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2/3)
不惜剜出自己的心头血,重新提前打开了倒悬翠。
那苍翠的树心吸饱了他的血,光晕大作,随着木吉施诀,那一道狭长的甬道,再一次被打开。
“去吧。
”沈长离淡淡说。
她也不会对他有什么留恋,更不会有什么告别。
白茸站在隘口,却没有走。
他着看向她,不确定她的意思,眸光却逐渐变了。
“沈长离。
”她说。
她叫了他的名字。
他已经几步上前,坚实的手臂拥住了她,将她紧紧带入怀中。
白茸低声说:“沈长离,你放过那只木妖吧。
”
“他没做错什么。
”
这城主只是想献个殷勤而已,谁知道会弄巧成拙,让他失去多挽留她几日的借口呢?待她走了,沈长离定然不会放过他。
沈长离的性格是极难揣测的,阴晴不定,又心口不一。
伴君如伴虎,她很怜悯他身边的人。
他手臂一顿。
“嗯。
”
他可以不杀那木妖。
他问:“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声音很低,说的很快。
“再见?”她缓了一瞬。
除此之外,她实在是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对沈长离说的。
男人手臂似乎松了些力气。
再见。
这一个词,对他而言,似是一根救命稻草。
像是她对他的一个承诺。
说明,她还会有回来的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
“我要走了。
”她说。
通道马上要关闭了,再不走就迟了。
她手心忽然被塞了冰冰凉凉的一物。
是一面袖珍的铜镜,只有巴掌大,手柄上满是繁复的夔状花纹。
“随身带着。
”
他说:“你若是想见我,想与我说话,随时可以用这面镜子找到我。
”
“我等你回来。
”
她方才的举动,又勾起了他心中残存的一丝幻想。
琅嬛镜是成对的,另外一面镜子,在他手中。
除去对话外,琅嬛镜还有一个功效,手持对镜的情人,无论相隔多远,都可以感应到对方。
原本他不必用上琅嬛镜,龙类给伴侣的护心鳞,完全可以发挥这样的作用,让他时刻知晓她在何处,有没有危险,时刻可以与她心灵相通。
可是,他已经没有可以给她的护心了。
她还没有离开,他症状已经又开始隐约发作了。
夔龙很需要伴侣陪伴,上百年了,他一直强行压抑自己的本能欲望,在某些缺失得厉害的时候,他甚至会有种可怕的冲动,想化会原身,将她一口吞下,吃入腹中,融入骨血,用这般极致占有的方式。
白茸没有拒绝这面镜子,也知道自己拒绝不了。
她颔首:“好,我会的。
”
眼见她这般答应,他眉眼漾开了淡淡的笑,低头,毫无顾忌地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当着所有人的面。
白茸将铜镜揣入了袖袋中。
她走了。
很快,纤秀的背影消失在了光界之中。
晨风猎猎,扬起了男人墨黑的发,朱色衣袂翻飞,仿佛一幅画卷,诸多护卫侍从都恭敬垂手而立,站在后方。
她没有回头,一次都没有回头。
*
甬道长而寒冷。
沈长离方才一直用自己的灵力给她驱寒,因此她都没察觉到,春寒竟这般厉害。
白茸一直在御剑飞行,甬道内云遮雾绕,白茫茫一片,几乎没有多少光亮,冷风迎面吹来,只吹得她的面容都有些麻木,直到过了一段,随着云雾逐渐散开,眼前终于开始出现了微弱的亮光。
终于,循着那一点微光,她御剑冲出了洞窟,一阵夹杂着微雨的湿润气流扑面而来。
春寒料峭,淡淡的月色静谧洒在河川之上,落下金色的辉波。
仿若一副广袤的画卷,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天与地近在眼前,一轮弯月高悬天间。
她御剑行飞驰在云中,越冲越快,风刀几乎割破了面容,她却浑然不觉。
这是人间。
四百年了,她终于又回来了。
御剑飞行了一段时间后,天色逐渐变了,稀疏的星子慢慢不见了,天边浮现了一抹鱼肚白,天光亮了。
不远处,似乎隐约可见城池轮廓。
她催动剑在河道边降落。
站定之后,她解了头发,用布带将一头黑亮的长发扎起,换了白袍黑靴,将装着盘缠的包袱背好,细剑入鞘,悬在腰边。
她的气质瞬间变了,变成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剑客。
