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3/3)
慢往前走,笔直地走。
她反复回想遇到陆千乔后的所有事情,怎么也想不明白&mdash&mdash难道他其实是讨厌自己的?讨厌到连夜搬空皇陵,甚至连一张纸条也没给她留下?
见他的最后一面,那些场景与对话被她反复拿来回想,越想越觉得心慌,底气也没先前那么足了。
他叫她&ldquo走&rdquo,那个走原来不是回家的意思?原来,是叫她&ldquo滚走别再来&rdquo?
也就是说&mdash&mdash陆千乔并没她想象的那么喜欢自己,从头到尾,是她自己弄错了?热脸贴冷屁股,她完完全全地闹了个大笑话?
可能吗?真的吗?
她曾经觉得皇陵是个很讨厌的地方,因为那时候她被迫软禁在这里。
后来她又觉得这里其实很美,因为这里有陆千乔。
如今繁花依旧,绿水依然,她却再次感到一种深深的厌恶,厌恶里还有许多不解,许多委屈。
突然,脚步停下。
眼前是无边无际淡白的杏花林,还有那座熟悉的高台。
辛湄抬眼望上去,自己也不知要找个什么答案,或许她是希望抬头便能见到陆千乔站在上面,与往日一样挥舞长鞭。
杏花落满袖,她垂下头,发髻上的数颗大珍珠滴溜溜地滑落在地,像眼泪似的四下散开。
是回去的时候了吧?放弃天真的幻想,陆千乔其实根本是很讨厌她的。
嗯&hellip&hellip该回去了。
&hellip&hellip
回去个头!
辛湄一把撕掉身上的嫁衣。
陆千乔呢?!那个混账藏在哪里?!她要把他揪出来,打成人饼削成人棍!她一脚踢飞脚边的青砖,砖头像箭似的飞出去了,撞入杏花林里,里面顿时传出一声沉闷的痛呼。
辛湄冲进去,抬手一捞,躲在里面的人狼狈不堪地被她拽着头发提了出来。
&ldquo是你!&rdquo
&ldquo好痛!&rdquo
两人同时大叫,辛湄抬头瞪着被她拽住头发,故而姿势十分扭曲的男人。
斯兰。
他见着她也是万分惊愕,面上表情变幻万千,最终眼神里泄露出一丝怜悯。
&ldquo放开!&rdquo他挣了一下,居然没能挣脱,当即急道:&ldquo将军不会娶你!死心吧!快回去!这桩婚事回头他会叫皇帝取消!&rdquo
辛湄大怒:&ldquo他人在哪里?!&rdquo
斯兰板着脸:&ldquo我不会说的!打死我也没用!总之你快回去!不要说将军,就连我也不会让他娶你,你们根本不相配!&rdquo
辛湄神色严肃地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恍然大悟:&ldquo你喜欢他!你把我当情敌?&rdquo
斯兰差点吐血:&ldquo放屁!&rdquo
她把手抬起来,在他脸上试了试:&ldquo你再不说实话,我就把你的牙揍掉。
&rdquo
斯兰饱含热泪,将军啊!我斯兰为了你,什么酷刑都可以忍耐!来自你心爱姑娘的巴掌也没问题!
高高举起的手飞快落下,还未来得及拍在他脸上,忽听后面一个淡漠的声音低声道:&ldquo辛湄。
&rdquo
她猛然一颤,不可思议地转身,众人遍寻不着的陆千乔,此刻就站在杏花林中,静静看着她。
曾经深黑的眼珠,此刻是鲜血般的红。
大喜的日子,炸毛新娘终于见到了她要嫁的那个新郎。
没有亲手揭开盖头,没有交杯酒,没有洞房花烛&mdash&mdash她之前想象的一切都没发生,现在没有穿喜服的新郎已经站在自己面前,眼珠子变成红色的了。
&mdash&mdash莫非得了红眼病?
