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3/3)
“去了你就知道了。
”
沈青溯心情很是复杂,他带着阿唐,朝着沈长离设宴宴请仙使的地方偷偷摸了过去。
菱花窗上有咒术。
他从乾坤袋内掏出了一面小镜子,贴上了窗,心怦怦直跳。
室内景象瞬间清晰了起来。
沈青溯踮起脚,透过那一面镜子,朝里看,他瞬间看到了一个窈窕纤细的背影,和她一个柔婉的侧脸,没太看清楚模样。
父皇也一直正在看她,他此前从未用过这样的视线看一个女人,沈青溯注意到了,心越跳越快。
他脚步被钉在了地上,
其实沈青溯也恨过她,为什么要把他带来这个世界,然后又离开他。
他有时候觉得很恨她,有时候又会觉得有些委屈。
阿唐怯怯地说:“青溯,这里是不允许进来的。
”
若是被陛下发现了,估计他又要被罚跪了。
沈青溯一直一瞬不瞬看着那个背影,虽然甚至还没有看到她的正脸,但是他已经开始觉得,那就是他的阿娘。
若是她真的回来了。
父皇会不会把她留下来,陪着他们?
阿唐吸了吸鼻涕,傻乎乎问:“你看到你阿娘了?她是不是很快又要走了?”
沈青溯漂亮的脸蛋已经沉了下来,眉目间甚至浮现起了戾气:“她是我阿娘,是我爹爹的媳妇,谁敢带她走?孤叫人把他们都杀了。
”
阿唐:“……”
过了会儿,他又喃喃说:“阿唐,你说,她为什么会走?”
阿唐说:“她要是天上的仙人,大概,她不喜欢这里?”
阿唐性子耿直,目前他见过的仙人都是眼高于顶,用鼻孔看他们的。
沈青溯沉默了。
莫非,真是这个原因?
可是,他觉得她不会不喜欢他……或者说,他也无法接受她不喜欢他。
旁人的阿娘,都对自己孩子很好。
他很优秀,出类拔萃,功课武艺都一等一的无可指摘。
也可以做很乖巧的小孩。
沈青溯目力很好,他看到父皇面上有巴掌印。
是他阿娘打的吗?
沈青溯想起一件小事来,在他小时,每年夏至的时候,沈长离会带他去外地的一间小院住一住。
父皇说她从前很爱他们,叫他不必多想,说他是两情相悦生下来的。
沈青溯一直在外偷偷看着。
他有时候又想,要是父皇可以真的统一三界就好了,可以把他们都留下来,他也可以去仙界找她。
估摸是聊完了事情。
仙界使节从大殿中走了出来。
白茸正在和贪狼说话,她很敏感,察觉到有一道视线似乎落在自己身上,但是又不知道到底是谁。
她微微皱了皱眉。
“哪个是你阿娘啊?”因为出来了许许多多仙君,男的女的都有,阿唐也没有看到哪个和沈青溯长得特别像的女仙。
沈青溯不出声,他拉住阿唐,两个小孩藏在外头的华表后,看着仙界使者一个个离开了,越走越远。
没人注意到他们。
那个女人,丝毫没有注意到他。
沈青溯强行忍住失落,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对阿唐笑着说:“可能不在这些人中间吧。
”
他一直看着那个背影,直到看到她消失在视野里。
脚却始终一动不动,像是在地上生了根。
……
白茸去查看了那倒霉的仙鹤,确实是出了问题,估摸是因为不适应妖界的食粮导致的腹泻。
她给它们配了一些药,瞧着便精神了不少,翌日早上出行没什么问题。
“只是这样,还需得多留一晚上了。
”贪狼叹气道。
毕竟,待的越久,变数越多。
仙妖二界素来不和。
“既然都是危险,今晚,不如出去走走?”白茸对贪狼说。
贪狼笑着说:“看不出开来,神女竟然还是个有胆量的。
”
她真不觉得有什么,沈长离不喜欢玩阴的,有什么都是正大光明的做。
若是真要对他们如何,也不会做藏着掖着埋伏路上这种蠢事。
妖王都夜景十分漂亮,不远处恰好有一处蜃市。
白茸想起,以前和九郁一起住在云溪村时,九郁带她去逛过一回蜃市。
贪狼没有来过这里。