白茸从袖袋中掏出了那一面铜镜,看都没看,毫不犹豫,抬手将镜子扔进了小河中。
随着噗通一声闷响,水花平息后,镜子消失了。
这时天色也已经亮了起来。
白茸眯着眼,迎着日光看向了城门,敏感察觉到了,似乎有些不对。
一座马车在她身边路过,拉着粮草,拉车的马匹瘦骨嶙峋,马夫似乎是个兵士。
白茸没有度牒,她掐了个隐身诀,跃上了马车。
她步伐轻盈,车夫感觉有些不对,回眸一看,见什么都没有,便也不再多想,而是继续驱赶马车往前。
城门刻着名字,凌阳。
白茸没有听过这个地名,不知这到底是在哪个方位。
进城之后,她便跳下了马车。
方才在路上,她考虑好了目的地,她想先回一次青州,去一次青岚宗。
她想给沈青溯找仙莨草。
找到后,她就再也不剩任何牵挂,彻底自由了。
白茸依稀记得,自己在青岚宗时,曾在藏书阁中见到过一本医典,罗列了人间凡境仙境所有灵草,医治温濯的金合欢叶便也是她在这本书中翻到的。
并且,青州城中有专面对修士的拍卖会,她也想去打听打听,是否有人知道仙莨草的线索。
也不知道温濯和明决他们现在如何了,是否还活着。
修士修为越高,寿命也会越长,筑基之后再冲两境,活到两百岁不成问题。
许多高阶修士可以活到五百岁以上,只是还是避免不了容颜衰老,因此,那么多修士方才前赴后继想要飞升成仙,去往九重霄之上,真实实现与天同寿,容颜不老不朽,在九重霄享受极乐。
她想起李汀竹他们,按他们从前的天赋和青岚宗的底蕴,或许,还真有故人活着。
这么想好了,她便预备去寻个客栈歇脚。
白茸四周看了看,眉头慢慢锁了起来。
这城池看起来规模不小,街道上却人丁凋零,不见多少摊贩,伶仃几个行人都是行色匆匆,面黄肌瘦,家家户户大门几乎都是紧闭着的。
为何变成了这般?
白茸记忆中的大胤朝,正是鼎盛时候,那几年风调雨顺,兼之圣上贤明,国库充盈。
无论是上京还是青州,城池都是人烟鼎盛,车水马龙的气象。
只是,好在这一座凌阳城规模还算大。
白茸远远看到路边一座钱庄,淡红色的旌旗歪斜挂在门口。
她包袱中放了十锭金子。
她打算去这钱庄,用金子换些碎银和银票。
她衣裳干净,眉目清雅秀丽,一出手还是一锭金子。
钱庄伙计看她眼神都不一般。
换好钱后,白茸找钱庄伙计打听了客栈位置。
她刚走出钱庄,路边忽然有什么东西蹿了过去,是一只白毛狗,浑身毛发又长又脏,都打结了。
它身后跟着的竟然是个一个乞儿,白茸定睛一看,才发现小狗嘴中叼着一个脏兮兮的馒头,那乞儿,竟然是在和小狗争那口中的馒头!
周围行人无人侧目,甚至包括方才的钱庄伙计,都对这一幕无动于衷,似是司空见惯。
她心中震撼。
四百年,这世道竟已经艰难到了这般地步?
乞儿已经从她面前掠过,在她肩上撞了一下。
追着那小狗去了。
“站住。
”街角,一道寒光闪过。
冰凉的剑锋架在了他脖颈上,乞儿吓得瑟瑟发抖。
那拔剑的青衣少年朝白茸位置一努嘴:“把钱还她。
”
他脏兮兮的手里,死死抓着她方才换来的一角碎银。
“大侠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
少年看向白茸,她俯身拿回了那一角碎银,对少年道谢:“多谢。
”
她去路边馒头店买了一兜子馒头,递给了那个瑟瑟发抖的小乞儿,看着他不住道谢,和那小狗狼吞虎咽分吃着馒头。
她旋即又给了他一吊钱,温声说:“省着点用,下次不要这样了。
”
见乞儿对她千恩万谢,抱着小狗消失后。
“你方才其实看出来了吧。
”一直旁观的青衣少年冷问,“何故不阻拦?”
白茸只是笑笑:“我并未反应过来。
”
“你真是个怪人。
”少年端详她,显然不信,冷哼,“你也是修士?剑修?”
她纤细的腰边悬着一柄细剑。
白茸没想到,自己运气这般好,这么快,便能在大街上撞到一个修士。
她如今是仙体,好在她的化气修炼得不错,把自己修为伪装了,看起来约莫就是个筑基期修士的水平。
显然,这个小修也没发现不对。
想到这,她唇角浮现了一抹冷笑,如今她修为高了,回看过去,方才有许多不同体验。
她认识沈长离的时候,他的修为其实应早早已是半步登仙了,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没有过雷劫,并且将自己修为压制,伪装成了渡劫期。
他抽掉情丝的收益确实很高,能在这般岁数便修练到这样的修为。
“多谢帮忙,我请你用顿便饭?”