辛湄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他,考虑是直接上去把他揍成人饼,还是宽宏大量地给他一个解释机会,彰显自己的贤惠风范。
没等她考虑好,新郎却先开口了:&ldquo把斯兰放开,我人已在这里,有事和我说就行。
&rdquo
她一把推开斯兰,突然觉着眼下这个情况在诸多热门戏折子里都可以见到的。
下一刻说不定陆千乔就会摆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扭曲神情,用冰冷的薄唇吐出邪佞又刻薄的话,像&ldquo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rdquo,&ldquo一切都是你自己痴心妄想&rdquo之类。
然后等她气得含泪狂奔后,看似无情实则深情的男主角才缓缓吐出一口血,无力地扶着斯兰之类的支撑物,慢慢倒下去,背景杏花落一地,飘逸出我爱你但我不会让你知道的刻骨缠绵&hellip&hellip
她被自己的想象恶心得倒退三步,大叫:&ldquo陆千乔,你说反了,是你要给我一个解释!恶心人的那种不要!&rdquo
他果然很给面子,点点头:&ldquo变身之劫开始了,能不能过去还不知。
&rdquo
他是怕自己死了,她嫁过来不到一个月就成小寡妇?辛湄抱着胳膊又开始想象,他倒下去后一边吐血一边颤声道:【斯兰&hellip&hellip别让她知道真相&hellip&hellip这不是红眼病,我只是不想她以后做寡妇&hellip&hellip】
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怒吼:&ldquo换个理由!&rdquo
&ldquo婚事是我母亲安排的,&rdquo陆千乔自始至终很平静,&ldquo她就是那天坐在马车里的人。
即使在战鬼一族里,她也是个地位十分尊贵的夫人。
这等小事,荣正帝很乐意给她面子答允下来。
变身之劫我若过不去,你也活不了。
你须得为我殉葬,好教我死后不至于太寂寞。
&rdquo
她终于震惊:&ldquo殉葬?我&hellip&hellip我怎么没听说&hellip&hellip&rdquo
他笑了一下,面色阴沉:&ldquo辛湄,你如执意嫁我,那便嫁过来,陪着我一起死吧。
&rdquo
他伸出手:&ldquo过来,今晚便可洞房花烛。
&rdquo
她赶紧又退了三步,躲在树后只探出一颗脑袋,充满怀疑地上下打量他:&ldquo真&hellip&hellip真的?&rdquo
陆千乔定定望着她:&ldquo娶不娶你其实无伤大雅,但你现在已成母亲胁迫我的棋子,亦是我的包袱。
我本想静静避让,你却大张旗鼓找来这里&hellip&hellip&rdquo
她被他话语里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激怒了:&ldquo我不想听这些!陆千乔,你敢不敢说一句自己的想法?!你是不是不想娶我?不喜欢我?&rdquo
她问得多么大胆而尖锐,连斯兰都被震住了,即使在女妖里,也没见过如此彪悍而厚脸皮的。
陆千乔没有回避她的眼神,隔了一会儿,才慢慢说:&ldquo我不讨厌你。
&rdquo
&ldquo那为什么逃婚?&rdquo
&ldquo&hellip&hellip也没有喜欢到想不顾一切娶你。
&rdquo
她沉默了。
陆千乔转过身,低声道:&ldquo辛湄,真那么想嫁我?那便随我来,趁我还能动,做几天真正夫妻。
&rdquo
过了很久,久到斯兰以为她再也不会开口,辛湄却突然说话了。
&ldquo陆千乔,&rdquo她问,&ldquo还记得我叫你做一只将军人偶给我做生辰礼物吗?你做好了没?&rdquo
他微微蹙眉,想了片刻,才恍然:&ldquo我忘了。
&rdquo
忘了?
黑眼睛对上红眼睛,他又逃避似的立即移开,下一个瞬间再一次鼓足勇气回望。
如血的眼眸里,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温柔。
她想起那个晚上,他说:你走!你快走!
