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3/3)
长睫毛翕动了一瞬,无声地笑,“你不知道吗?服下后,有多快乐。
”
白茸不再开口,
她眸底一派清明的漠然。
她不爱他了。
自然不会在乎,他吃什么药,做什么事。
“你死后,我在妖界流浪了许多年,什么都做过。
”他说。
那时,他确实也没有活下去的想法了。
得知她没有死,只是回到了九重霄之后,他现在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想法,欣喜很快盖掉了被欺骗后的愤怒,他没有情丝,但是那时,已经承认了,她对他的意义,想要她回来。
“你不想要我们,也正常。
”
“毕竟,你生了一个卑贱的妖奴的孩子。
”他说,“你不喜欢,厌恶,自然也是正常的吧。
”
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想要打掉,甚至不惜死遁。
也不愿意要他们。
从前他想着,他还有孩子做底牌,可以让她回心转意。
所以独自带着沈青溯,想等着她回心转意,等他与她说明白,一家团圆。
现在,他已经不作什么想法了。
孩子不能让白茸爱他,也不能让她回到他的身边。
不过,他唯一的作用是,是他们爱情的见证,是他和她骨血的结合,不可消抹。
就这一点上,他是爱这个孩子的。
沈长离不再说话,开始重新奏琴,药力和酒力都上来。
周围人声鼎沸,许多人在看,在笑着议论什么。
他也不在意,毫不在乎。
像是一只艳鬼,已经到了最后一舞。
曾经如玉如琢,干净清傲的少年。
变成了这般模样。
她不明白。
事情是怎么一步步,变成这样的?
或许,一切都是因果报应。
今日的事情实在是太莫名其妙,白茸惦记着那子母鸟,不愿再在这里逗留。
她转身时。
琴音开始变了。
他们小时闹矛盾,他寡言性子又别扭要强,总是要她主动,她后来不愿意了,他开始会默默弹琴来道歉,求她原谅。
她闭上眼,微微仰起脸,不愿再再去辨别那熟悉的曲调。
……
子母鸟没有远走,就在二楼。
白茸下手利落,没有多拖延,便用符箓封住了她的灵脉。
她已经设下了禁制,仙障这小妖如何有办法打开。
子母鸟眼见跑不掉了,她化回了人形,跪倒在地上,求她饶命:“都是女人,何苦互相为难。
侠女,您就放小女子一命吧。
”
“我不杀你,只是封住你的法力。
”白茸温和地说,她从储物戒中拿出了墨笔,正在撰符箓。
被封住之后。
就再也无法去偷别人的小孩了。
子母鸟眼见自己是逃不过这一劫了,白茸封住她灵脉的前一瞬,她竟然开始不要命的,发狂地反抗,白茸用藤蔓把她捆了起来,女人披头散发,眼底流下两行血泪,大哭道:“你也是有孩子的女人,你说,你就不想你的孩子吗?你为何要让我们母子分离,你我的孩子啊,刚出生才不到一岁,刚学会叫娘的时候……。
”
她抱着孩子走在道旁,被官兵乱马撞到,孩子从怀中落下,就这样,被乱马踏死了。
就这样没了。
没过多久,她就也死了,怨灵附在了一只鸟妖身上。
白茸认真听着她的话,手下却没乱,已经给子母鸟设好了灵封:“你抢走别人孩子,有没有想过,这些孩子,也有娘,也有亲人呢。
”
子母鸟的咒骂声还在持续,质问她咒你,和你孩子永世骨肉分离,再也不得相见。
“已经再也见不到了。
”白茸抽出了剑,平平静静说,“我这样说,你会好受些吗?”
子母鸟的咒骂声戛然而止。
女人黑发被晚风扬起,迎着一轮澄澈的月,那样清冷,皎洁,像月中仙子一般。
白茸御剑而去。
怎么可能不想呢。
不想她唯一的亲人,她十月怀胎,骨肉相连的孩子。
“怎么这般迟?”沈樾早早等她了,“事情办妥没?”
