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3/3)
却清晰地看到了一个女人。
是白茸。
穿着一身喜服,如云黑发高高盘成发髻。
“滚出去。
”在女人柔软的手臂即将抱上来时,他睁开了眼。
“几百年过去了,你还是这般。
”女人咯咯笑了起来,“哥哥,你是如何一眼认出来的?对她已经这般熟悉了吗?看来,我错过了许多好戏啊。
”
她说这话时,眼里却满是怨毒,毫无笑意。
楚挽璃问:“沈长离,你从前,就真的没有爱过我半分吗?”
沈长离没有与她多话的兴致,眼都未抬。
他灵力强大,楚挽璃借助外力,至多可以在他梦中停留一炷香的时间,如今,已经过去一半了。
“你喜欢白茸也没关系,等过段时日,她的身躯就是我的了,到时候,我用她的身体来陪夫君,好不好?”她语气放得天真,恶意却不加掩饰。
他睁了眼,狭长的眼看向她:“你在魔界,并非在三界之外,若是想再死一次,神魂俱灭,尽可以试试。
”
语气很平静。
他没有半点悔意,对于几百年前杀了她这件事情。
他甚至可以再杀她一次。
楚挽璃骤然仰天大笑起来。
他那样冷心冷性一个男人,从小到大,从他刚来青岚宗的时候就是如此,全部的感情都只给了一个人,只有那个人,才可以得到他宝贵的感情波动。
他经常给她写信,准备礼物,后来订婚了,更是毫不遮掩,被师兄弟打趣他在家的小妻子时,他那样内敛保守的性情,却从没有阻拦过。
即使他失忆了,没有情丝了,也是这样。
即使他失忆了,与她成婚,想要诓骗她替白茸去死的时候,他也不愿意让她碰一根手指,还想给谁立贞节牌坊?
她这一生有过许多裙下之臣,可是,直到现在,沈长离依旧是她心中一团最浓重的阴影,让她一提起便能恨到眼睛滴血。
楚挽璃说:“哥哥,都这样了,你不会还在做梦,期待你还能和白茸在一起吧?”
他冰冷的眼终于望向她。
楚挽璃越说越兴奋,他那样的眼神,简直让她双颊晕红:“我好心提醒一下,哥哥,你和她压根就不是一类人,命中无缘,注定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逆天而行,非要强求,只会适得其反,弄得两人都遍体鳞伤。
”
沈长离毫不犹豫扼住了她的脖颈,扼上这具身体纤细的脖颈。
沈长离确实和从前不一样了,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的面容,和当年青州的负雪剑仙,气质甚至样貌都有了不小的变化。
只是她依旧喜欢,喜欢到想撕碎他,也想在他脚下臣服。
她就喜欢他和清俊守礼的外表完全不一样,骨子里的狂悖无端和肆意妄为。
“逆天而行?”他唇弯了一下,眸底毫无笑意,“谁说的?你的天理说的?”
他和白茸在一起,便是天理不容?
