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利昂(2/3)
”提利昂回敬,“我就留着雪伊。
你不会刚巧注意到那骑士叫什么名字吧?打仗的时候,我可不想让他在我身边。
”
波隆霍地起身,动作如灵猫一般迅捷优雅,手心转着剑。
“侏儒,打仗时我会在你身边。
”
提利昂点点头,他的皮肤裸露在外,觉得夜晚的空气十分温暖。
“保我这场仗活下来,要什么奖赏随你挑。
”
波隆将长剑从右手抛到左手,然后试着挥了一下。
“谁想杀你这种人?”
“我老爸就是一个。
他派我打前锋。
”
“是我也会这么安排。
小矮人举个大盾牌,教他们的箭手头痛死。
”
“听你这么一说,我的心情竟大为振奋,”提利昂道,“我一定是疯了。
”
波隆收剑入鞘。
“毫无疑问。
”
提利昂回到帐篷,发现雪伊已经翻身用手肘枕着脸,睡意未消地喃喃说:“我一醒来,大人就不见了。
”
“大人这不就回来了么。
”他钻进被窝,在她身边躺下。
她探手伸到他畸形的双腿之间,发现他硬了起来。
“的确是回来了哟。
”她悄声说,同时抚弄他。
他问她是被波隆从谁手上带来的,她说出一个小贵族的随从的名字。
“大人,您用不着担心他。
”女孩说,手指忙个不休。
“他是个不起眼的小家伙。
”
“那你倒是说说看,我又是什么?”提利昂问她,“难不成我是个巨人?”
“哎哟,可不是嘛,”她愉悦地说,“我的兰尼斯特巨人。
”说完她骑到他身上,一时之间,几乎就让他相信她的话。
提利昂微笑着睡去……
……直到被黑暗中震耳欲聋的喇叭声吵醒,雪伊摇着他的肩膀。
“大人,”她悄声道,“大人您醒醒,我好怕。
”
他有气无力地坐起来,掀开毛毯,号音响彻夜空,狂野而急促,仿佛在喊着:快啊,快啊,快啊。
他听见人们的叫喊、枪矛的撞击、马儿的嘶鸣,好在没有打斗。
“是我父亲的喇叭,”他说,“这是作战集合令。
史塔克军离我们不是还有一天路程么?”
雪伊摇摇头,眼睛睁得老大,面色苍白。
提利昂呻吟着下床,摸索着走到帐外,一边叫唤他的侍从。
苍白的迷雾自夜幕中飘浮过来,宛如河面上悠长的白手指。
人和马在黎明前的寒气里跌跌撞撞,他们忙着系紧马鞍,将货物运上马车,并熄灭营火。
号角再度吹响:快啊,快啊,快啊。
骑士们纷纷跃上不住吐气的战马,步兵则边跑边扣上剑带。
当他找到波德时,那孩子正轻声打着鼾。
提利昂扬腿狠狠地踢了他肋骨一脚。
“快把我盔甲拿来,”他说,“动作快。
”波隆从雾中跑来,已然全副武装,骑在马上,戴着那顶饱经击打的半罩头盔。
“发生什么事了?”提利昂问。
“史塔克那小鬼抢先一步,”波隆道,“他趁夜色沿国王大道南下,就在我们北方不到一里处,全军成战斗阵形。
”
快啊,号角仿佛在喊,快啊,快啊,快啊。
“叫原住民准备出动。
”提利昂缩回帐篷。
“我的衣服上哪儿去了?”他朝雪伊叫道。
“就那件,不对,是那件皮衣,该死,对对,把我靴子拿来。
”
等他穿好衣服,侍从已把他的盔甲排好。
这身盔甲实在不起眼。
提利昂本有一套上好的重铠,特别精心打造,适合他畸形的身体,只可惜而今好端端放在凯岩城,与他相隔千里。
他只好将就一下,在莱佛德伯爵的辎重车辆上东拼西凑:锁甲和头套,一名战死骑士的护喉,圆盘护膝,铁手套和尖角钢靴。
其中某几件有装饰,有的则样式普通,通通都不成套,颇不合身。
他的胸甲原本是要给个子更大的人穿的;为了对付他那颗不合比例的大头,他们找来一个水桶状的大盔,顶端有根一尺长的三角尖刺。
雪伊协助波德为他扣上扣环和系带。
“如果我死了,记得要为我掉眼泪。
”提利昂告诉妓女。
“你人都死了,怎么会知道?”
