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2/3)
海中,那一处从未被触碰过,一直被封印的区域,竟似在这种时候,产生了异变。
她感到一阵眩晕,竟然有些站立不稳,不得不用手中的剑支撑着地面,方才没有让自己倒下去。
“别动,别打搅她。
”灵机拦住了正欲上前的沈樾。
他一瞬不瞬盯着她,眼眸中,竟似涌出了几分难以言说的狂热来。
*
这是哪?
白茸再睁开眼的时候,有些迷茫。
直到她低眸看了看自己的穿着,看到了自己身上白纱衣,瞬间明白了自己此时的身份——按理说,她现在身边应是。
白茸扭头,看到了一个男人。
她眸光复杂。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起这段被封印的记忆。
也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视角,亲眼见到他——天阙。
她从许许多多人的嘴里听到过,各种各样的天阙,却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回忆里的他。
不太像传闻中喜好杀戮,残忍暴戾的魔头。
男人眉骨笔挺,锋利优美,有张英气,充满攻击性的高傲面孔。
神态和沈长离有某种很肖似的地方。
但是,她也能一眼区分出二者的不同来。
这里是哪里?
似乎是在一个温泉池中。
宫殿宽阔空旷,只有他们二人,很是静谧,只能听得饕餮出水口中的潺潺流水声。
她似乎是要走了,被男人从身后揽住了腰,拉回了怀里。
“别走。
”他在她身后说,“没几日了,你多陪陪我。
”
天阙竟然是这般与她沟通的吗?
听起来没多强硬,更不似传闻中那个嗜血残暴,天不怕地不怕的魔头。
天阙抱着她,他在外人面前很冷傲。
抱着她的时候,倒是还习惯像野兽一样,把她圈在自己怀里,让自己气息包裹她。
他一直想和她当真正的伴侣爱人,结成真正的夫妻,生生世世相守。
至此,他已经放弃挣扎,承认他栽在她手里了。
只是,她的冰冷不是伪装出来的。
她从内到外都是冷的,压根不懂情爱。
也不爱他。
他怀里很热,不知是他身体的温度,还是温泉水的温度。
“你到底想要什么?”她听见自己问。
“我想要你为我哭。
”天阙宽阔的手掌覆在她面颊上,包裹住了,他说:“我死了,你会为我流,哪怕一滴眼泪吗?”
下辈子,他要是不是兽了,她能爱上他吗?
他想当人,能修炼成仙,名正言顺站在她身边。
看她为他心动,为他流泪。
甘木记得他这个奇怪的要求。
在她心里,他是很奇怪的人。
场景在这时消失了,极速变换,很快到了冥河之畔。
白茸长睫微微翕动,她侧眸,看了一眼天阙。
果然,是那一幕。
神女最后镇压天阙的地方。
可是,与上一次,甘木的残魂与她讲述的不太一样。
天阙什么都没说。
甘木却很认真,她说:“你放心,我答应你。
”
“我会还你一生的眼泪。
”
“真的?”他说。
“嗯。
”她说,“为你流泪,为你伤心。
”
她是恩怨分明的人,她觉得自己欠了天阙一条命。
满足他一个小小的愿望,很合理。
他想要她哭,折磨报复她,也很正常,她可以受着。
他薄而锋锐的唇扬了起来,笑了笑:“好,我记住了。
”
“你不要违背诺言。
”
看向这里的眼睛太多,他最后本想抱她一下,再亲她一次。
想到自己往后也护不了她,只会给她带来麻烦,还是克制住了。
他想要她为他哭,但是也舍不得,她哭太多了。
他想,下辈子,再见到她,他不会让她哭,哭一两次够了,他会让她很幸福。
白茸完整看完了那些被封印的记忆。
这是所有记忆中,最后一幕。
像是一片破碎的镜子,终于有了最后一片拼图,从而得以圆满。
她想起,曾经无数次,因为那个男人,感受到过的情感。
原来,这是她曾答应过的事情?