“嗯。
”她说,“十日后,你来枫丘寻我。
”
沈樾原本没反应过来,明白过来后,眼睛迅速亮了。
“白茸,你愿意与我一起去宗门了?”
“你等我,我一定准时。
”
……
白茸走了。
就这样毫无留恋的走了。
不愿意花一文钱买下他。
揽月楼恢复了寂静。
沈长离依旧在一杯又一杯喝酒,只是不再奏琴。
周围客人,没多少人敢接近他,除去方才那个公然给他甩脸的女贵客。
“人找到了。
”
“三楼。
”沈长离说,他似还没药力中回神,声音依旧嘶哑。
楼中尖叫声和血腥味都迅速被掩盖。
邀月楼是他们在此处建立的重要据点,为了寻找人皇龙脉,沈长离亲自过来,在这里守着好几日。
他们的妖皇陛下,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简直让人闻所未闻。
“陛下。
”
“我已经寻到那人了。
”一列穿着银色铠甲的妖兵从二楼跑下。
其中两个士兵一左一右压着一个三十余岁的华服男人,男人生得粗野高大,依旧处于暴怒中。
“你是什么东西?”男人目眦欲裂,“你们是怎么敢抓我的?”
“你又是什么?这里的小倌?敢……”
他看定面前的白衣男人,话还没说完。
“你什么东西,敢这样和我们陛下说话。
”那士兵在腿窝踢了一脚,那男人迅速跪了下来。
他被人打昏,五花大绑带走了。
宣阳皱眉说:“这一代的紫宸星宿主,素质真低。
”
沈长离说:“无妨。
”
只要有了紫宸星,通过卜算,寻到人间龙脉,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他没有扔掉酒杯,用血肉模糊的手指,拿着杯子,一杯杯喝着,杯中酒水和血水混在一起,他浑然不觉。
借用紫宸龙脉,可以彻底弥补他缺少一半龙血的缺陷。
可以彻底驾驭体内的龙骨。
“宣阳,等我吸收龙脉后,你试着把我手脚都砍断吧。
”他放下酒杯,对宣阳喃喃说,“或者,只留个头颅。
”
“这样,我或许就可以放过白茸了。
”他喃喃说。
只剩下一颗头颅了,他还有办法,再去继续纠缠伤害她吗?
他死不了,而且就算肉身死了,还有灵魂,可以转世,下一世,她终究还是逃不脱他。
*
沈樾与师父回了话,说白茸愿意去宗门了。
“只是,师父。
那一柄剑如何是好?”他犹豫了半晌,还是说。
灵机说:“无妨。
给阴山九郁的只是一个赝品。
”
“什么?”
阴山九郁给魔主的自然也是赝品,这样重要的物品,自然不可能将真品给他们。
阴山九郁自己也明白。
这是他们的一场交易。
他胆子很大,竟敢带着赝品,独自去寻魔主。
沈樾瞠目结舌,他没想到,师父竟然有这般城府。
“其实,这也是在圆她与阴山九郁的一段孽缘。
”灵机说。
白茸与阴山九郁的纠葛,也算是在这里划上了一个句号。
解开了因果,她从此也不欠阴山九郁什么了。
“那柄剑,真的有传闻中那样神奇吗?”沈樾忍不住问。
“是。
只有她一个让可以驱使。
”
随着灵机道人的讲述,沈樾越听越惊疑不定。
他是沈云逸一支的后人,之前隐约有听说过,他们祖上,曾经有过一支成功飞升的先例,只是后来,史书中关于那人的记载不详。
他完全没想过,背后还会有这些隐情。
*
白茸回了家中。
一切都与之前一样,她去祭拜了楚飞光,打扫完安静的屋子。
夜间,她做了一个神奇的梦境,梦境中,见到了一个身着白衣的人影,似隔着一道水,与她遥遥相望。
“是师父吗?”白茸说。
若化下凡后。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见过他了。
男人颔首:“许久不见。
”
“师父可是有所嘱托?”
