉饮,又买了一对新的傩面。
他给她做好一切,也掌控她的一切,心甘情愿,乐此不疲。
“我只有过你,从来没有别人。
你也不要再把我推给别人,好吗?”他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低声喃喃说。
“绒绒,嫁给我吧,与我在一起一辈子。
”在焰火爆炸的最后一瞬,白茸听到他声音。
“好。
”
她已经被他抱起,抵在了一旁的红墙上,揭开她的面具。
沈桓玉从前怎么不这么做呢。
或许怕吓到了她,或觉得来日方长,不缺这一点时候。
都是那样年轻气盛的年龄,沈府后院,白家的帐幕中……还有许多地方,发生过什么他都不记得,有时候想想这些画面,可以将他折磨得痛苦不堪,只是,无论如何,他脑中记忆都是一片空白。
那些回忆永远丢失了,再也不可能恢复了,沈桓玉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幻境实在太幸福,分明知道是幻境,他却依旧任由心魔滋长,一直沉溺在这个明知是虚幻的世界里。
现实的她。
虚幻的她。
现实见到冷淡如冰的她,和梦中对他满是爱意的她,两者合二为一,反复告诉着他,是曾经的他,亲手,一点点,完全葬送了她对他全部的爱。
破除迷障,只有一个办法。
“哥哥,你要杀我吗?”她眼中满是泪水。
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扣在她纤细雪腻的脖颈上,只要这双手稍微用力,便可以掐死,或者更干脆一些,便可以彻底拧断她的脖颈。
只是,他做不到。
沈长离心中也很清楚,他做不到,几百年前便是如此。
他像是被施展了某种奇怪的咒,最开始,他怀疑自己被下了蛊,他始终无法做到下手杀她。
他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很小的时候就杀人如麻,死在他剑下的亡魂无数,有坏人,自然也有无数枉死的冤魂。
那一柱子香终于燃尽了。
卧榻上的男人重新睁开了眼。
身边依旧是一片萧索的清冷。
*
过了几日,白茸第一次,竟然主动去了他的寝宫寻他。
白茸从未来过正殿,完全不认识路,只能问了问大殿门口的守卫,那守卫叫了内侍,沈长离身边的内侍自然认识她,立马忙不迭把她请了进去。
分明是正午时分,殿内悄寂无声。
光线昏暗,盘龙柱上的朱漆竟也似一种暗沉的血色。
她走进去时,甚至有种错觉,觉得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坟茔。
那男人独自端坐在高台上,正在翻阅折子。
白茸走到他身侧时,他的手臂顿了顿,方才停下。
“沈青溯身上的寒毒时因我而起。
”她说。
一饮一啄,都是因果。
之前她想杀了这孩子,却没想到,会在他身上残余这样的毒,这是她最后一桩放不下的心事,若是不解决,她不会心安。
“我已经给他调配了解药。
”男人眼睫低垂,没看他。
“是那种溯溯一月一喝的药吗?”白茸说。
“有无根治办法?”
他手臂顿了一瞬,说:“若是你与我再有孩子。
用他同胞兄弟的心头血,可以跟治。
”
白茸垂下眼。
沈长离对她的态度也没有意外。
“还有一法,需要一株传说中的仙草。
”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寻,却一直没有找到。
一旁侍从迅速从书架上取过一本书,翻到一页,指给白茸看。
她认真看了那一张图,又阅读完下面的小字:“我会想办法,去给他寻此草。
”
仙莨草。
她默默在心中记住那方子和图。
只是,以沈长离的能耐和权势,这么多年都没有寻到,她和他心里都知道,没必要对这草抱太大希望。
沈长离方才终于停了笔。
很少见,他坐着,白茸站着,她用这样俯视的视角看他。
“沈长离,这么多年,是你一直在给溯溯取血做药吗?”白茸问。
他胸膛宽阔坚实,胸口那一道伤口很是明显,是一直被钝器反复割开留下的一直未曾愈合的创口,沈长离从未对她提起过这件事情。
“我问过药膳房,溯溯吃的药方,需要的原料是什么。
”
已经没有其他夔龙了。
沈长离见她看了他身上伤痕,方才嗯了一声,并未继续多说。
他不习惯谈论自己的事情,他似乎从未对她提起,或是抱怨过自己的伤痛或是苦衷。
白茸恍然想起,自己似乎许久没有好好看过他了。
沈长离比起从前变化了太多,骨架更加高大舒展了,眉目比起此前,也更为英俊成熟。
人却消瘦了太多。
大殿青烟袅娜,分明还是白日,光晕却透不进来,男人披散着墨发,案几是没看完的折子,他那一身白衣,只是松松系了一道墨竹腰带,露着结实的胸口,以及胸口那一道深深的伤痕。
从侧面看过去,他下颌清瘦,眼底下有淡淡的青黑,比从前多了许多不同情绪。
竟然有种糜艳堕落的漂亮。
从前的他,对自己要求严苛,凡事要做到尽善尽美,从来都是衣冠严整,何曾有过这般放浪形骸的时候。
白茸扫过那一道伤口,抿着唇,声音很轻:“我们早不可能了,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让这一切都结束吧,沈长离。
”
“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
“怎么可能。
”他回眸看她,淡薄的唇勾了一个淡淡的笑。
“白茸,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互相钦慕,有过婚约。
漆灵山那一次前,都从未有过别人。
”
“如今,我们已经成了婚。
”
“有一个孩子。
”
当这些完全没有刚发生,可能吗?