&mdash&mdash那时候他的眼神,也是这样的,隐忍、冰冷、萧索的温柔,把那些温暖的东西全部藏得很深,深到谁也看不见,或许他自己也看不见。
&ldquo&hellip&hellip那好吧,既然你都说到这个地步了&hellip&hellip我再留下来也只是自取其辱。
我这就走&mdash&mdash&rdquo
她从树后站出来,突然笑一声:&ldquo&mdash&mdash你以为我会这样说,然后乖乖走掉?&rdquo
陆千乔愕然看着她扬起的脸,自始至终她都站得那么笔直,笔直到骄傲,什么事情都不能打垮她似的。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蕴藏的&hellip&hellip好像是一种叫做怒火的东西。
&ldquo你这个懦夫!&rdquo
她动作快得像鬼,一瞬间扑到他面前,下一刻拳头就砸在他脸上,他居然丝毫不能防备,仰面向后摔了下去。
身上突然一重,是她骑上来,揪住领口一顿摇,怒吼:&ldquo你以为我那么好骗?!你这一套老娘在戏折子里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了!你敢再说一遍不喜欢我?!你敢?!&rdquo
眼看一个活生生的骠骑将军就要被她摇散架,斯兰在旁边急得焦头烂额,想护着,却没法下手,发怒的辛湄力气太惊人,十个他也不是对手。
&ldquo你先玩弄我的感情,后来再玩弄我的面子!现在居然还打算玩弄我的身体?!&rdquo她揪着他一顿抽,&ldquo你以为我不敢?你就是明天死,今天也得和我洞房花烛了再说!你来啊!来啊!&rdquo
她抓住他薄软的长袍,&ldquo嗤&rdquo一声就扯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他略显白皙的结实胸膛就这么硬生生暴露在风中。
斯兰急得快要晕过去了,将军的贞操!他宝贵的贞操就要毁在这魔星手里?!正打算不顾一切上去阻止,忽听杏花林外传来噪杂的脚步声,那些迎亲的官员们似是找来了这边,正循声而来,一面大声问:&ldquo姑娘!将军?我们听见声音了,你们是在这里吗?&rdquo
辛湄怒吼:&ldquo滚!我们正在洞房花烛!&rdquo
四下里瞬间安静了。
&ldquo抱&hellip&hellip抱歉啊啊啊啊&hellip&hellip&rdquo
众人泪流满面地逃走。
彪悍的人生真是太不需要理由了,连洞房花烛都能在树林子里,他们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彪悍?
她揪着陆千乔残破的领口,正考虑怎么才算洞房花烛,不防他突然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他仰面躺在地上,黑发铺了一地,左边唇角被她揍得破皮,流下细细一行血来,他却仿佛没有任何痛感,只是静静看着她,低声道:&ldquo辛湄,不要再胡闹。
&rdquo
又是一拳,这次砸在他右脸,像是打碎了一颗牙,他眉头一皱,从嘴里吐出一口血沫,里面裹着半颗碎牙。
&ldquo你知道我爹有多高兴吗?现在你叫我回去?之前你怎么不说?!谁叫你做人偶送我了?!谁叫你关心我了?!最胡闹的人是谁?!&rdquo
&ldquo&hellip&hellip你那么想嫁给我?&rdquo陆千乔低声问了一句。
拳头又停下了,辛湄定定瞪着他,居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缓缓闭上眼,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低柔:&ldquo抱歉,让你新嫁娘的梦想破灭了。
&rdquo
一生一次的穿嫁衣,一生一次的蒙着盖头的忐忑娇羞,坐在花车上揣测他的心情,那时候满脑子都是他。
只有她知道,那双曾经漆黑的眼眸是怎样凝视自己的,她再也不曾在其他人眼里看过那种神情。
她已经快要上瘾,不能忍耐他一丝一毫的回避。
心头那些晦涩不明的云雾被明洌的怒火烧灼一空,她从未像现在这样能把自己的心情看得清楚明白。
&mdash&mdash原来,她真有那么想嫁他。
