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1/3)
蟠桃宴结束之后,白茸回到了灵玉宫。
想起蟠桃宴上的事情,她心中依旧起起伏伏,到了二更天,依旧不能寐。
沉睡了这么多年,她原本以为听到沈长离这个名字已经不会介怀。
白茸平静告诉自己,他就是一个穷兵黩武,视他人生命如草芥的野心家,一个疯子,如今这些举动,打出怎样的幌子,也不过又是为了满足自己某个龌龊疯狂的欲望。
他不是她曾以为过的沈桓玉。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剑仙。
而是一头疯狂、扭曲、可怕,只会择人而噬的野兽。
若是她早早知道他的本性,绝不可能在他发生任何牵连。
她希望战火可以早日平息,九重霄可以早早战胜。
至于沈长离到底是如何想的,白茸不知道,也不关心。
此生再也没有任何牵扯,就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到了二更天,她方才睡下。
蟠桃宴上,仙帝仙后给了她不少赏赐。
翌日,白茸身子有些困乏,恰巧是无事的休沐日,她叫芙蓉拿了一坛桃花酿,将仙后昨日给她的赏赐收起不少,又叫芙蓉将宫中储存的食物点心都拿了些。
因昨日阿梅在宴席上对神女出言不逊的事情,芙蓉回宫后一直惴惴不安,阿梅性格耿直嫉恶如仇,但是不是多刻薄的人,芙蓉也没时间问她何故如此。
她怕神女听了心中不快,因此与她们生了芥蒂。
好在白茸并无追究这件事情的意思。
今日见她要出门,芙蓉便也赶紧卖力干活,将她要的东西都收拾好。
这是白茸第二次去外仙界,只是她记性一贯好,路记得很清楚。
她带着芙蓉一路径直往北。
路越走越狭窄,两人都拎着满满的包袱,引得周围不少妖兽侧目。
只是她也不在意。
这一代土地显然毫无规划,纤陌纵横中夹杂着的田地大半也是荒芜的,土地皴裂发红,是最贫瘠的红壤,白茸远远望过去,便知道收成定不会好。
北区的屋舍看起来似乎要格外密集一些,都是一间连着一间的低矮平房。
远远望去,门前连着一块狭小的泥土地,地面都没怎么修整,这便是他们如今的住处,比起从前白茸在云溪村时的住处尚且不及。
一处白顶的平房外,有个赤着上身的男人正在习刀,他用的是一把赤色背脊的长刀,舞得虎虎生威。
从前九郁便是用刀的,只是他生性不喜打斗,很少真的用上武器。
她心都被刺了一下,说不出何种滋味,和芙蓉远远站着,看熹真习刀。
他练得很专注,上臂和背部能看到坚实有力的肌肉线条。
一直到练完了那一套刀法,他方才看到白茸,神情顿时不自在了。
熹真迅速拿起挂在一旁树枝上的衣裳套上,向白茸屈膝行礼。
白茸示意芙蓉将包袱放下。
她自己亲手抱着那一坛子酒,递给熹真,轻声说:“这一坛桃花酿,你收下吧。
”
她记得,九郁从前也喜欢喝她酿的酒。
这是她刻意选了质量最佳的桃花桃果,花了最多心思的一坛,刻意给他留着的。
熹真额上还有汗水,他保持着屈膝的姿势:“熹真从不饮酒,也不配用神女亲酿,还请拿回去吧。
”
她抿唇:“我从未说是我亲手所酿,你怎么会知道呢?”
他只是维持着从前的行礼姿势,不再说话。
“你不请我进屋去坐坐吗?”她压抑着情绪,勉强笑着问。
芙蓉也不懂为何神女对一只下界来的妖兽如此另眼相待:“这包袱可沉了,神女如今大病初愈,原本应在宫中好生修养,如今带着这般沉重的包袱过来看你们。
你还说不要,好意思吗?”
