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1/3)
【“鲤伴?”
“是未来的魑魅魍魉之主,奴良鲤伴。
”
天正十八年,春。
院子里山茶花开放的那天,璎姬夫人将襁褓中的孩子交到了她的手中。
“没关系,乙女。
就算有了鲤伴,我还是会一样爱你。
”
-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作为奴良组未来的二代目出生的奴良鲤伴小时候是个臭屁虫。
直到他长到十一岁,绘里花一直在和雪丽抱怨着他有多么烦人。
黑发的少年几乎与先代滑头鬼奴良滑瓢长得一模一样,可又继承了樱姬夫人出生大名的贵气,懵懂之年,就讨了奴良组里所有女性的欢心。
除了绘里花以外。
“本来我才是奴良组里最受欢迎的存在。
”
仗着身高优势,每次小鲤伴来找她扎头发的时候,绘里花就会蹲下身来,恶狠狠地戳着他的额头。
“都是你的错啦。
”
明明行为恶劣到了极致,十一岁的鲤伴却对绘里花的举动丝毫不在意。
“姐姐现在也很受欢迎。
”
鲤伴眯着一只眼,他的金瞳闪耀,乌藻般的黑发用一根红绳松松垮垮地扎着,弯着唇对她笑。
“我就最喜欢姐姐。
”
温柔缱绻的语气,如羽毛般挠了挠她的掌心。
绘里花有一瞬间的出神。
于是她越发觉得奴良鲤伴这孩子讨人厌。
当年璎姬夫人就是这么被奴良滑瓢那只讨人厌的流氓大妖怪骗走的!
她可不是单纯善良的璎姬夫人,怎么说也是比组里有名的妖怪了,虽然只是比他年长了两岁,但她才不会上他的当呢。
滑头鬼都是些恶劣到骗人的家伙。
她又戳了戳他的额头,“小鲤伴。
”
“嗯?”
“我可不会像雪丽一样被你耍了哦。
”
彼时的奴良鲤伴被她戳得后退了几步,他抬手揉了揉发红的额头,眉眼之间略带些疑惑。
绘里花想这下他总得生气了吧。
小孩子嘛,就该发点脾气。
然后她就可以去找璎姬夫人告状,到处编排奴良鲤伴的坏话,说给大家听。
“我知道。
”
“姐姐只信母亲的话。
”
小少年的身影消散了,黑色的[畏]如墨一般散开,那是滑头鬼祖传的[明镜止水],绘里花觉得有点像幻术,是专门用来欺骗人的眼睛的[畏]。
十一岁的奴良鲤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檐廊下的风铃叮叮作响,转瞬之际,黑色的脑袋从她的肩膀后探了出来。
“其实刚才母亲就在往这边看。
”
“……”
提醒般的话落入少女耳里很快就变成了挑衅,绘里花沉吟片刻,动了动唇。
“鲤伴。
”
“在哦。
”
“你长大一定会变成丑八怪的。
”
-
绘里花是在他诞生以前来的奴良组。
这件事,是奴良鲤伴从天狗那里打听到的消息。
据说是她母亲还在城中做公主的时候捡来的,和他比起大不了几岁的年纪,因为偷东西吃被家侍打断了两条腿,浑身是血地躺在雨里等死。
“你们都懂什么啊——璎姬夫人可是天上高洁的不可触碰的月亮,才不会让给你们呢。
”
奴良鲤伴经常听到她这样说。
他那时躲在树后,看着插着腰的小小妖怪被他的父亲揪着后领拎了起来。
奴良滑瓢没有同情小鬼的习惯,他晃了晃手里的绘里花,末了还挑衅般地咧嘴说“可惜璎姬就喜欢我,你气不气”。
于是小妖怪被气哭了。
奴良鲤伴看到她愤恨地踹着池塘边上的石头,结果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扭了脚,嗷地叫了一声,在地上滚成了一团球。
奴良鲤伴是记得的,那时的绘里花穿了一件浅樱色的振袖和服,是母亲亲手给她做的,她喜欢得不得了,所以连摔倒都是脸先着地的。
个子矮小的少女有着一头长至细腰的黑发,柔软卷翘的眼睫下,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雾蒙蒙地沁着水汽。
“奴良滑瓢今天出门必倒霉。
”
他听到了少女带着带着哭腔的诅咒声,她的黑发散下,狼狈地遮掩住她因湿润的泥土而显得灰蒙蒙的脸颊。
藏在树后面的奴良鲤伴到底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仔细想想,绘里花好像就是从那时候起开始讨厌他的。