&ldquo是啊!&rdquo她的声音激烈又响亮,&ldquo我就是那么想嫁给你!怎么样?!&rdquo
陆千乔紧紧闭着双眼,睫毛剧烈颤抖,他觉得背后一阵冷一阵热,手腕都开始微微抖起来,无法抑制,不可抑制。
&ldquo什么变身,什么殉葬,我才不在乎那些!你用这种理由把我打回去,你太幼稚了!&rdquo她两只手捧住他的脸,使劲摇,&ldquo给我把眼睛睁开!不许你逃避!&rdquo
他颤抖着睁开眼,对上她太阳般明亮的眼睛,没有自怜自顾的悲容,没有矫揉造作的矜持,辛湄从来不需要那些所谓女子美好的品德来点缀,她只说想说的话,做想做的事,喜欢&hellip&hellip想喜欢的人。
&ldquo我&hellip&hellip&rdquo他喉头哽住,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吐出一口气,松开手:&ldquo那我们继续洞房花烛。
&rdquo
&ldquo你&hellip&hellip你够了啊!&rdquo斯兰忍无可忍,涨红脸大喝,&ldquo你看好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还在呢!洞什么房?!&rdquo
辛湄愕然看他一眼:&ldquo你还在啊?&rdquo
&ldquo你这个&hellip&hellip&rdquo他浑身发抖指着她,眼前金星乱蹦。
头顶突然传来一阵老牛的叫声,三人齐抬头,便见一辆破旧的牛车自云端缓缓飞来,旁边还飞快地围绕着一个小黑点,发出特别刺耳的呱呱叫声,在杏花林外绕了一圈,像是发觉了他们,立即笔直地飞进来,居然是小乌鸦。
&ldquo将军!小乌鸦醒了,关于你问的那件事&hellip&hellip&rdquo
许久不见的眉山君利索地从牛车里跳下来,满脸急切,待见到林中的景象,他整个人就僵硬了。
这个这个&hellip&hellip小湄是坐在、坐在将军身上吧?她身上那件&hellip&hellip嫁衣?破布?撕烂的裙子?那、那是怎么回事?再看看将军,仰面躺着,一手扶着她的后背,一手舒畅地摊开,衣服乱成一团,还露出一大片赤裸胸膛&hellip&hellip两个人,一个红着脸,一个含着泪&hellip&hellip
眉山君花容失色地踉跄倒退:&ldquo你们&hellip&hellip你们&hellip&hellip在做什么?!&rdquo
&ldquo在洞房花烛。
&rdquo一直被当做背景颜色的斯兰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了,&ldquo眉山仙人,你好巧不巧这个时候来,莫非有什么重要事?&rdquo
&ldquo洞&hellip&hellip洞房&hellip&hellip&rdquo这两个字如晴天霹雳,劈的眉山君又踉跄几步。
他不过是一个多月忙着小乌鸦的伤势,他俩怎么就成亲了?还&hellip&hellip还洞房了?!将军,你下手要不要那么快?
&ldquo&hellip&hellip有事就说。
&rdquo陆千乔皱眉。
他在不耐烦!在给他眼色,叫他快点说完了好滚蛋,别打扰他们洞房花烛!
眉山君的眼泪刷一声便流了下来,哽咽道:&ldquo关于混血战鬼的变身之劫&hellip&hellip并非没有人能活下去&hellip&hellip小乌鸦只查到这些,然后就&hellip&hellip就被将军的族人打伤了&hellip&hellip&rdquo
陆千乔沉思片刻,并未像他想象的那样欣喜若狂,只不过点点头:&ldquo多谢。
斯兰,将祭天酬神酒的配料给他做报酬。
&rdquo
斯兰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他:&ldquo眉山仙人,多谢你了。
&rdquo
眉山君失魂落魄地接过册子,不知怎么,居然连翻一下的兴趣都没有。
他直勾勾地看着辛湄,默默流泪,喃喃:&ldquo小湄&hellip&hellip你&hellip&hellip你这就嫁给他了?&rdquo
她答应得特别快:&ldquo是啊。
眉山大人,你先回去,等以后有空了我们再去看你。
&rdquo
不不,你一个人来就足够了!