白茸唤她名字,用眼神示意,叫她不要再说了。
芙蓉噘着嘴,将那一坛子酒摆上了案几,
白茸亲手揭开了封泥,只是一瞬,清冽香醇的酒香便在室内飘洒开。
这是她亲手给他酿的酒。
白茸自然地拿过了那一个缺口的瓷盏,给他满上了一杯酒,双手递给了他。
熹真完全没想到,她会亲手给他倒酒,看到她纤细白腻的双手端着酒盏送过,他下意识便去接,未曾想到,她也没有抽回手,两人手就这样碰到了一起。
他手掌十分粗粝,因为做多了重活,骨节粗大,温度也高。
这一瞬,两人都怔住了。
旋即,熹真已经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低眸说:“多谢。
”
白茸将酒盏推到他面前,轻声说:“试试吧。
喜欢的话,我下次再给你送。
”
芙蓉一直看着,心中惊涛骇浪。
想破头,怎么也想不出,神女为何独独对他这样特别。
他瞧着虽然耐看,但也绝非多俊秀出挑的容颜,还是兽族,神女便是想找男伴,仙界风气很开放,随处都是好姿容的小仙,神女若是要找他们,他们自然都是愿意的,也不至于找到这样的。
这一间屋子陈设很是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
看得出他是独居,室内几乎没有任何女人物品,只有两间房,一间是他的卧房,里头放着一间狭窄的床榻,客厅桌上摆着一个茶盘,用的杯子看得出也是劣瓷。
她心里难受,勉强笑着问:“有些口渴,不知可否在你们这借一口茶水?”
熹真垂眸。
他站起身,不久便给她们端回了两杯茶水。
白茸看到他脖颈上那一道狭长的伤口,心里更加难受。
一股浓重的负罪感涌了上来,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
她抿了一口茶水:“味道很好。
”
又苦又涩的粗茶,神女竟然能觉得好喝。
芙蓉皱着眉,只是试了一口,就再也喝不下去了。
喝着喝着茶水,白茸在不远处一把椅子上看到了一件孩童的浅绿色小褂子,她被触起回忆,问熹真:“那日那个孩子不在家么?”
熹真垂着眼,生硬说:“他不和我一块住。
”
白茸说:“那日见他,总和我很投缘,今日便给他带了些桃脯,这是用仙界蟠桃做的,对败火调息很有好处。
”
那日她注意到了,那孩子面容和手腕上都起着一些燎泡。
他面容也有些枯黄,显然没得到多少惊喜的照料,如今这年岁,正是长身体,需要营养的时候,今后若是想走修行路子,也是调养灵息的最佳时候。
包袱中放着一个精致的锦盒,盒中桃脯是那日仙后赏给她的,散发着一股浓甜的香。
仙后的蟠桃,吃了可以延年益寿,驱病消灾,是极为珍贵之物。
熹真迅速拒绝:“不必了。
”
说着说着,门口传来一声响动。
白茸回眸一看,正巧看到一个小小的黑色脑瓜。
原是那孩子,一直在外偷看。
如今或许是闻了这桃子香,又或者是听到了自己名字,想把脑袋瓜子往里头探一点,结果不小心撞倒了一把扫帚。
熹真脸色很难看,那孩子也一脸慌张。
白茸朝他笑:“进来吧,正巧给你带了些零嘴儿,来看看喜不喜欢。
”
这个仙女姐姐生得漂亮,一身白衣,像是神仙一样纤尘不染,气质又高雅温和,瞧着便让他亲近。
他显然很畏惧熹真,站在那磨磨蹭蹭不敢进来。
芙蓉伶牙俐齿:“你是孩子什么人啊,又不是他爹,既是如此,这是神女给小孩的零嘴儿,你有什么资格替他拒绝?”