被小孩子们称呼为千面魔的少女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的[畏]不是战斗的类型,一双手腕白皙纤细,拾起石头向他掷来时,自己还差点滑了一跤。
“不要这么生气嘛,姐姐。
”
他毫不费力地就接住了她,单手环过她的腰间,稳稳地卷进自己的怀里。
绘里花气愤地咬了他肩膀一口,虽然咬得并不重,奴良鲤伴却还是露出了可怜兮兮的表情来。
他问她为什么这么不喜欢她,对方却觉得他这个问题别有用心,像只仓鼠一样躲在树丛里看了他许久,才悄咪咪地又露出了个脑袋。
“你才不会理解我呢。
”
奴良鲤伴听见她嘀咕了一声。
“像你们这种毫不费力地就能得到别人喜欢的妖怪,才不会理解我呢。
”
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连声音都弱了下去。
奴良鲤伴想起了雪女之前对他说的话,因为他是母亲的孩子,所以不论他做了什么,母亲都会永远爱他,这样的爱与日俱增,并不公平,更是难以平分。
“那等我长大以后娶姐姐就好了吧。
”
奴良鲤伴的声音使得树丛里的小妖怪抬起头来,她似乎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满脸惊愕,眼瞳之中还搀着几分疑惑与迷茫。
“那样母亲也是你的母亲啦。
”
那时候的奴良鲤伴,根本不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
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在照顾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动物,从树上摔下来的那种,她在哭,于是他就伸出了手。
奴良鲤伴牵住了她的手。
“所以,你不要再哭了。
”
-
奴良鲤伴成年以后,在人和妖之间选择了成为妖。
正是那个时候,以日本桥为中心,江户城走向了繁荣。
奴良滑瓢因为被羽衣狐挖去了心脏,一天一天地衰老了下去。
没过多久,奴良滑瓢退位,鲤伴从前者那里接手了奴良组,正式成为二代目。
即使是这样,鲤伴却并不喜欢待在总宅里处理事务,他甚至懒得开会,于是首无每天的工作不是在找他,就是在找他的路上。
可对于滑头鬼来说,隐藏踪迹简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奴良鲤伴只有在每天喝完酒后,才会懒洋洋地晃回奴良组,日日如此,今天也是如此。
“哎呀,二代目回来了。
”
在门口帮忙扫着落叶的毛倡妓一看见他就捂着嘴笑,声音一落,首无便跃上了高高的围墙,气愤地跳到了他的身后,追着他问他到底去了哪里。
“只是随便逛了逛而已。
”
他说着就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纤长的五指放下,侧过脸,垂着眼睛看向首无。
“姐姐呢?她上次说的发簪,我帮她带回来了。
”
听到这句话的首无一愣,他下意识地在脑子里思考绘里花的踪迹,过了几秒才发现自己被带偏了。
于是首无顿时更加生气了,他本想大喊“不要转移话题”之类的话,声音却被一旁的毛倡妓打断了。
“应该是在工作吧。
”
毛倡妓说道,散着的发落在胸前,笑得若有所思。
“据说今天也在为了超越鲤伴大人而努力呢。
”
奴良鲤伴想了想,将手里的酒壶扔进了手忙脚乱地接着的首无怀里。
在首无“您又要去哪里!”的吼声里,滑头鬼的身影再次消失了。
-
绘里花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是从人们对她的唾骂声里。
他们说她有一千张脸,专门勾引有一肚子花花肠子的男人,偶尔甚至连小孩子也不放过。
绘里花觉得他们无聊极了,虽然她的确爱骗人,但对吃人实在没什么兴趣。
他们的对于“千面魔”的传言里,只有她有一千张脸是正确的。
她可以变成男人,也可以变成女人,从诞生起初,就拥有了这样神奇的能力。
以至于她甚至分不清哪张脸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但是,在她的记忆里,创造出她的妖怪称呼她为“山吹乙女”,姑且可以称呼为“母亲”的妖怪,临死之前亲吻着她的额头,就像璎姬夫人那样温柔地捧着她的脸。