贪狼失笑:“我记得你从前并不喜欢这些。
”
见她正在认真地一个个在杂货摊上挑选。
贪狼星君和从前的甘木神女是友人,不过,白茸注意到,他似乎完全没有把她当做甘木过,甚至可以很自然地接受她们性格的差异。
她有些意外。
白茸自己其实没什么想买的,只是想来感受一番热闹,走了一段,她远远看到有几个小孩在玩的磨喝乐,抽陀螺。
还有不少精致的花灯,人间上元节的风俗似乎也传到了妖界。
她想起了阿墨,在外仙界,没有任何可以玩的玩具,这个年龄的孩子,原本应该是最喜欢玩的时候。
见白茸随意拿的都是些精巧的小玩意,似是孩童喜欢的。
贪狼说:“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喜欢这样的小玩意。
”
白茸说:“给旁人带的。
”
不单是给阿墨的,还有学堂中那么多妖兽小孩。
她尽自己的力,想让他们过得好些。
或许是因为去人间走了一遭,从小经历了这些事情,白茸对小孩特别容易升起怜悯之情。
边走边逛,一不留神就买了许多,她甚至还去布店给阿墨买了几身衣服。
回到住所后,白茸接到了一个意外的通讯。
竟然是九郁。
这是这么久以来,九郁第一次主动联络他。
“你还好吗?”他声音显然有些紧张。
白茸说:“一切顺利,都无恙呢,明日便回来了。
”
那边九郁哦了一声,但是很快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应该是还想与她再说几句话。
白茸便耐心等着。
虽然过程中经历了那么多,他性子和从前没有太多改变,依旧羞涩内向,性格比较被动,被她盯着看的时候,还是会紧张。
“阿墨在吗?”九郁显然对那个孩子没有之前那样的排斥了,白茸想着,便问了一句,“我给他带了一些小玩意。
”
他嗯了一声。
其实九郁有些意外,白茸对阿墨的好。
白茸与他说过很多次了,阿墨确实是无辜的,某种意义上,他也是受害者。
“他来了几次,说想见你。
”九郁声音略微变化了,说到这里时。
如今,对着白茸提起阿墨,他还是有几分不习惯,那一晚的事情,他一直竭力想让自己忘掉。
他之前不愿意回族中,将自己的吃穿用度强行都压到了最低等。
如今,仙帝找到了他,和他秘谈了一场。
他意思有所松动。
其实也是因为她。
他也想和她有未来,如今自己这般陷入泥淖的状态,显然只会拖累她。
他与冰海夔龙的血海深仇,迟早会报复回来。
白茸笑着说:“我给他带了些新鲜的好玩意。
”
九郁低声说:“你优先保护好自己。
”
下界的笔墨纸砚,放在学堂中也不错。
白茸声音很温柔,与他约莫聊了一个时辰,九郁方才切断水镜的联络。
九郁看向一侧。
阿墨正瑟缩在屋角,其实,过了这么久,他还是害怕九郁。
“她明日便回来看你,你去把脸洗干净。
”半晌,九郁方才生硬地说,看向他脏兮兮的脸蛋。
阿墨却显然意见欢喜起来了,他先去匆匆忙忙洗干净了脸,又开始握着炭笔,认真在地上写字,他天姿不是很好,但是胜在很是勤奋刻苦。
仙使明日便要走了。
沈长离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和白茸相处。
他定然是不可能放白茸走的。
沈长离现在是魔躯,而白茸是仙体。
原本便会相冲,为了不让他身上的魔气伤到她,见面之前,他给自己下了咒,并且每次都会放血。
他小臂上也有许多伤痕,连带他的右手。
有的是那十年内受到的折磨,有的是战场上受的伤。
因为一个贵人喜欢他的手,他拒绝去侍奉贵人,因此一双手指骨都被硬生生折断了,后来征战时,因为一直握剑未及时治疗,战争结束后,大夫说,他还想要自己手的话,就不能再握剑了。
清霄一直无法接受:“你习剑那么多年,为何要这般作践自己?”
