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那天，楚言和广大太监宫女一起，站在堆秀山下，仰视每年一次的帝后登高。
如今，康熙没有皇后，连副后也没有，陪在他身边的德妃宜妃就是实际的后宫之主了。
两位娘娘脚踏花盆底，扶着丫头的手，慢慢走上石阶，带给楚言滑稽的感觉，思念起蹬着运动鞋，手脚并用，抓着草茎树根，在无路的险地爬山的快感。
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再爬一次鬼见愁？
九阿哥回来了，来见她的却是八阿哥。
那日，楚言正在藏书室埋头苦干，她发现摛藻堂的图书分类管理很有问题，书被放错地方的事情时有发生，说服怀湘采萱考虑引进更科学的分类，然后设计标签，始作俑者的她自然要身先士卒。
张华进来说八爷找，楚言有一瞬间的怔仲，她已经很有一阵子没有单独见过他了，自中秋夜后，下决心斩断情丝，连着两次退回他让人送来的东西。
第一次，是甘草橄榄，她的最爱之一，但她说准备减肥，已经戒了零食。
第二回，是一个根雕，古意朴拙，一见倾心，但她说没地方放。
八阿哥是个明白人，自是没有第三回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张永远淡泊俊雅的面容好像有一丝憔悴，似乎有点消瘦，脸颊微微发青，大概是胡子没刮干净。
看见她，那双温和的眼中闪过柔情，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说是九阿哥这单生意纯利中，该给她的部分。
楚言接过来，略略一翻，竟有二千三百两，换成了四张五百两三张一百两，不解道：&ldquo不是说好我不拿现钱，放在九爷处入股的么？&rdquo
八阿哥欲言又止，最后下了决心，告诉她九阿哥带了一个白族少女回来，府里正闹得沸反盈天，他那些个女人何曾见过那么多钱，这个要首饰，那个要古董，九阿哥不知是心虚还是得意忘形，一一答应，眼见着这回挣下的利润都要泡汤，八阿哥极力周旋，才把楚言的那份分红给拿了出来。
&ldquo你自个儿收着，要搁他那儿，不定什么时候就打了水漂！&rdquo八阿哥皱着眉，有些厌烦，好像比她还要失望沮丧：&ldquo难为你为他把皇阿玛那里都疏通了，到头来，弄成这样！&rdquo
楚言很快接受了事实，与相知不深的人合作，本来就有这类的风险，反正她也没真的投入什么，已经白赚了这些钱，该知足了！只是，九阿哥豪富一说，到底哪里来的？反过来劝八阿哥：&ldquo人各有志。
不过，该还的本金和说好的利息，还是兑现的好！&rdquo实验失败，至少不要造成副作用，如果融资真成了骗钱，以后，谁也不可能再尝试了！
&ldquo我省得！那部分钱，我也一并逼着老九吐了出来，现放在钱庄。
正想问问你，是现在就还回去？还是等到说好的日子再还？你还有没有什么想法，需要用钱周转？&rdquo
楚言摇摇头，她又不是商业奇才，哪有那许多想法。
八阿哥犹豫了一下，迟疑道：&ldquo他现在头脑发热，我说什么也听不进去，你能否劝劝他？&rdquo
八阿哥是打小一块长大的好兄弟，都劝不了九阿哥，她的话能起什么作用？
看出她的疑惑，八阿哥温言道：&ldquo我想，九阿哥也是一时糊涂，你说不定有法子叫他明白过来。
&rdquo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她能有多大指望？楚言沉吟了一下：&ldquo我试试吧！不成也就这样了。
&rdquo
八阿哥点点头，有些欣慰，望着她还想说些什么，却最终闭了嘴，只是脉脉地看她，带些贪婪，想要将她的一颦一笑都收进心里。
德妃派人来找她。
楚言茫然地跟着来的小太监往长春宫去，脑中转过无数可能。
与德妃见过几次面，直觉是个贤良德淑的女子，有心机更有智慧，温和内敛，有很强的母性，内心颇有好感，但因为从前道听途说的印象太深，始终有点惧意和戒心，面对时，总是小心翼翼，中规中矩。
中秋夜，她锋芒太露，德妃自然也看进眼里了，继续低眉顺眼陪小心反倒引人生疑，该走什么样的线路呢？
还没拿定主意，已经到了长春宫门口，只见德妃在几个宫女太监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楚言才要行礼，已被德妃亲手拉住：&ldquo免了！走吧，咱们边走边说。
&rdquo
埋下所有疑惑，楚言一声不吭地任着德妃牵了她一只手，老老实实跟着她往陌生的地方走去。
到了慈宁宫门口，楚言已经了解了她今天的使命，大大送了口气，不就哄一老小孩么，手到擒来！
太后见了她们十分喜欢，先跟德妃絮絮叨叨说了一阵子，又问楚言平日都干些什么，怎么不和冰玉一道。
德妃点头示意，楚言赔笑说没事看些乱七八糟的书，推说前儿在一本书上看到，娓娓道出仙鹤报恩的故事。
听说太后礼佛，特地挑了这个，谁知太后点点头，竟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正在这时，进来一人，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几个碗盅。
楚言一看，居然是彩云，又惊又喜，刚想打招呼，却见彩云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ldquo翠雨。
&rdquo彩云招呼边上一个大丫头帮着把茶几腾出来，把托盘放下。