他凝着她,忽然又问:“白茸,你从前爱的真的是我吗?”
“是不是,你其实只是把我当成幻想,当成一个替身,一直在对着我,给别的男人哭坟呢?”他声音越发的轻。
不管是天阙,还是沈桓玉,白茸对他,真的有过任何感情吗?
“阴山九郁也是,也只是一个你寻找的拙劣的替代品吧。
”
“我和他,又有什么不一样?”
他的状态明显不对。
白茸抿唇,走近了几分,手指扣在他手腕上,想去听他的脉搏,只是,男人大手翻过,已经扣住了她的手拎起,没让她碰到他的脉搏。
白茸静静看了他几秒:“沈长离,你若是想做什么,便做吧,你满意了,就放我走。
”
他也看着她,倏然低声说:“我不会再强迫你。
”
他所谓的不强迫,只是指,不再对她使用暴力,或者说,不再把她当成一件玩物。
而是开始把她当成一个有自主意识的人来对待了吗?
她说:“那便放我走。
”
沈长离许久没有回话。
白茸不急不躁,只是安静跪坐在他眼前。
他们多久没有这样安宁坐在一起,好好看过对方了。
“你若是想回去云溪村看看,也可以。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他的手心,“若是想离开宫中,也可以,我叫溯溯陪你一起出去。
”
因为知道白茸不喜他一起出行,他没提及自己。
云溪村那些小妖,他其实并没杀,而是把他们都留在了村中。
这么多年,他偶尔会带沈青溯回去住住。
听到沈长离提及云溪村,那些久远模糊的记忆,开始在她脑海中翻腾。
她脸色开始泛白,一阵阵觉得胸口难受,都被强行压抑住,勉强维持住了表情。
“从前,其实我也一直是这样。
”他说,“只是,你以为的沈桓玉,就真的是他从前的样子吗?”
“白茸,我确实失忆了。
”
“只是,却从未服用过改变性情的药物。
我,还是我。
一直便是如此。
”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可以模拟出自己的想法。
他既爱她,想要她开心,那自然会扮演出她喜欢的模样,很自觉地将自己不断往她喜欢的性子上塑造,因此,才早就了那样的沈桓玉。
或许,真实的沈桓玉只是一个不存在的虚幻的影子。
他说话极端残忍,想要彻底毁掉她心中,对这一份感情最后的眷恋。
不知从哪个缝隙吹入的风,吹动他墨黑的发和白色衣裳,像是一副沉寂幽暗的水墨画,他确实生一副顶尖的皮囊,随着神态变化,将冷漠傲慢和风流多情结合得天衣无缝。
那些千变万化的样子,都是他真实的面孔。
她既然爱曾经的沈桓玉,为何不能爱真实的他?