她心中一瞬,竟有些明白了。
为什么,那时的她,独独选择封印住了自己曾与天阙的这一段回忆。
她捂住自己的心,那一阵阵,残余的欢聚痛似乎还历历在目。
他践约了,做到了让她日日流泪。
她也践约了,做到了为他流干了眼泪。
她确实,做到了。
无数个夜晚,为他流尽了眼泪。
是什么时候彻底心死的,她甚至都已经记不清了。
当莲花与他的剑再相逢时,她看到了这一段回忆,便说明,到了一切将要结束的时候了。
她再睁开眼的时候。
看到沈樾盘腿坐在她榻边,手肘支着下颌,正在打瞌睡,见白茸醒了,他精神为之一振:“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白茸摇头。
她头已经完全不疼了。
“灵机师尊在何处?”
“我去叫他过来。
”那伺候的小弟子立马说。
灵机来的很快,他银色的双眸似乎散发着愉悦的光彩,聚精会神看着她:“是因为恢复记忆,导致的头疼?”
“你记起什么来了?”
那一朵莲花中,果然封印了东西,只是他从前没想到过,解开这一段记忆的封印,竟然会与沈长离的剑有关系。
白茸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记忆碎片。
”
她容色原本生得秀丽,笑起来时,是温婉柔和可亲的样貌,但是,一旦冷着脸的时候,却会显出一点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这一点,在她恢复从前的记忆越多,越明显。
从前——甘木,一直是作为九重霄的冷美人出名。
作为天生没有心的草木,无情似也是应该的。
她与天阙那一段。
只能算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她抿着唇:“你们筹备了什么计划?”
“阵法。
”
“你只要用剑,让他半个时辰无法行动便可。
”灵机说。
半个时辰。
只是限制行动半个时辰。
或许可以做到。
“你们的阵法,会是什么效果?”她抬眸,静静看向他。
“当然,最好的是斩草除根。
”灵机说,“若是效果不够,也足以将他永镇九重霄,再也无法挣脱。
”
她眸光极清,像是一汪停泊处的干净湖水,她轻轻嗯了一声,示意自己明白了,不再说话。
“今日也不早了,你早早休息,保重好身体。
”瞧见外头霞光遍野,灵机说。
“师尊。
”
“什么?”
“我还有最后一个想问的问题。
”白茸说。
“你问。
”
“沈桓玉与天阙……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与你与甘木的关系,大抵是差不多的吧。
”灵机说。
“准确的说,他体内,有天阙的一部分。
”灵机说,“他继承了天阙的龙骨,因而承载了他的执念和部分记忆。
”
龙骨。
如今他堕魔,与那能让人失控的龙骨也有很大关系。
白茸沉默了一瞬:“若是他那时不接受龙骨,会如何?”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灵机说。
夔龙族裔想要复仇,沈桓玉就是为此生下的孩子,他们不可能允许,他能有不要龙骨的选择,必然提前留下了足以拿捏他的把柄。
沈桓玉之后对自己族裔怀有这般深仇大恨,可见这把柄必然也极为恶毒。
“这一切都是注定的。
”他微笑,“他就是天阙龙骨命中注定的载体。
”
“为什么?”白茸问。
“因为你。
”灵机双目幽深,直直看着她。
“若不是这样,你又怎么会到他身边呢?”
她顿住了。
凡人白茸的躯壳是神女专门用合欢木捏出的,承载了她的魂魄碎片,为的是去下界,给天阙还泪。
若是沈桓玉与天阙没有因果,她怎么可能会到沈桓玉身边去?
他喜欢她,把她装在心里,自小对她呵护备至,也是命中注定的。
“况且,沈桓玉与白茸没有夫妻缘,沈桓玉的妻子不应是她。
”
“这话不新鲜了。
”白茸抬起眉眼,她漆黑的眼,像是一汪静静流淌的水波,“我听过太多次了。
”
她活祭之后,在幽冥的说书馆中,便听到过了。
“那,白茸十七岁生辰时,其实,寿元便应尽了。
应回到天上来了,这件事情,你可否有听过?”
她略微一怔:“那为什么?”