不等彩云将药碗端过来，太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ldquo拿走！我不喝！我好好的，吃什么药？&rdquo
屋内伺候着的几个太监宫女都是一僵，求援地看向德妃，德妃则是看着楚言。
楚言微偏着头，笑着问：&ldquo这位翠雨姐姐的名字，不知是羽毛的羽，还是下雨的雨？倒叫奴婢想起前朝传说中一位号称&lsquo黄衫翠羽霍青桐&rsquo的女侠来。
&rdquo
&ldquo黄衫翠羽霍青桐？&rdquo太后有了兴趣，细细品味了一阵子，笑道：&ldquo这名字倒别致。
你倒是仔细说说她的事情。
&rdquo
&ldquo是。
&rdquo楚言先从这个称号的来由说起，太后听得大为有趣。
楚言于是现场改编《书剑恩仇录》，去掉反清复明，去掉民族矛盾，去掉红花会。
关外大户霍家堡的大小姐霍青桐游历五岳，遇到名门公子陈家洛，情投意合，互许终生，不料陈家洛目睹女扮男装的同门师妹与霍青桐亲昵，暗生嫌隙。
陈家洛受家中长辈派遣，到塞外办事，遇到了纤柔美丽的香香小姐，来到霍家堡。
霍家人习惯保护柔弱的香香，反而指责青桐勾引妹妹的未婚夫，青桐肝肠寸断，离家出走。
陈家洛和香香外出游玩的时候，霍家堡被仇敌包围，青桐在数百里外得知消息，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孤身一人，投入敌阵。
德妃丢了一个眼神过来，楚言闭上嘴，作思索状。
太后听得入神，见她在关键时候停了下来，急得直催：&ldquo后来呢？青桐到底怎么样啦？&rdquo
德妃端了药碗递过来，笑道：&ldquo太后让这孩子好好想想，您先把药喝了吧。
&rdquo
太后看了看德妃，又看了看楚言，笑骂：&ldquo好啊，都算计到我头上来了！&rdquo
接过来，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下去，也不肯漱口，拿帕子擦了擦嘴，命道：&ldquo快接着说！&rdquo
霍青桐杀出一条血路，进了霍家堡，调兵遣将，将敌人杀了个片甲不留。
陈家洛和香香这才匆匆赶回，三人之间一时陷入僵局。
&ldquo青桐可不能嫁给这个人！&rdquo太后断然道：&ldquo这种见一个爱一个，不讲信义，不分青红皂白的男人，配不上我们青桐！&rdquo
于是，霍青桐留书出走，远赴雪山，投奔师傅去了。
太后还是不满意：&ldquo就这么完了？青桐这么好的姑娘，哪能让她青灯古佛。
不行，你得给青桐配个好男人！武功要好，人品要好，性情也要好！&rdquo
楚言绝倒，一脸为难。
还是德妃给她解围：&ldquo太后，这丫头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rdquo
太后想了想：&ldquo没听说过关外有个霍家堡，这个故事是你自个儿编的吧？回去再想想，给青桐编个好丈夫出来！那个陈家洛，让他娶香香去，什么娇柔纤弱，让他慢慢受着吧！&rdquo
楚言整理了一下讲故事的思路，已经为霍青桐牵好良缘，但是，想到这故事会大概得长期开下去，花了点时间，回忆规划，估计今年可以对付过去了，才放心。
御花园里正在&ldquo菊花展&rdquo，冰玉拉着她四下赏玩，这种事上冰玉是行家，各个名品，一一道来，如数家珍，引得楚言兴致高涨，照她说的一样一样细细鉴赏起来。
&ldquo你们两个丫头倒是清闲得很！没有正事做吗？&rdquo随着不阴不阳的一句话，对面走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绿珠。
绿珠身边一个太监厉声喝道：&ldquo大胆奴婢，见了十福晋还不跪下行礼？&rdquo
楚言和冰玉对视一眼，都觉好笑，不知绿珠哪里挖来这个活宝，不予理会，继续赏她们的菊花。
绿珠并不满意这门婚事，只是认识到堂姐宝珠决不会让她进八贝勒府，失望之余，无奈地接受了十阿哥，至少不必再担心会被嫁到蒙古去。
因为康熙对十阿哥的特别厚爱，也有了一些势利之人围到她身边溜须拍马，虚荣心得到满足，绿珠渐渐接受了十福晋这个身份。
今日偶然撞上这两个宿敌，也有心耍耍威风，给她们一点颜色，虽然也觉得那个太监不上路，却听任他向那两人叫板，谁想这两人一如既往地不把她放在眼里，那唇边的浅笑分明还带了三分嘲讽，心中腾地冒起火气，冲上来扬起了巴掌。
楚言拉了冰玉一把，让过她的袭击。
冰玉不怕死地嗤笑道：&ldquo十阿哥还不曾大婚呢，哪里来的十福晋？两个月都等不得？也忒性急了！&rdquo
绿珠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煞是有趣，看得冰玉心中快意，接着说道：&ldquo原听说，有人想做女英的，到底是绿珠不是女英，最终还得跟了石崇，倒是财大气粗，可惜&mdash&mdash&rdquo
楚言又使眼色又拉袖子，都不能让她闭嘴，无法，干脆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转头向绿珠赔笑，想解释几句，怎生设法圆过去。
毕竟，揭人短处，杵人伤疤，不是件厚道的事情。
绿珠又羞又怒，恶狠狠地冲上来，狠狠推了一把。
冰玉正与楚言推搡，没能躲开，一下子跌进了花丛，头磕到花盆，脸上被刮出了两条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