若化说:“只是,想来与你说几句话。
”
“绒绒,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
“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若化说。
上天给予你的力量,你若不去使用,反而会招致灾厄降临。
一直抗拒这一份力量,迟早会遭受力量反噬。
想要放弃是不可能的。
“因为夔龙族裔的事情,他,你可以叫他沈桓玉,也可以叫他沈长离,一直对我们充满了仇恨。
”
“原本便有预言,天阙会复活,魔骨无法消灭,终究会回来。
”
“其实,早在沈长离降生的一百年前,夔龙族内生下了另外一个孩子。
”
“夔龙族裔不愿意交出那个刚降生的孩子,事态扩大,最后,演变成了那一场叛乱。
”
原本,一切都被扼杀了。
却没想到,夔龙最后一个公主竟然会和人间帝皇生下一个混血的孩子。
“沈桓玉,对九重霄,对仙裔,甚至包括对他自己的族群,都怀着刻骨的仇恨。
”
“他破阵失败之后,是不可能就这样轻易放弃的。
”
“无情道对他自身功法而言,也大有裨益。
”若化说,“对沈桓玉来说,这是一件一石二鸟的事情,他不可能不做。
无论是为了你,还是为了自己之后的复仇计划。
”
“他一路付出了许多许多。
”
“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若化说,“魔骨在他体内一时,他绝不会放下心中执念。
”
逃避是不可能的,他们注定了只会纠缠到死。
“师父,徒弟都明白。
”隔着水雾,她朝着师父方向,鞠躬,“白茸谢谢师傅点化和抚育的恩情。
”
翌日,白茸开始重新练剑了。
她来枫丘以后,许久没有再拿起过剑了。
这一柄剑是她自己重新在凡间买的,质地自然比不过她从前用的好剑。
只是,这一柄剑回到了主人手中一样。
激动得甚至开始战栗,她挽了一个剑花,觉得动作说不出的轻灵妙丽。
练完了一圈剑后,白茸召出了自己的法器莲花。
从此之后,她不愿按照命运活,只想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白茸一直在练剑。
也开始试着驱使自己的莲花。
这一日,她习惯性练习完,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楚飞光牌位上的字颜色似乎变了。
白茸供奉了这牌位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牌位上有这般异变。
她迅速走了过去。
原本以为是昨日落了雨,打湿了牌位,却没想到,她擦了擦,牌位却毫无变化。
楚飞光三字,依旧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白茸在蒲团上跪坐下来:“师父,您还在吗?若是还在,出来见见弟子吧。
”
牌位毫无反应。
白茸想了半天,想起此前楚飞光教过她的师门剑诀。
她咬破手指,放出了一滴血。
那一滴血被金色的光芒温柔包裹。
旋即,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
牌位中,竟然跃出了一点金色的火种。
白茸屏住了呼吸。
楚飞光是火灵根,白茸一直记得——她从那一簇火焰中,感受到了一点楚飞光温暖的气息。
她怔怔的,忍不住伸手接住了那一簇火焰。
一点也不烫,不灼人。
旋即,随着白茸的手指覆盖上的时候,她心中默念起了楚飞光教过她的剑诀,过了那么多年,像是印在心中的一般。
火种迅速钻入了她的手指尖。
旋即归入她的灵府。
灵火认主了。
这是楚飞光跨越了几百年,给自己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弟子,留下的最后一份礼物。
她视野忍不住有些模糊。
这是楚飞光给她留下的本命火种。
“小徒儿,恭喜你,终于记起了我说过的话,为自己拿起了剑,师父没有多少可以留给你的东西,渡厄火算是其中最宝贵的东西,你带着它,或许,在今后,可以与你有些帮助。
祝未来平安喜乐。
”
白茸视野忍不住模糊。
这一晚,她将莲花放在了自己卧榻边,入眠相当之快。
果然,入夜之后,她的梦境中,陡然笼入一团黑影。
“你出来吧。
我并不愿意与你争斗。
”白茸轻轻说。
从最开始便不愿。
“你撒谎。
”那黑影露出了面容,面目扭曲。
白茸说:“你很有天赋,也一直很努力,可是,为什么,要走上这样的路?”