“滑头鬼。
”
“你要记住他们的名字。
”
一片黑暗中,她的“母亲”好像疯了。
她一遍一遍地念着滑头鬼的名字,美丽的脸变得狰狞,血红色的指甲掐进她的脸里,一点一点地收紧。
“可我不叫这个名字。
”
她疑惑地反驳道,话一说出口,“母亲”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母亲”说这是名叫白兰杰索的神明给予她的指使,她只有成为“山吹乙女”,才能为“母亲”报仇。
绘里花想了想,说她的脑袋一定是被门夹了,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的事。
于是“母亲”差点掐断了她的脖子,她躺在血泊里,看着“母亲”的手中握着她的心脏。
——如果办不到的话,她的存在就没有任何意义。
绘里花想,她一定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才会摊上这么一件事。
山吹乙女就山吹乙女吧,反正当谁都一样。
报仇什么的她才懒得管,比起手握她心脏的妖怪,绘里花还是更喜欢璎姬。
拥有着神奇的治愈力量的人类,在她奄奄一息的时候拥抱住了她。
如果每个人都一定要有个母亲的话,她宁愿是璎姬夫人那样的。
因为璎姬夫人的手抚摸过她的头的时候很舒服,所以即使璎姬夫人选择了跟随她最讨厌的滑头鬼,她也依旧跟了过去。
可尽管是这样,人类的寿命不过是区区一百年而已。
璎姬没能活到一百岁。
她闭上眼睛的那天,绘里花在门口等着,奴良鲤伴从里面走了出来,说母亲想要见她。
于是她便冲了进去。
她有很多话想要和璎姬说,比如她已经找到了“母亲”口中的神明的线索,只要璎姬夫人能再坚持一下下,她就一定会找到让她长命百岁的方法。
可璎姬听了她的话只是笑笑。
人类的公主已经不再年轻美丽了,她用那双温暖的手抚过她的脸颊,为她拭去泪珠。
“本来有很多放不下的事情,但是,一看到乙女,我就觉得又没关系了。
”
“请替我陪伴着鲤伴吧。
”
她说,最后一次朝睁大眼睛的绘里花露出了微笑。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做得到的。
”
-
从那天起,绘里花喜欢的最后一个人类也离开了。
一句关于她的话都没有留下,张口闭口全是奴良鲤伴的事。
她消沉了许久,气得要死,事情发展到最后,连听到“奴良鲤伴”的名字都觉得心烦。
绘里花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接到了调查江户城内突然大量出现的新生妖怪起源的任务。
打扮成花魁对她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她笑得花枝招展,一杯一杯地给面前的陌生男人灌着酒,从他们的嘴里打听到了“山本五郎左卫门”的名字。
本来事情一切都发展的很顺利,如果不是突然出现的奴良鲤伴用烟杆打掉了男人握在她肩头的手的话。
绘里花看着被吓得屁滚尿流的男人大喊着“有妖怪啊!”跑走了,眉梢一跳,气也不打一出来。
可奴良鲤伴却看着从楼梯上滚下去的男人哈哈大笑,他捂着肚子,绿色的条纹和服松松垮垮地扎着,直到看到绘里花越来越黑的脸色时才停了下来。
“抱歉抱歉,是我做得太过分了吗?”
没有丝毫悔改之意的忏悔。
绘里花还没来得及发脾气,奴良鲤伴就蹲下了身来。
他的手指放在了她挽起的发髻上,稍稍一扯,少女乌墨的发就落了下来。
绘里花抬眸,从铜镜里看了一眼自己的模样。
落下肩头的和服被黑发的妖怪毫不费力地扯了回去,奴良鲤伴坐在她的身后,认认真真地重新给她梳起了头发。
落着梅的发簪插进她的发间,奴良鲤伴抱起了她。
“最近江户很危险,不要再一个人做这种事了。
”
“……不准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和我讲话,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