他从小便只信自己,天理不容,就把天理翻了。
楚挽璃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就在这时,心音低呵了一声:“走。
”
入梦之法断绝了。
这个梦境到此结束。
这是这段时间,他第一次,这般清晰地看到她。
沈长离睁了眼。
九年了。
几乎每一日,他都是这般过来的。
在清寂无人的大殿中,日复一日。
琅嬛镜放在他的卧榻边,男人苍白瘦长的手指拿起了那面镜子,镜面有一道淡淡的裂缝,是第三年的时候,他砸了一直没有半点消息的镜子,只是过了几日,他想,若是白茸在这几日,寻他通信,错过了怎么办,于是,他又把镜子修补了起来,依旧放在卧榻边。
一日一日过着,又过去了六年,白茸依旧杳无音讯。
*
入冬了,今年年景不好,许多人家的冬粮没有储存够。
白茸打开了自己仓库,放了好几次粮给山民。
这一日,天空飘着小雪。
白茸发现家中许多日用品不够了,便去了一趟青州城采买,她去的时候坐了一个叫周顺的村民的牛车,回来的时候雪下大了,牛车不好走了,白茸不愿叫他继续送,叫他先回去,周顺不答应,说一定要送医仙到家,白茸只能委婉说自己还要去见朋友,朋友就住山坳这。
好说歹说,才把周顺劝回去了。
她带着头巾,挎着满满当当的篮子,走了几步。
刚在雪地中走了几步。
她脑子忽然一胀,头开始一扯一扯的疼,视野都开始模糊了,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
白茸踉跄了一下,她身体如今很不错,这种天气,对她压根造不成多少影响,只可能是其他原因。
白茸不是对自己状况毫无知觉的傻子,从她刚复生的时候,在仙界,她就开始察觉到不对了,似乎有人想要对她动手,最开始下手的就是她的本命法器,可是,那法器一直是若化在仙界保存,按理说不可能有问题。
她想不明白,但是后来也没有用过了,之后把自己本命法器留在了仙界。
再后来,她在九重霄时,食物也被动过几次手脚,被下了不干净的药,因为她感应敏锐,几次都被查出来了,那些药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毒药,毒性毒不死她,也没有其他特殊效果,与其说想要这毒发挥效果,更像是一种试探,在看能否成功。
可是,她还是不懂,到底是谁动的手?
头疼开始越发剧烈,灵府甚至都有晃动之感。
白茸走路摇摇晃晃,看到眼前,有一处打开的祠堂,她想都没想,推门撞了进去。
看清室内陈设之后,她愣住了。
竟然恰好,又是一处神女祠,香火竟出乎意料的鼎旺。
这般荒年,甚至还可以有没有燃尽的香和干净的果碟。
白茸在蒲团上坐下,灵符的疼痛还没有消退。
她盘腿而坐,开始念诵法诀,运行灵脉。
她修为今非昔比,对自己灵气调动手法也比从前精纯许多。
外头雪逐渐大了。
白茸在人间过得非常低调,她封印了自己的仙身,用普通修士身份活着,只是,不解开仙身毫无办法。
刚解开封印,她经络内流淌的灵力瞬间崩腾,几乎是瞬间从涓涓细流变为了崩腾的大海。
她检查了自己的灵府,竟然真的,发现了一团黑色的污垢、
这是,未长成的蛊?
她体内如何会有蛊?她今日头疼,便是因为它吗?
白茸皱眉,用灵力包围住了这一团蛊,开始试着把它排除出去。
她灵府中,有一处是一直被封印的,白茸知道,那应是被多年前的甘木神女亲手封住的,也是因此,她一直看不到关于天阙的回忆。
白茸很耐心,祛除净化过程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后。
她背后的神女像,忽然发出了浅淡的微芒。
那一道模模糊糊的白影伸出了手,温柔覆在她额上,叹息:“你做得很好,超出意料的好。
”
“是你吗?”她没有睁眼,感受到了那一缕温柔的触感。
“你告诉我。
我现在,到底该如何是好?”
她现在白日看着正常,但是晚上经常整宿不能合眼,一合眼,就常做噩梦,经常梦到往事,那些血肉模糊,生灵涂炭的地狱景象。
那些她熟悉的,活生生的人的痛嚎惨呼,在耳畔回响。
她用义诊来赎罪,来麻痹自己,却只是一时,无法长久。
她知道,过去的甘木把自己的躯壳,神位,法力,都留给了她,是想让她做一些什么。
只是,她现在还无力做出最后的选择。
“沈长离几百前做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
”神女声音很温柔,“确切的说,应是在发现你祭祀之后,他彻底失控了。
”
失控。
她想起了沉没的青岚宗,只觉胃部一阵痉挛。
她不会觉得有多愉快,不觉得被感动,只觉得想要呕吐,要被强烈的负罪感和厌恶感淹没。
在与另外一个女人昏礼洞房花烛后,再用其他无辜的人的性命来彰显对她的爱?