“你是在可怜我是吗?”
楚挽璃面容扭曲。
白茸没再与她多说。
九郁在她身上留了蛊虫,她一直都知道,但是没有想过,这蛊虫主人,竟然会是楚挽璃。
师父给了她渡厄炎,或许,也就是在冥冥中保护她,叫她处理完这件事情。
“为何会没用?”
楚挽璃试图催动蛊虫,想来控制白茸,可惜毫无效果,被反噬之后,吐出了一一大口鲜血。
她迷惑了。
按照天道设置的剧本。
她原本可以通过蛊虫进入白茸身体,随后夺舍她。
可是,一切似乎都变了了,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掌心燃起了一道金色的纯洁火焰。
白茸原本属木,很畏惧火,但是在这火焰的庇佑下,她丝毫不觉得畏惧。
火焰升起,越烧越烈。
将她整个人都包围其中,那一点点剩下的,黑色蛊虫,都无处遁形,在这火焰中被燃烧殆尽。
“你怎么会有渡厄炎?”
“凭什么?”认出白茸身上的火焰之后,她目眦欲裂。
楚飞光原本是她的机缘,他的渡厄炎,原本也是该留给她的,只是,一切都没了。
“我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要与你抢什么。
”
她其实也不是不争抢不抢,只是,在她心里,一份感情,一个男人,从需要她去争抢开始,一切便都结束了。
白茸说:“以后,不要再用这种办法害人了。
”
“为什么?”楚挽璃说,“你为什么不恨我?”
白茸摇头。
她其实很少恨别人,大部分人,其实都不会留在她心中多久。
甚至,若不是还要要完成的事情,楚挽璃要夺舍她的身体,她也可以不在意。
“你其实,还爱他吧。
”她忽然说。
楚挽璃目眦欲裂:“你在找我炫耀?”
白茸摇头。
这些事情,再明显不过了,只要爱,才会附带这样浓烈的恨,真不在意了,眼里也不会有这人了。
移魂大法极为耗费体能。
楚挽璃受到了严重的反伤,她吐了一口血,被那烈焰灼伤。
“白茸,你最好不要得意太久,我有个秘密一直想告诉你。
你永远也别想如愿以偿……”
她声音忽然开始变得扭曲,撕裂……那二字没有说出口。
她梦境之中,楚挽璃的身体,忽然开始了骇人的融化。
融化成了一滩脓水。
楚挽璃消失之后,不知是否还是受了她灵力的影响,她又做了一个梦。
白茸已经早早习惯了纷繁的梦境。
灵力大涨后,她经常开始做一些模糊、碎片化的灵梦——神女从前有卜算的灵能,她的灵梦,和现实隐约对上的概率越来愈大。
这一晚的后半段,她梦到了新的一幕。
圆月,悄寂无声的世界里,没有任何活物。
血海尸山之上,坐着一个银袍男人,他半身是人,松松披着衣物,露出大片结实的肌理。
另外半身,却是一条巨大冰冷的银色龙尾,男人没有一丝杂质的银发垂到了腰,瞳孔是冰冷暗沉的金,他朝她一笑。
听不到声音。
白茸却看明白了他的口型,他说:我回来了。
白茸惊醒。
天正好亮了。
她面颊贴着莲花,将剑也收归剑鞘,心还在不住地扑通扑通直跳。
池子被搅乱后,每个人都无法独善其身,更莫说处于风暴正中的人。
她只能走完自己的路。
白茸坐在夕阳中,心里发沉,未来的道路,似乎都因为这个扭曲可怖的梦境而罩上了一层不详的轻烟。
她擦拭着剑,一遍一遍,直到黄昏,到沈樾来接她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