&ldquo&hellip&hellip走吧。
&rdquo陆千乔面上红了一下,&ldquo辛湄&hellip&hellip你、你先起来。
&rdquo
她犹带怒容:&ldquo哼!不洞房花烛了?&rdquo
他抬手在她脑门子上轻轻一拍:&ldquo好了,起来。
&rdquo
眉山君眼怔怔地看着他们三人消失在杏花林深处,一阵冷风刮过,卷起千层雪白花瓣,林中鬼火跳跃,鬼哭阵阵&hellip&hellip
他、他今天是专门过来自取其辱的吗?
好想哭。
杏花林有一条通向地宫的密道,弯曲而狭窄的石梯向下延伸,由于离殉葬坑很近,所以一路上时不时会遇到那些半透明的、哀伤的鬼魂们。
密道的台阶上长满青苔,滑不留脚,辛湄刚下了两级,便见一只男鬼穿墙而出,跳到她面前一把扯下自己的脑袋,哈哈大笑:&ldquo美人你看,我没脑袋!哇哈哈哈!&rdquo
一旁的女鬼嗤之以鼻:&ldquo真不优美!你看你看,我没有脚!&rdquo
她在狭窄的密道里飘来荡去,染血的裙摆下面果然没有脚。
(斯兰心语:他们真的在哀伤吗?)
辛湄犹豫了一下,看看男鬼,再看看女鬼,张口正要说话,一只手从后面捂上来,陆千乔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ldquo你最好不要说话,这些怨鬼相当难缠。
&rdquo
他太了解辛湄的说话风格,万一将这些被坑杀的怨鬼气炸,地宫里就不得安生了。
她点点头,嘴唇擦刮着他略有些粗糙的掌心,陆千乔不由微微一颤&mdash&mdash处于变身期的身体更像一团干燥的枯草,星星之火便足以燎原。
他飞快将手落下,却又不甘心被战鬼之血打败似的,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拽,她便不由自主跟上他的步伐。
&ldquo&hellip&hellip地上滑,跟着我走。
&rdquo
辛湄忍不住抬头望着他的脸,昏暗中,他血色的眼眸熠熠发光,如野兽一般&mdash&mdash这实在不是什么漂亮的景象,甚至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恐惧。
她看了很久,久到陆千乔低低开口:&ldquo眼睛很难看么?&rdquo
她摇头:&ldquo不会啊,红里带光,与众不同。
&rdquo
他垂头带着羞赧笑了一下,握住她的那只手紧了紧,再也没说话。
这一路鬼怪丛生,潮湿阴森,牵着自己手的男人还有一双比鬼还惊悚的眼,辛湄却突然觉着好像走在开满鲜花的阳光大道上,纷纷坠落的惨绿鬼火就是那漫天飞舞的花瓣,两旁飘来飘去吓人的怨鬼就是站在路边拍手叫好的路人甲乙丙丁,他发光的眼睛就是照亮前途的长明灯&hellip&hellip
她都快爱上这阴暗鬼蜮了。
翩翩桃花飘了顿饭工夫,密道终于走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皇陵地宫极其雄伟宽敞,长明灯万年不灭,将阴暗的地下映得亮白如雪。
好吧,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mdash&mdash东北角那边放了几张桌子,有几个很眼熟的妖怪,比如赵官人,映莲,桃果果等,都凑在一起摸麻将,玩得不亦乐乎。
&ldquo你们全都搬到地宫里住了?&rdquo辛湄好奇地走过去问。
赵官人抬起输得惨绿的脸,一见她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嫁衣,登时眼睛一亮,转头再见到陆千乔胸前衣裳裂个大口子,两根弧度优美的锁骨遮也遮不住,他激动了。