她有时候也会想,若是她生下来就被掐死,早点死了就好了。
或者一辈子没有遇到过那个人,该有多好。
神女声音很温柔:“你有想过,回去九重霄吗?”
“没有。
”
她不愿意待在妖界,但也不愿意回九重霄。
她对九重霄没有归属感,对那些尸位素餐的仙官,也已经彻底失望。
在人间,维持这个摇摇欲坠的平衡,对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了。
那声音叹息:“我尊重你的选择。
”
白茸和她终究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
她不喜欢九重霄,也情有可缘。
“其实,事情本也不该是如此发展。
我让你下凡,也不是为了此事。
沈桓玉原本的姻缘不该是你。
”
这只是一抹她残余在神女祠中的过去残魂,原本记忆也已模糊:“他,当年被封印前,告诉我……”
天阙死前,对她说过一段话,说他下一世的姻缘已定,爱的另有其人,再也不会喜欢她了,也不会与她再有有任何瓜葛。
她欠他的,他不要她用爱情还,但想要她陪他一起转世,出现在他下一世的身边。
她没有应承,只是默默听着。
封印天阙后,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于是便将自己魂魄放予了合欢神木,送下了凡尘。
她始终不放心天阙,对他骨子里的狂悖、自我、没有任何道德和规矩能束缚他。
这样一头野兽,失去控制是很可怕的。
她却没想到,这一举动,后来会带来这样的连锁反应。
如今,这些责任,都沉甸甸压在了白茸身上。
几乎要把她压垮。
沈长离和天阙不一样,他身上那一半人类的血液,让他变得更加偏执而疯狂,极端危险。
没说完,神女残魂应也是到了极限,消失了。
白茸睁开了眼。
应是因为特殊的环境,加之此处香火鼎盛,方才得以让她与从前的神女有了短暂交流的机会。
头疼已经平息了,白茸呼吸暂时平定,跨上篮子,开始重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
妖王都,宣阳拿着密信,冒着雪,深夜朝着紫宸殿走去。
他很沉稳,素来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情。
“陛下,白姑娘有消息了。
”
从三年前开始,已经到了他可以忍耐的极限,沈长离往三界派出了探子。
白茸在人间的青州有了踪迹。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却依旧被他们部署在青州的探子发现了,
那探子不敢延误半分,立马写了加急信,几个时辰后,信件就到了宣阳手中。
……
冬雪封山了,好在她采买及时。
枫丘就住了几户人家。
马上要过年了,这几户人家都知道她孤身一人,都纷纷邀请她去他们家过年。
山民人都很好,却被白茸婉拒了,她现在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走得很近,避免给别人带来灭顶之灾,她已经承受不住了。
只是没想到,大年夜这一次。
她摆好贡品,又擦干净了楚飞光牌位,给家中做了一次大扫除。
门口忽然探出了几个脸蛋红红的小脑瓜子。
石头说:“医仙姐姐,阿娘叫我们给你送菜来在,这是我家自己做的”
小翠说:“仙女姐姐,我阿爹说叫我给你送我们自家酿的松花酒。
”
“还有俺家的熏鹿腿。
”
“还有还有……”
这些小不点手里都拎着篮子,不住往外掏。
她看着他们,鼻尖忽然有些泛酸。
把他们都抱在了自己怀里,身上似乎恢复了点点暖意。
……
主管青州的妖使是第一次见到他们的妖皇,大妖现在都不怎么来人间了,都在妖界或者随着妖皇一起去九重霄了,所以,青州这块肥地儿也轮到他这种修为不高的小妖管了。
他们在同一座云舟上,毕轩紧张得呼吸都局促了。
妖皇陛下倒是读不出多少情绪。
他瞧着很年轻,有一张英俊的面孔,成熟而英俊,只是身上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病气,虽然有这点病气,或许因为常年身居高位,他身上积威很重,看得出,是和传闻中一样,掌控欲很强的强势当权者。
毕轩想起妖都满天飞的传闻,说妖皇陛下现在日日服药沉湎酒色,不理朝政。
心想,看起来完全不像。
至少,这庞大的情报网,他操纵起来依旧得心应手,甚至可以随意伸手到人间来。
以陛下的手段,要清除这点流言蜚语,岂不是易如反掌。
难道是真的?还是他完全不在乎自己声名?世界上有这种人吗?