“我就是知道。
”
“我相信你会。
”雪伊为他戴上巨盔,波德随即将之与护喉相连。
提利昂扣上腰带,挂好短剑和匕首,沉甸甸的。
这时马夫牵来他的坐骑,那是一头结实的棕色大马,身上的护甲和他一样厚实。
他得别人帮忙才上得了马,只觉自己如有千石重。
波德递上他的铁木镶钢边大盾,然后是他的战斧。
雪伊退开一步,上下打量他一番。
“大人您看起来很威武。
”
“大人我看起来像个穿着滑稽盔甲的侏儒。
”提利昂酸酸地说,“不过我谢谢你的好意。
波德瑞克,倘若战事对我方不利,请护送这位小姐平安回家。
”他举起战斧向她致意,然后调转马头,飞奔而去。
他的肚子里好似打了一个结,绞得很紧,痛得厉害。
在他身后,他的仆人连忙开始拔营。
朝阳自地平线升起,一根根淡红的手指从东方伸出。
西边的天空是一片深紫,缀着几颗星星。
提利昂不知这是否会是他今生所见最后一次日出……也不知思索这类事情是否就是怯懦的表现。
哥哥詹姆在出战前想过死亡么?
远处响起军号,低沉哀怨,令人灵魂不寒而栗。
原住民纷纷爬上骨瘦如柴的山地坐骑,高声咒骂、彼此嘲弄,其中几个明显是醉了。
提利昂领军出发时,空气中游移的雾丝正逐渐被东升旭日所蒸发,马儿吃剩的青草上凝满露水,仿佛有位天神刚巧路过,洒下整袋钻石。
高山氏族紧跟在他身后,各个部落的人各自追随自己的领袖。
黎明的晨光中,泰温·兰尼斯特公爵的军队有如一朵缓缓绽开的钢铁玫瑰,尖刺闪闪发光。
中军由叔叔指挥,凯冯爵士已在国王大道上竖起旗帜。
步弓手排成三列,分立道路东西,冷静地调试弓弦,箭支在腰间晃动。
成方阵队形的长枪兵站在弓箭手中间,后方则是一排接一排手持矛、剑和斧头的步兵。
三百名重骑兵围绕着凯冯爵士、莱佛德伯爵、莱顿伯爵和沙略特伯爵等诸侯及其随从。
右翼全为骑兵,共约四千人,装甲厚重。
超过四分之三的骑士齐聚于此,有如一只巨大钢拳。
该队由亚当·马尔布兰爵士指挥。
提利昂看到他的掌旗官展开旗帜,家徽立即显露:一棵燃烧之树,橙色与烟灰相间。
在他身后有佛列蒙爵士的紫色独角兽,克雷赫家族的斑纹野猪,以及史威佛家族的矮脚公鸡等旗号。
父亲大人则坐镇大帐所在的丘陵之上,四周是预备队,一半骑兵一半步兵,多达五千人。
泰温公爵向来指挥预备队,身处可将战况尽收眼底的高地,视情形将部队投入最需要的地方。
即便从远处观之,父亲也依旧辉煌耀眼。
泰温·兰尼斯特的战甲,连他儿子詹姆的镀金套装与之相比,都会黯然失色,他的大披风由难以计数的金缕丝线织成,重到连冲锋都鲜少飘起,一旦上马则几乎将坐骑后腿完全遮住。
普通的披风钩扣无法承受如此重量,取而代之的是一对趴在肩头,相互对应的小母狮,仿佛随时准备一跃而出。
她们的配偶是一只鬃毛壮伟的雄狮,昂首立于泰温公爵的巨盔顶,一爪探空,张口怒吼。
三头狮子都是纯金打造,镶了红宝石眼睛。
他的盔甲则是厚重的钢板铠,上了暗红色瓷釉,护膝和铁手套均有繁复的黄金涡形装饰。
护手圆盘是黄金日芒,每一个钩扣都镀上了金。
红钢铠甲经过一再打磨,在旭日光芒中鲜亮如火。
这时,提利昂已可听见敌军的隆隆战鼓。
他记起上次在临冬城大厅,看见罗柏·史塔克坐在他父亲的高位上,手中未入鞘的长剑闪闪发光。
他记得冰原狼自暗处攻来的景象,突然间仿佛又看到它们咆哮着向他扑来,咧嘴露出尖牙利齿。
那小鬼会带狼上战场吗?这念头令他大感不安。
经过整夜无休的长途行军,北方人此刻一定精疲力竭。
提利昂不明白那小鬼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难道想趁对方熟睡时攻其不备?这样的机会实在不大,抛开其他方面不谈,泰温·兰尼斯特对战争可是精明之极。
前锋军在左方集结。
当先便是黄底的三黑狗旗,格雷果爵士正在旗下,骑着提利昂平生所见最大的马。
波隆看了他一眼,嘻嘻笑道:“打仗时,记住跟着大个子。
”
提利昂严厉地看了他一眼。
“这是为什么?”