其实他早觉得自己没有握剑的资格了。
当年他还是个孩子时,师父给他上的第一课就是作为剑修要有的品格,剑修的风骨,甚至那一身曾经天生的剑骨,都被他早早背弃了。
他背了一身孽债,迟早会有报应。
不能握剑,也是他应得的下场。
沈长离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后悔的。
他很少很少后悔什么事情,从来都只是往前看。
或许,只除了一件事情。
……
入夜,白茸穿着中衣,一头缎子似的黑发挽在一侧,安安静静看着横梁,
白茸想,她这一次的任务,便是要把禄日等一群无辜仙君带回仙界去。
果然,到了约莫卯时的时候,外头传来了幽幽笛声,旋即。
便是一阵轻烟似的幻香。
她不觉得,今晚,他会这样简单的放过她。
“你要如何愿意留下?”他问。
白茸也睁开了眼。
这一次,他竟然没有直接强抢,而是开口征询她的意见,令她很是意外。
沈长离这辈子从未主动俯就过任何女人。
他完全没有讨好取悦女人的经验,更不知道不使用强迫的法子,他该如何让她回来,愿意留在自己身边。
只是,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地步,白日见她和那个仙官那般亲密,他甚至也忍住了没有发作。
他不想把事情弄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不想再走之前的老路。
白茸偏过脑袋,看向他:“明日,你放他们安全离开。
”
沈长离性情相当多疑,用她身边在意的人威胁她就范,是他惯用的一个伎俩。
他一言不发。
白茸半直起身子,竟然伸手,握住了他垂落在身侧的手。
沈长离没料想到,想到那日晚上她的目光,他显而易见,打算抽回手。
可是,白茸没让。
她手指很软,很轻。
从前沈桓玉最喜欢这样牵着她。
甚至,还轻轻碰了碰他手背上的伤痕。
他确实受不了。
他很快反客为主,牢牢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他的掌心。
“好。
”他声音沾了一点哑,琉璃一样的眼看着她。
“我留下,但不能同床,不能同房,不能有任何我不愿意的接触。
”白茸说,“你要给我绝对的自由。
”
他唇抿得很紧,显然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分明是他握着她的手,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她竟然生出了一种奇妙的错觉。
觉得他仿佛,第一次试着,将自己的缰绳给她。
她在驯服这个危险而傲慢的男人。
“我若是要求你退兵,退出仙界,从此不再进犯,不再主动挑起战争。
以后,我一辈子都留下陪你。
”白茸说,“你会答应吗?”
见他神色变换不定,没说话。
但是她显然已经从他眼神中明白了。
“你为何一定要主动挑起这一次战火?”她换了个话题。
是觉得自己拥有的还不够?
他的眼珠是一种清透的琉璃色,慢慢说:“若不是如此,你会愿意回我身边?”
若是他不与仙界开战,不用这样的法子逼她下界来,她会愿意来见他吗?
白茸不做声了。
沈长离夜半的时候还是走了。
只是简单的十指相缠。
他就这样牵了她许久,也没做什么。
白茸掀起唇,笑了一下。
或许因为实在有过太多血淋淋的教训,让她终于学会了,不再那样轻易地相信别人,学会了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
若是沈长离亲自这些交换条件与仙界说。
到时候,他们会如何选择,简直显而易见。
只是……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微的失望,或许是对仙界的,又或许是对自己的。
其实很多时候,她看清了很多东西,但是一直自欺欺人,不愿意承认。
人与人的关系,是不是都是赤裸裸的利用和背叛?