她记得,自己活到了二十岁之后,死在了妖祭中。
“因为,被某种外力强行改变了命格。
”灵机说。
因为她没有早夭,引发了一系列效应,后面的情况,也一并发生了变化。
她若是死了,祭妖的人选,便是楚挽璃了,沈长离会迎娶楚挽璃,随后因为妻子祭妖而发狂入魔。
一切都很完美。
“什么外力?”她抿着唇。
灵机摇头:“我也不知。
”
“后来,沈桓玉用禁术抽掉了自己的情丝,拿掉了和白茸的记忆。
”灵机说,“也与他接受的龙骨脱不开关系。
”
白茸没说话。
从前,她在青岚宗的引魂灯中亲眼见过这一幕,若化也与她说过。
那时,她因为他选择了修为,而放弃了她,痛苦了许久。
只是,如今想来,除了他自己,谁都不可能知道他的真实动机。
现在她既不想,也没有再去考究这种事情的意义了。
窗外日光正好。
她似乎彻底释然了,像是前路渺茫的旅者,终于走到了一眼甘泉之中。
往事如烟,都已经化作茫茫。
现在债既已经还清,世间只余陌路人了。
已经彻底两清了。
她这一趟人间之行,原本,也只是为了给他还情。
她现在很平静,连带那些不堪的记忆,浓烈的恨意,也都消退了。
“他现在回了妖界。
”灵机说,“上一次,他想要冲击九重霄的大阵失败,受了一些伤。
”
依沈长离的性格,他不可能停手。
他们在妖界布下的探子,报告回来的信息,也说明了这一点。
他现在已经是妖界之主,风光一时无两,九重霄也愿意议和。
沈长离却还是不愿停手——若说只是为了复仇,灵机隐约觉得不对。
他对夔龙族裔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况且,在几百年前,他飞升后,便已经一把火烧掉了九重霄的龙冢,了解这件事情了。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在谋求某种,位于三界之上的东西。
这种事情实在是太疯狂……从未有人做过,甚至未曾有人想过。
他身上孽力扩散,对三界的影响,沈长离不可能不清楚。
——只是他不在乎。
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流再多的血,付出再大的代价,他也不在乎。
如同当年,他与楚挽璃成婚,让她去代替白茸祭祀。
在白茸死后,彻底发狂,陆沉了整个青岚宗一模一样。
他未曾有过改变。
此等心性,是天生的魔头。
好在……还有白茸。
“这几日,你可以再适应适应此剑。
关于剑法,若是有想问的都可以来问我,我会倾其所能来教你。
”灵机说。
这几日,她便暂时留在了问剑宗。
那一柄剑放在窗台上。
霞光落下的时候了,她穿着一身松栖鹤的道袍,乌黑的长发蜿蜒垂落到纤细的腰,正在沉思,窗页外落入的霞光照明了她半边细腻的侧脸。
腰肢纤细,身姿曲线分明。
把女人的美艳和九重霄仙体的轻灵洁净完美的融合到了一起。
沈樾站在门卫,静静看着室内。
那魔头对她执迷,有时候,他也大概可以理解。
对这样看似柔弱似莬丝花,内底却像是匪石一样刚强难移,倔强不服软的女人,无论是想要保护,还是想要伤害,他都可以理解。
“站门口做什么?”白茸说。
她朝他笑了笑。
逆着光,纤长的睫羽被照成了浓郁的金色。
沈樾摸了摸头,脸意外有些发烫。
他在卧榻边,寻了一把胡凳坐下,神情复杂:“没想到。
你经历这么复杂?而且,还与我有这渊源。
”
“什么渊源?”