“他们是最棒的箭靶,瞧那家伙,他会吸引全战场弓箭手的目光。
”
提利昂笑笑,转用全新的观点审视魔山。
“我得承认,我还从没这么想过。
”
克里冈的装备半点也称不上华丽:盔甲是深灰色的厚重钢板,其上只有长期剧烈使用的痕迹,没有任何纹章或装饰。
他的佩剑是一把双手巨剑,然而格雷果爵士单手提起浑如常人拿匕首一般轻松。
此刻,他正以剑尖戳指,喝令众人就位。
“谁要敢逃跑,我就亲手宰了他!”他咆哮道,转头看到了提利昂。
“小恶魔!你守左边,看你有没有能耐守住河流。
”
那是左军的最左翼,只要守住这里,史塔克军便无法从侧面包抄——除非他们的马能在水上跑。
提利昂领军朝河岸行去。
“你们看!”他以斧指河,叫道。
“就是这条河。
”一层白雾依然如毯子般笼罩水面,暗绿河水奔流其下。
浅滩满布泥泞,遍生芦苇。
“我们负责防守此地。
无论发生什么,保持靠近河流,决不要让它离开视线,决不能让任何敌人进到河流和我们之间。
他们要玷污我们的河水,我们就剁掉他们的命根子,丢进河里喂鱼吃。
”
夏嘎双手各持一斧,这时他两斧用力一敲,发出巨响。
“半人万岁!”他叫道。
石鸦部的人立刻跟进,黑耳部和月人部也照样呼喊。
灼人部虽然没叫,但他们拿起枪剑互击。
“半人万岁!半人万岁!”
提利昂骑马绕圈,检视战场。
周围的土地崎岖不平:岸边是滑软泥泞,低缓上坡,伸向国王大道,再往东去,则是多石的破碎地形。
丘陵有些许林木点缀,不过此间树木多半已被伐尽,辟作农田。
他听着战鼓,心脏在胸口随着节奏怦怦跳动,在层层的皮衣钢甲下,他的额际冷汗直流。
他看着魔山格雷果爵士策马在战线上来来去去,高声喊话,指手画脚。
左军的组成也多是骑兵,然而并不若右翼那样是由骑士和重装枪骑兵组成的钢拳,而是西境的杂牌部队:仅穿皮甲的弓骑兵、大批毫无纪律的自由骑手和流浪武士,骑着犁马、手持镰刀和祖父辈遗留的生锈刀剑的庄稼汉,兰尼斯港小巷中找来并未完成训练的男孩……以及提利昂和他的高山氏族。
“等着喂乌鸦吧。
”波隆在他身边低声呢喃,说出了提利昂没说的话,他不由得点头同意。
父亲大人难道失却了理智?左翼不仅没有矛兵,弓箭手很少,骑士更是稀罕,尽是些装备低劣、未加防护的人,况且还是由一个行事不经大脑、全凭意气用事的残暴粗汉所率领……如此可笑的一支军队,父亲竟期望他们守住左翼?
他没有时间仔细思考,鼓声愈来愈近,咚咚咚咚,潜进他的皮肤之下,令他双手抽搐。
波隆拔出长剑,刹那间,敌人已出现在前方,从丘陵顶端漫山遍野地冒出来,他们躲在盾牌和长矛构成的壁垒之后,整齐划一地迈步前进。
诸神该死,瞧瞧他们有多少人,提利昂心想,不过他明白父亲的总兵力比较多。
敌军的首领们骑着披甲战马,领导士兵前进,掌旗官举起家族旗帜与之并肩而行。
他瞥见霍伍德家族的驼鹿旗帜、卡史塔克家族的日芒旗、赛文伯爵的战斧旗、葛洛佛家族的盔甲铁拳……其间更有佛雷家族的灰底蓝色双塔旗,前几天父亲还信誓旦旦地说瓦德大人不会出兵。
史塔克家族的白色旗帜四处可见,旌旗在风中飘荡,翻飞于长竿之上,灰色的冰原狼仿佛也在旗帜上奔跃。
那小鬼在哪里?提利昂纳闷。
军号响起,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低沉而悠长,有如来自北方的冷风,令人不寒而栗。
兰尼斯特的喇叭随即回应,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洪亮而不驯,只是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