&ldquo来来&hellip&hellip&rdquo他偷偷朝辛湄招手,&ldquo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已经偷偷洞房过了?这么狼狈,莫非将军表现狂野?&rdquo
辛湄想了想方才在杏花林里激动人心的一幕,摇头:&ldquo不,狂野的是我。
&rdquo
&ldquo噢!&rdquo赵官人捂住鼻血,头晕眼花,&ldquo姑娘你真是女中豪杰!&rdquo
斯兰走过来狠狠瞪他一眼,四处清点了一下人数,脸色更难看:&ldquo又有妖怪私自离开皇陵?&rdquo
桃果果苦着脸:&ldquo斯兰大哥,他们都不听我们的话。
说&hellip&hellip说千乔大哥反正快死了,他们之前只是被迫锁在皇陵里什么的&hellip&hellip现在千乔大哥连云雾阵也放不出来,所以&hellip&hellip所以&hellip&hellip&rdquo
毕竟年纪还不大,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哇一声大哭起来,一旁肉团似的鸟妖弟弟一见哥哥大哭,也跟着放声嚎啕,转身扑进陆千乔怀里,奶声奶气地叫:&ldquo千乔哥哥你不要死!&rdquo
陆千乔将他抬起一些,坐在自己胳膊上,安抚又生硬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ldquo哎呀哎呀,有什么好哭的?&rdquo赵官人叹气,&ldquo反倒让将军心里更难受。
来来,到我这边来,咱们再来摸一圈好了。
&rdquo
他将几个情绪不稳定的小妖拽走,哭声渐渐就听不见了。
斯兰脸色极差:&ldquo将军&hellip&hellip要不我出皇陵将那些私逃的妖&hellip&hellip&rdquo
皇陵里三百多只妖,很有一部分是将军被贬来后强行困在云雾阵中不许他们出去害人的,如今他遭遇变身之劫,体内力量无法控制,不能维持阵法,他们会逃走也是常理。
陆千乔摇摇头:&ldquo看着他们,别害人就行。
&rdquo
斯兰带着几个身手厉害的妖离开了,地宫里很快就只剩下辛湄和陆千乔两人。
他刻意背过身体不看她,往前走了一步,才低声道:&ldquo这里房间多,随便找间去休息。
&rdquo
&hellip&hellip就这样?桃花飘了半天,他就丢给她这句话?
&ldquo陆千乔。
&rdquo她在后面叫他,抓着头发,有点苦恼,&ldquo你&hellip&hellip你是不是该和我说点什么?&rdquo
他停了一下,终于转过身,血红的眼睛对上黑眼睛,只接触一瞬,又飞快移开。
&ldquo说什么?&rdquo他声音很低,带着沙哑,问。
&ldquo我&hellip&hellip我不知道。
&rdquo她也不清楚他应当说点什么,这种事难道不该是他自己决定的吗?
他默然片刻,又开口:&ldquo其实&hellip&hellip我还是不希望你留在皇陵,你应当马上回辛邪庄。
&rdquo
眼前纷舞桃花的幻觉&ldquo噗&rdquo一声消失了。
&ldquo你还来?&rdquo她眼睛又瞪起来了。
&ldquo不过,既然留下来了,那就找房间休息。
什么也别担心。
&rdquo
呃,又绕回原地了。
辛湄低头想了一会儿,突然感到有些胆怯,不太敢问那个问题,可她还是问了:&ldquo陆千乔,和我成亲,是不是真的很让你困扰?你&hellip&hellip是不是真的不想娶我?&rdquo
他说过,不讨厌她,可是也没喜欢到想不顾生死娶进门。
不论真假,这句话比什么变身殉葬之类,给她的打击都来得要大。
他做人偶送她,总是悄悄关心她,那些应当不是她会错意吧?