“我算是你……那人的,世世世世孙?”他神情很复杂。
他原本想说是你前夫,后来想起来觉得不太合适,还是含糊用那人替代了。
他是沈云逸的直系后代。
白茸只是笑笑,也不太在意。
“我们长得像吗?”沈樾问。
其实他对那魔头也是很好奇的,家族中对他也是讳莫如深,宫闱中,关于他的记载和画像都被销毁了。
白茸摇头。
长相是不怎么相似的。
“不像,那我该说是失望呢,还是开心呢?”沈樾摸着自己下巴。
若说他对她此前完全没有这样想法,也是假的,但是现在,这想法平定下去绝大半了,谁知道,她辈分会这么高。
外貌看上去,甚至比现在的他看着还小。
况且,是九重霄上的仙子啊。
他们这些凡人,怎么可能有非分之想。
瞧着她的脸蛋,他莫名其妙,想起了神女祠中,带着面纱的神女像,他还是个少年时,也曾去神女祠中祭拜过,神女祠在人间香火鼎旺,许多人都去参拜过。
那时,沈樾只是赞叹于她的美丽圣洁,觉得想见到她面纱后的面容的想法都是一种亵渎。
哪里想过,会有今天这样一日。
仙子本人倒是没有太多这样的想法。
白茸压根没有意识到他在想什么,她刚回顾了一下剑诀。
“吃吗?”她正在剥一个枇杷,剥得笨手笨脚的,顺便给他也剥了一个,放在了果盘中。
虽然是,纤纤玉指,但是对着那被剥得稀烂的枇杷果肉,沈樾还是有些不忍直视。
“多谢。
”
“哦,对了,我也有个东西要给你。
”沈樾说。
他从袖袋中拿出了一面小铜镜。
“这是我在凌阳城的线人给我的,说是渔民在合众捞到的,上头有你的仙息。
这般珍宝,在人间很罕见。
”沈樾说,“这是你遗失的吗?”
他记得,他和白茸遇到,就是在凌阳。
他不太认得这镜子,只知道,约莫是一件很珍贵的法器。
这镜子雕花繁复,只是,镜面是暗淡的,他输入灵力,没法催动这镜子。
镜面依旧灰蒙蒙的。
白茸接过,仔细一看,竟是那一日,她在护城河扔掉的那面琅嬛镜。
白茸哭笑不得。
有时候,这个世界就是这般荒唐可笑。
想要的东西,丢掉了,费尽心力也找不回来。
到了已经不想要的时候,扔了,也能被莫名其妙送回来。
她接过这镜子:“多谢,确实是我不小心掉的。
”
沈樾在这说了会儿话,天色越发玩了,这才恋恋不舍离开了。
白茸靠在软枕上,看着窗外的月亮。
心情淡如水。
或许是因为月色太好。
她今日心情很平静。
她想问沈长离一句话。
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的仇恨就那样重要?
白茸刚拿起那面镜子,镜面漾起了一圈水一样的波澜,随即,立刻变得清透无比。
这是她第一次用琅嬛镜,没料想,效果竟然如此好。
与他们常用的通讯玉令效果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他们相隔万里,甚至很有可能不在一个位面,竟然也可以这般快地联络上。
也无怪这般珍惜。
很快。
对面显出了人影。
不是沈长离。
深夜时分,两个不认识的陌生女人,似乎是一只娇媚的狐女,穿着赤衣,妆容浓烈,发丝间矗立着一对儿毛茸茸的耳朵。
女人很漂亮,涂着蔻丹的手指点在镜面上,似乎觉得很新奇的样子,面容凑得很近,正在把玩这镜子。
镜角有一片,白色衣袖,应就是他了。
毕竟,镜子只有主人灵力可以催动,至少说明,他人就在附近。
白茸愣了一瞬,她想起那日沈长离浪荡子的模样。
索性随手扔掉了那面镜子。
他不是天阙,也不是沈桓玉,而是死性不改的沈长离。
*
一行人回了妖界。
沈长离去人间这一趟,发生了什么,同行人员都讳莫如深。
炼化龙骨前,沈长离去了一趟魔界,只带了华渚和宣阳。
魔界依旧是那般,千里荒芜景。
魔宫中一片死寂。
华渚说:“她还在。
”
一双白色云靴,踏上了脏污的地毯。
她还在地毯上,正在竭力呼吸,只是因为灼伤,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刀子在割破。
宣阳有几分不忍。
他性格慈柔,见不得这样的景象。
楚挽璃蜷缩在地毯上,细瘦的背脊还在发颤,她察觉到了身后来了人,并且从脚步声中,迅速明白了,是谁。
沈长离和从前变化了许多,尤其气质,变化了太多。
可是,他怎么会来这里?
按照心音的提示,她本还有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