只是白茸略微有些意外。
沈长离竟然真的愿意考虑,用退兵来交换她留下。
白茸忽然觉得,自己与这个男人相识那么多年,其实从未真实与他有过交心。
她完全不懂,沈长离到底想要什么,也不懂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只是如今,这些也都不重要了。
翌日清晨,他竟然真的放仙界使者和战俘离开了。
同样也如她预料,确实无人来寻她,或是提出要她也一同离开。
男人换了一身白袍,乌发披散在肩上,站在她门前,很像是个清贵公子。
昨晚他一宿没睡。
他也不是毛头小子了,但是简简单单一个牵手,竟然能让他心里这般愉悦,他仔细想起,发现,从前,他竟然从来和她这般没有做过。
放走仙界使者之后,便过来寻她了。
白茸揉了揉眼,从床榻上起身。
他仿佛下了个什么决定,对她轻声说:“你喜欢我如何,我可以改。
”
清晨的阳光下,男人俊秀眉眼被勾勒得很是清晰,微垂着浓郁的眉睫。
他可以用障眼法,暂时祛除身上的伤痕。
她要是介意,他身边那些女人,都可以遣走。
她不喜欢他的原身,他也可以一直用龙形。
沈青溯也是希望她可以回到他身边的。
他们都可以对她好。
他竟然可以说出的话来,
将自己姿态放得这样的低。
一个素来这这般傲慢强势的男人。
说这话时,沈长离也觉得极不习惯。
终于说出来后,却又觉得畅快了许多。
但是现在,他不想多想这些。
这几日,他彻底想明白了,他想她能回来,回他身边。
从前的事情既往不咎,他们之后好好过,还可以相伴很长一段日子。
他也会努力弥补以前的过错。
白茸离开他的第一个百年,他尚且可以说服自己,不断欺骗自己,说自己不爱她,没有她也无所谓。
自欺欺人到如今,他只知道,她在他身边和不在他身边,他完全像是身处两个世界。
现在,他和她成了婚,有了属于他们的孩子。
看沈青溯的模样,白茸不可能不承认和他的血缘关系。
他想不出来,她还有什么不在他身边的理由。
现在他什么都有了,可以给她一个他理想中的家。
从前是他太傲慢。
如今,为了让她回来,他可以改变。
白茸竟然没有反驳,在认真听他说。
她披散着黑发,面容线条极为柔软,有着晨起的娇憨动人。
没有冷漠,也没有剑拔弩张和针锋相对,只是慢慢听他一点点说起,他给他们规划的未来,随后看着他,偏过脑袋朝他一笑:“好呀。
”
沈长离怔住了。
随即,他心中,竟然涌现出了一种少年一样的狂喜。
他忘了昨天答应的事情,捧着她的脸,鼻尖相对,亲了她花瓣般的唇一下:“你真的答应了?”
嫁给他。
他什么都已经备好了。
白茸只是瞧着他笑。
没有回应,也不说话。
沈长离清醒了一瞬,心下一沉,稍微回归了一点理智。
旋即,他怀中,那一具身体竟然开始发生了变化,面容开始变得呆滞发青。
这是她用自己的眉心血,玉露,用桃木做出的傀儡。
白茸压根没有信过他。
更不愿意来见他一眼。
她的真身依旧在仙界的灵玉宫中,压根没有下界来。
随着噗嗤一声轻响,那傀儡化成了一阵青烟消散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为了来见她时不伤到她,他强行将自己的魔气削弱了太多,身体衰微,加之关心则乱,他竟然一直未曾看出破绽来。
男人看着卧榻上的那一截桃木枝,瞳孔满是阴霾,唇竟然弯了起来,反而笑了。
他再度被她用这样低劣的把戏骗了,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她是惯会骗男人的,他怎么忘了这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