听到这一句,熹真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这简单的一句话,竟让他一直紧绷的面容变化了,芙蓉被他身上的煞气吓了一跳,吓得甚至往白茸身后缩了几步。
白茸轻声说:“便让他进来吧。
”
她见不得小孩这般可怜无助的模样。
她很少真的做出这般请求的模样,熹真再大的火气,对着她也发不出来了,转而变成了一种对自己无力的颓唐。
孩子很会察言观色,知道自己是得到允许了,便磨磨唧唧进来了。
他果然很喜欢吃那桃脯,双手抓着,吃得狼吞虎咽,腮帮子都塞得满满当当。
瞧着全无仪态,不仅是芙蓉看不得,连熹真也瞧着他皱眉。
白茸却宽容,她弯腰,平齐他的视线:“还有许多,都是给你们带的,完全够吃,别呛着了。
”
她那样的温柔宽和又细心,阿墨像是一只寻回了娘亲的小猫,自觉放慢了速度。
白茸问:“你叫什么?”
他说:“阿墨。
”
因为出生时鳞片是黑色的,所以就叫阿墨。
金乌移动了,日头映如室内,他的瞳孔被映照成了浅浅的蜜色。
白茸问:“大名呢?”
“大名就叫做阿墨。
”孩子立马说。
熹真一言不发,听着他们对话。
阿墨用有点脏的手指蘸了茶水,认真在方桌上给白茸写下了这个墨字。
可惜这个字实在是太复杂了,他写了半天,写得歪歪斜斜,还缺了几个笔画,
写完后,见孩子眼巴巴看着她。
白茸夸奖:“写的真好看。
”
“是谁教你写的呀?”
他面容明亮了几分,骄傲地说:“是我自己照着书本学的。
”
白茸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瓜子,再度夸奖了几句他聪明,便放这个开心得脸都红了的孩子继续吃去点心,她问熹真:“外仙界没有学堂吗?”
熹真手指握紧,又松开:“没有。
”
“那孩子念书怎么办?”
她一路来的时候,在外仙界也看到了不少兽族幼童。
换做在人间,正是发蒙的时候。
便是没有会妖书的,至少也应给他们教学一通用文字,否则大了之后,不但是文盲,修炼的典籍甚至都看不懂,等于是废了一大半。
熹真平板地说:“便只能不念,又还有什么办法呢?”
“能活下去已经很好了。
”
还想奢望什么其他的。
这话甚至都没有太大的情绪。
似是他便已经甘心过这样的日子了。
印象中的九郁,从来不是这样颓唐的人。
她心中一阵难受,四目相对,他第一次没有挪开视线,她心里蔓延起一股苦味的涩意。
想起她方遇到九郁的时候,他那样无忧无虑又快活,心上几乎没有一点阴霾。
这一辈子,她欠九郁的恩和债,或许都无法还完了。
“这里食物和药都经常不足。
”熹真说,“土地贫瘠,无法种植粮食药草,仙廷给的也有限,只能靠抢。
”
如此环境下,能平安地活着已经是奢望了,遑论念什么书,修什么行。
战争之后,他们这样生存在夹缝里,身份尴尬的妖,活得便更加卑微艰难了。
白茸咬着唇。
就她亲眼所见,实在是无法反驳熹真的话,她心里更加难受,只觉语言如此匮乏。
似乎说什么,都会显得虚伪或者无力。
“天晚了……”芙蓉提醒。
她一直在陪着阿墨玩,见白茸和熹真聊着天,阿墨也没有过去打扰,只是玩着玩着,会匀匀看向这边。
“你们走吧。
”熹真瞧着外头天色,“这里人多嘴杂。
”
她若再留在他屋子中,第二天,外头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不堪的谣言来。
白茸将那包袱强行给他们留下了,她轻声说:“我还会再来的。
”
熹真不说话,阿墨眼睛却亮了。
这孩子似乎真的和她投缘,一直眼巴巴看着她,见白茸要走,嘴里桃子干都吃的没味道了。
夕阳下,他不敢离熹真太近,也不敢和他搭话,怕被训斥,只能远远目送着白茸和芙蓉的背影消失。
好在他也没看他,只是沉默着,远远一直看着她的影子,直到她消失在了云梯间,再也看不到为止。
芙蓉也听到了白茸和熹真的谈话,回上仙界的路上,她少见的没多说话。