她担忧地盯着他的红眼睛。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再次抬眼,没有回避地与她对望:&ldquo&hellip&hellip假的。
&rdquo
辛湄眨眨眼睛,像是揣摩他话语的真假,冷不防他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样物事,抬手抛过来。
她一把接住,仔细一看,却是一只完工的人偶,金甲银盔,手里抓着长刀,威风凛凛地指向前方。
她的将军大人。
&ldquo礼物。
&rdquo他说完,转身便走,耳根红得好似玛瑙。
她一下子笑了,兔子般轻快地跑到他身边,抬头试图看他的脸。
他使劲把脸别过去,不给她看,辛湄按住他的肩膀,鹅似的伸长脖子,硬是把脸凑到他跟前,瞪圆眼睛好奇地看他表情。
&hellip&hellip他好像被她揍得挺惨的,左边嘴角破了皮,微微肿起,右边嘴角还在流血,加上脸上可疑的红晕,嗯&hellip&hellip很狼狈。
见她盯着伤口看,陆千乔抬手捂住右边脸,淡淡瞥她一眼,冷道:&ldquo&hellip&hellip去休息。
&rdquo
&ldquo我不累,抱歉刚才把你一颗牙打碎了,现在还疼吗?张嘴让我看看伤口吧。
&rdquo
&ldquo不用。
&rdquo
她又从怀里取出金创药的小瓶,晃了晃:&ldquo那就给嘴边的破皮上药吧。
&rdquo
&hellip&hellip你若再靠近,我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他屏住呼吸,感觉浑身都僵硬了,被她推着坐在石椅上,递来茶水漱口清洗伤口。
这具正遭遇变身之劫的身体,由于力量的觉醒,对外界一切刺激都反应极快。
她沾着药膏的指尖刚触到肌肤,他便是一颤。
柔软的手指将药膏在伤处徐徐化开,她雪白如瓷的脸就在眼前,睫毛清晰可数。
快乐,又痛苦。
想推开她,又舍不得。
战鬼狂躁的血液开始奔腾流窜,皮肤下甚至感到一种尖锐而陌生的疼痛。
十根手指用力抓紧石椅的把手,&ldquo喀&rdquo一声,把手上雕琢的小兽之角硬生生被他捏碎了。
辛湄吓一跳:&ldquo有这么疼?&rdquo
她飞快替他涂好金创药,又剪了一截纱布贴在上面,省得不小心蹭掉了。
&ldquo是怕被人发现,所以你们才都搬到地宫里住?&rdquo她开始洗他另一边脸颊的伤口,一面问。
陆千乔耳朵里嗡嗡乱响,她说了什么都听不清,只含糊地&ldquo嗯&rdquo了一声。
忍耐忍耐忍耐&hellip&hellip忍字头上一把刀。
面瘫君最擅长的除了面瘫,还有忍耐。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抓住,那种快要窒息的痛苦感觉又来了,和那晚眼睛突然变色一样。
血液在疯狂躁动,他微微发抖。
不可以动,他仿佛感觉,只要自己动哪怕一下下,事情就会变得无法控制。
辛湄收拾好伤口,见他头发有些乱,上面还挂着一根细长的草叶,便替他顺了顺头发,将草叶捻下,还笑:&ldquo陆千乔,我不是刽子手,你不用那么紧张。
&rdquo
他的睫毛在剧烈颤抖,眼珠的颜色在红与深黑之间来回变幻,光芒时隐时现。
辛湄把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有点慌神:&ldquo喂,你有些不对劲。
我去叫斯兰&hellip&hellip&rdquo
他猛然合上眼,再睁开时,鲜艳如血的颜色已经收敛进去,两只眼珠变得墨一般黑。
猎物就在眼前,抓住她!心底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说话。
他顺从战鬼强大而无法抗拒的本能,五指如钩,无声无息地扣住她双肩,轻轻一拽,柔软的猎物就跌入怀中。
低下头,凶狠地咬住她的嘴唇。
多么香甜的气息,是她的味道。
恨不能全身都投入进去&hellip&hellip他舒展双臂,将她紧紧揉在怀中,生硬又狂热地用唇摩挲着她的嘴唇。
苦涩的金创药混入口中,贴在伤口上的纱布也被蹭得掉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在发抖,也可能发抖的人是她,纠缠不休的嘴唇越来越深入,相互接触贴近的皮肤间有细密的火点流窜,舌尖按捺不住与她的摩挲纠结在一处,又生涩,又慌张,又激烈。
&hellip&hellip金创药混在嘴里好苦;嘴皮被又吸又咬,好疼;喘不过气,好痛苦。