这少年说他是灵机道人创办的无问剑宗弟子。
这个道人名号和这个门派白茸都没听说过。
少年问她出身时,白茸便借了从前戴墨云的名号,说她是西南一家小器宗出身,练的野路子修剑。
因她看起来就是筑基修士水平,与她描述的也差不多,近来龙气外泄,世道大乱,修真界也不平静,门派林立,沈樾也没怀疑。
“你要去青州?”听闻白茸目的地,他似是意外。
“嗯?”
“巧了,我也打算去青州。
”
“一年前我刚去过一次青州办事。
”少年说,“近来接了师命,又要过去青州一次。
你若是想,可以与我同行一段,也恰好省些差旅盘缠。
”
“那真是太好了。
”她眉眼一弯。
她初来乍到,哪里都不熟悉,要是可以有个熟门熟路的伙伴同行,能省下太多力气。
少年也在打量她。
这姑娘修为虽然不高,但是难得灵力柔和纯净,气质也特别,似空谷幽兰,亭亭玉立。
“我叫沈樾。
”少年说。
他看起来也就二十上下的模样,眉目端秀,清而冷,俊俏中却带着一点若隐若现的风流。
两人用完膳后,沈樾已经在客栈投宿,便领着她往客栈走。
天色暗了下来后。
整座城池更显死气沉沉,偶尔可以听到一两声乌鸦叫声。
路边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睡着的乞丐,见到他们的时候度眼放光芒,看到他们腰间的剑,那光芒便又暗淡了下去。
白茸低声说:“凌阳情况,竟然已经坏到了这般地步吗?”
沈樾冷笑:“何止凌阳,此处甚至算是很好的境况了。
”
“如今妖魔邪肆横行,风雨不调,连年旱灾洪涝,圣上办事也昏聩……凌阳这算什么,各地卖身葬亲,易子而食的事情都屡见不鲜。
”
他看向天空暗淡的紫宸星。
“我看这江山,马上应也要易主了。
”沈樾说,“大胤江山,龙脉已尽。
”
白茸没想到他这么敢讲,还是提醒:“小心隔墙有耳。
”
他不在乎:“就现在这世道,官府自顾不暇,哪里还有这闲工夫来抓我?况且,我已是化外之人,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
他说的也有道理。
况且,以沈樾的修为,能奈何他的人确实不多。
两人同路,一路往青州走。
路上,白茸了解了不少新情报。
沈樾的师父,灵机道人,是十年前救世的大道,问剑总也是他亲手创立的宗门,如今已经是十大宗门之一,现在因为妖魔横行,修道之人比起从前只多不少。
沈樾去年去青州,意外发现了一把奇特的剑。
这一次,是听师命故地重游。
白茸听他说起十大宗门,竟然没有提及青岚宗。
莫非这四百年,青岚宗衰败至此?
不过,她一路走着,心情越发沉重。
沈樾大抵说的都没错。
明明她已经献祭,修补好了玄天结界,为何如今人间依旧有这样多的妖邪,妖气外泄,甚至比起四百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路上,她亲眼见到了妖魔横行,见到饿殍满地,也亲眼见识到了沈樾口中的易子而食。
她默默陆续将金子都换成了粮食,能帮多少便帮多少。
沈樾最开始不理解,劝过她。
后来,知道劝她没有效果,便也不说了。
*
白茸走了。
她离开了妖界,离开了他的视线,随后,就像是一滴水,重新回到了大海。
沈长离回了寝宫。
那一个燕子纸鸢正摆在他的案几上,连着一根断线。
纸鸢的归宿终究是天空。
他从袖中拿出了那一面琅嬛镜,手指摩挲过冰凉的铜镜。
镜面依旧是模糊的,照不出任何人影。
一日,两日,三日……一个月。
镜子毫无动静。
最开始,他安静等着,本本分分,想着她走之前说的话。
日复一日等着,可是,什么都没有。
每一次,看向这一面镜子的时候,似乎都会将他一次次从顶峰抛到谷底。
从满怀期待到再度失望。
镜子从未泛起过任何波澜。
他只觉得这园子说不出的空,心也说不出的空,像是少了很大的一块。
夜间他经常醒来,习惯性去看身边。
只有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