白茸说:“我想去和陛下说说,在这里给他们建一个学堂。
至少,教他们识字认书。
”
机缘巧合,她也学习过妖书,可以教他们认识自己种族的文字。
芙蓉大惊失色:“陛下不会同意的。
”
毕竟,如今妖兵压境,仙界愿意收留他们,没把他们派上战场已经算是很好的了,别说是给他们开什么学堂,传什么武艺,是等着之后这些妖来造反吗?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她虽然瞧着那孩子也可怜,但是内心知道他是妖,这样的可怜,是像是主人对宠物般的怜悯,而非将他看成自己的同类。
白茸说:“不去说说,怎么会知道不行。
”
这些孩子出生在仙界,从来都没有选择自己阵营的机会,若是这般对他们,只会加重双方的仇恨和矛盾。
白茸想起温文尔雅的仙帝,在她心中,他一直是宽容且博学的,爱着自己的臣民,将臣民都视之为自己的子女。
若是好好说说,他并不见得会不愿意。
她只是想让他们活得略微舒坦一些而已,并非想给他们争取特权。
她来时看到的那些荒芜的农田,用司木的宝露施展仙术可以改善。
只是她如今尚未正式继承司木的位置,暂时无法使用她的法宝。
她想等她正式通过考核,继承司木位置后,便用玉露滋润那些皴裂的农田,改善土质,如此这般,至少让这些妖在外仙界自食其力。
她打定了主意,便不再纠结了。
白茸看似温和好说话,其实性情极为倔强,一旦决定了做什么,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芙蓉和她只是相处了几日,便已经差不多感受到了,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办法了。
*
妖界。
妖都和以往不同,修葺得更为恢弘。
如今是隆冬时节,大殿内依旧温暖如春,丝毫不见任何寒气。
御花园中更是堆金砌玉,各色奇葩争相斗艳,奇峰异石随处可见,小寒池边的盘龙灵璧石惟妙惟肖,色泽如墨玉,其上斜斜一枝寒梅开过,风中都是清冽的寒香。
灵璧前正站着两个孩童,都在玩雪。
都是八九岁的年龄,左侧孩子虎头虎脑,扎着小髻,很壮实。
右边小童则显得要瘦弱不少,他裹在雪白的狐裘中,一头墨黑的发披散着,生得唇红齿白,眉心点着一点朱砂,雪砌出来一样的清灵漂亮,举手投足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
今日下了雪,太子殿下说是要出来玩雪。
他身子骨弱,一直被精细养着,按理说这般严寒天气都是禁止出宫门的,可是他父皇不在宫中,这些随侍都不敢违拗他的意思,最后还是不得已陪着他一起出来了。
却又不敢接近了,黑压压一大群人,只能都不远不近站着,太子殿下有什么需要,便随时赶上去。
阿唐是他伴读,是当今大将军的侄子,出自西南虎部,但沈青溯一直觉得他极为蠢笨。
不过他素来眼高于顶,很少有让他觉得不蠢笨的同龄人。
说是出来玩,其实他只是不想蒙在屋子里头读书,想出来透透气。
他是沈长离唯一的孩子,这么多年,宫中也再也没降生第二个孩子,加之沈长离对他的态度有目共睹,于是,他的地位也越发稳固,谁都捧着。
不比全副武装的小太子,阿唐就穿着一件单薄的赤色褂子,只是脖颈上围着一条极为柔软的围脖,看着皮毛极为柔软,交领的地方甚至还绣着一只显眼的憨态可掬的小老虎。
沈青溯多看了这条和他不太协调的围脖几眼,尤其盯着那一只刺绣上去的小老虎。
“我听说,你父皇要取皇后了。
”玩着玩着,阿唐忽然说。
这一次,据说是镜山的鸾鸟,之前青丘叛乱,镜山作为四大部族之一,一直站在王都这边,当年青丘一役时,妖皇身体欠佳,在前线咳血,多亏了当时的镜山赤音之前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