辛湄杂七杂八想着许多无关紧要的事,直到他滚烫的嘴唇落在脖子上,辗转吸吮轻咬,一种怪异的感觉从身体深处油然而生。
她本能地想要挣扎,冷不防他却一把推开她,捂住心口缩在石椅上剧烈发抖。
细细的鲜血从他五官中汩汩流出,顷刻间就染红大片衣衫。
辛湄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腿软,抬手先劈在他颈侧,然后一把将晕过去的陆千乔抱起来,边跑边大叫:&ldquo斯兰!赵官人!陆千乔七窍流血了!&rdquo
初吻被莫名夺走的新嫁娘,连个回味的工夫都没有,就要忙着拯救她体虚多病的新郎了。
赵官人说,七窍流血是因为身体承受不住突然觉醒的战鬼力量之缘故。
战鬼一族在二十五岁都有一次力量上的觉醒,有许多族人就是因为肉体承受不了庞大力量,纷纷死亡。
陆千乔正处在这个极危险的阶段。
&ldquo所以&mdash&mdash姑娘你肯在这个特殊时期留下来,选择和将军长相厮守,我对你的敬仰简直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hellip&hellip&rdquo赵官人流着老泪,握住辛湄的手不放,&ldquo你放心!我就算拼尽所有的精力,也会为你们写一出惊天地泣鬼神的感人经典戏折子!你喜欢两个主角一起死?还是一死一疯?&rdquo
辛湄把手抽回来:&ldquo&hellip&hellip就不能两人都活着开开心心的么?&rdquo
&ldquo这样就不煽情不感人了呀!&rdquo赵官人瞪圆眼睛。
&ldquo你自己给我去煽情感人一个!&rdquo
斯兰忍无可忍地将他拖出去,砰一声摔上门,这才重重坐在辛湄身边,默然不语望着石床上脸色惨白的陆千乔。
他已经不再流血,却迟迟不醒,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他转头看向辛湄,将军晕了三天,她也在床边坐了三天,倒没有露出什么伤心欲绝的神情,只是怔怔看着床上人,眉头紧皱。
&ldquo你&hellip&hellip&rdquo斯兰斟酌了一下,还是开口了,&ldquo你对将军&hellip&hellip如果还没到那一步,不必这样。
我知道,婚事是皇上给赐的,或许你和你的家人不好抗争&hellip&hellip但将军这个样子&hellip&hellip有些东西不能当做儿戏,你回去,我们谁也不会怪你。
&rdquo
辛湄茫然看着他:&ldquo&hellip&hellip什么还没到那一步?&rdquo
&ldquo刻骨铭心的爱恋之类&hellip&hellip&rdquo斯兰有些不自然,&ldquo你这小丫头看着根本没开窍,如果觉得将军对你好,所以要回报他什么的,那些大可不必。
我想将军他自己心甘情愿&hellip&hellip而且&hellip&hellip他肯定不愿叫你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更不想叫你因为他受到什么牵连&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不在乎啊,我想留下。
&rdquo她回答得非常快。
&ldquo就是说!&rdquo斯兰无奈了,&ldquo你对将军爱得那么深了吗?我怎么一点也没看出来?!将军他&hellip&hellip本来都可以放下了,你偏要横插一腿,叫他燃起希望来&hellip&hellip当然这其实没什么不好,可&hellip&hellip&rdquo
她沉默良久,低声道:&ldquo我不知道。
&rdquo
她不知道什么是刻骨铭心的爱恋,同生共死什么的只有在戏折子里看过,自己从小到大一次也未体会过。
天底下除了他,她再也不想嫁给其他任何人,这样可不可以算作刻骨铭心的爱恋?
&ldquo你的意思是,我应当抱着他哭天抢地一番,然后再找一条河跳进去殉情吗?&rdquo
戏折子里好像都是这么演的吧?
斯兰觉着额头上的青筋又要蹦出来:&ldquo谁叫你做这些无聊事!&rdquo
她爹能把她顺顺利利养这么大,一定充满了血泪的回忆吧?
&ldquo其实,我想过要不要走。
&rdquo她皱了皱眉头,&ldquo这几天我经常想要不要回家,大家都说寡妇不好做,虽说可以改嫁&hellip&hellip可是每次我叫自己回家的时候,又觉得有什么东西放不下,就像饿着肚子却找不到吃的东西一样,我怎么可能会叫自己饿肚子?&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