云舟上悬挂的灯笼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大年夜,这点热烈的红,落在男人玉白消瘦的脸上,竟然显出了几分无端的清寂。
“陛下,到了。
”毕轩毕恭毕敬。
他身侧随着另外一个黑衣男人,应就是传闻中的宣阳了,他问:“没去打扰她吧?”
毕轩迅速摇头:“陛下不是早交待过吗,我们只派了两个机灵的守备在山坳外头守着,看着是否有人进出,其他绝对没有。
”
沈长离远远看到山巅那一处小小的院落,亮着一点亮光。
里头有小孩子清脆的说话声和笑声,她很喜欢小孩子,在变小术法逗他们玩儿,即使他们毫无血缘关系。
从前,沈长离很厌恶她的博爱,那时他傲慢绝顶,看不起她对他有瑕疵的爱,甚至不屑一顾。
而现在,他想,为什么他不可以成为,她爱的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大年夜,白茸睡得很好,或许因为这些可爱的孩子,她睡得很好,一夜无梦。
过了几日,雪停了,竟然迎来了一个大晴天,冬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白茸拿扫帚在门口扫雪,扫了几下,忽然停住了扫帚。
有人来了。
是个男人。
就在篱笆前。
白茸手指收紧。
她不意外,知道这只是迟早的事情。
她一直逃避做最后的决定,可是,终究要有个结果。
可是,沈长离没有对她如何。
只是静静站在笆外,看着篱笆内的院子。
看到她拿着扫帚,屋檐下并排放着斗笠,药锄,箩筐……像是一处平凡的农家。
白茸打扮得很是素雅,通身没有多少多余的颜色。
只是,或许因为过年,她用了一根朱红的丝绦,将黑发束了起来,一身白裙,肤白如雪,纤腰一握,那一点乌发上的雪里红,让整个人洁净素雅的眉眼瞬间鲜妍妩媚了起来。
一只黄色的小土狗正在围着她撒欢儿。
白茸微微笑着,摸了摸小狗脑袋,她也养了猫,猫儿正盘在屋檐下的蒲团上睡觉。
一切都很好很平静,直到她发现了他。
他病的更加厉害了,苍白的肌肤毫无血色。
外形看不出多少异样,她一眼觉得,他病的很厉害。
身上没有任何生气。
已经完全是魔身了。
沈长离没有进来。
只是安静站在篱笆外。
还是被找到了。
她手指握紧了扫帚。
可以摆脱他这么多年,已经超出她的想象了。
“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
”沈长离说。
他没有推门进来。
男人身形高大,肩背宽阔笔挺,出落比九年前更加成熟英俊,在外人眼里,比起高傲清冷刚步入青年时的模样,如今他甚至多了一点为人夫为人父的温和沉稳。
“白茸,你为什么不逃得更远,藏得更好些呢,让我永远找不到你。
或者变得足够强,强到见面足以一剑杀了我,就可以结束这种折磨了。
”他喃喃说,“被我这样找到了,你知道我会做什么吗?你会被我带回去,关起来弄死,到再也跑不动了,离不开我为止。
”
他瘦长的手指轻轻搭在竹篱上,没有推门,日光在那张俊美病态的面容落下阴霾,平静望着她。
天光暗了下去,云霞被遮住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
放手,不行。
不放手,也不行。
他已经试尽办法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