或许因为奇特的成长环境,她觉得他更像是一只浑身长满了尖刺,某种未开人伦的野兽,只有一颗野兽的心,完全不会卸下防御,与人亲密。
就像沈长离无法理解,她与亲朋好友的感情。
只会讲这些作为拿捏她的话柄。
真实的他便是如此,冷漠嶙峋,满身是刺,完全不会爱人。
“你如何可以放我走?”她最后一次问这个问题,语气很轻,“我说的,是放我自由。
”而不是再安排铺天盖地监视的探子。
长久的沉寂后。
沈长离说:“你不能再像是这样,与我一直分居。
”
“若是你愿意,与我重新在一起。
”
“我可以接受,你暂时离开。
”
“我可以放你走。
”
她安静坐着,眉目笼着一层雾。
“好。
”她轻声说。
男人瞳孔略微扩大,竟似乎怀疑起了自己耳朵。
旋即,他身体比思维快,已经伸手将她笼入了怀中,唇贴得很近,提醒说:“白茸,你懂我的意思吗?”
做他妻子的意思。
怀中女人身躯温软,她没有反抗,竟然乖顺,主动朝他张开了唇。
沈长离先是一怔,他浑身血液似乎都涌动了起来,男人坚实的双臂用力,将她揉入怀中。
他的唇已迅速贴了上去。
这么多年,竟是他第一次,真实体会到了灵肉结合的快乐,而非单方面的强迫与受生理的驱使。
没过多久,他袖内一截修长小臂上已经不自觉浮现了银鳞,自然而然弥漫的幽淡气息,已经开始在殿内弥漫。
沈长离的右手修长宽大,因为常年握剑,生着硬硬的茧子,摩在肌肤上有些异样的感受。
她眼睫眨了眨,问他:“你不用剑了?”
他方松开她,嗯了声:“我已经放了灼霜自由。
”
“这种关键情报,可以告诉我?”白茸说。
沈长离显然不觉得有什么不行。
他已经再度俯首。
奏折和军书都被他从案几上掀了下去,洒乱了一地,他甚至都没有在意。
这样的感受对白茸也陌生,沈长离从前从未这样吻过她。
不过,也不是沈桓玉对她的态度,要更强势主动。
一直过了许久,他的唇方才离开,只是手指还停留在她的双颊上,露了一个很轻而好看的笑,转瞬即逝,很快便消失了。
男人将她更深地抱在自己怀中:“亲一下,最多只能换两月。
”
目前,两月是他可以接受的极限了。
见她没有反对,他心神不自觉一漾,又把她抱紧。
白茸顿了顿,竟然伸出了柔软的手臂,也试着环住了他窄瘦的腰。
乱无可乱。
他没有继续,只是把她抱在怀里,靠亲吻缓解,强行压抑自己。
白茸有些不解,仰脸看着他。
“第一次,算了。
”他捏了捏她圆润的耳朵,声音还有些哑,“我不想你走那么久。
”
毕竟,是要拿她离开他的时间换的。
白茸低垂了眼,一句话也没说。
时过境迁,她心中的第一反应,竟是他竟然还会有尊重她的意志,遵守与她的约定的时候?
这样的反应,让她从心底感受到荒谬可笑。
白茸依偎在他怀中,帮他捡起了方才没有看完的折子,他下颌抵在她乌黑柔软的发顶。
这一刻,他竟感受到了圆满,安稳宁静,这么多年的颠沛流离,爱恨情仇,在这一瞬,仿佛都得到了释怀。
甚至有一瞬,想到了未来。
白茸眉眼很安静。
从前他用她,用其他女人发泄时,也可以很亲密。
但是下了榻后,他绝少会与人这样用这样亲密的姿态相处。
等明日,平息之后,再是如何,她也不想再管。
从前沈桓玉很喜欢抱她,少年在外时,看起来早熟冷傲矜持,独处时,他却喜欢用耳鬓厮磨的姿态来表示亲近,亲近而不狎昵的距离,只是很单纯的彰显亲密的肌肤接触,他都喜欢。
放开她的唇后,他抱着她,在她耳垂不轻不重咬了一下,留下了一个齿痕。
克制着想用印记,在她全身每一个角落,彰显他对自己配偶的所有权的本能。
待他终于平复之后。
白茸在他怀中,仰起脸,静静看着他。
她瞳孔像是漆黑的明珠,唇被润泽得通红,呼吸却依旧如常,甚至没有乱一分。
不似活人,不是从前那个会脸红会嫉妒会雀跃的,鲜活的恋人。
更像一具没有人气与灵魂的人偶,或是神女祠堂中高悬的,悲悯慈悲的神像。
她淡淡问:“够了吗?”
“我要回人间去。
沈长离,放我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