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洗促进剂和显影液,1∶1的比例。
”小蔡严肃地擎着量杯,“下次现形记得啊!”
“还有下次?!”方芫劫后重生,翻来覆去地看手。
“这种隐身倒挺有意思,我也来试试。
”小蔡饶有兴趣。
可是怪了,小蔡依法炮制,但是四肢体肤毛发仍大白于天下,没有一点退隐的意思。
反复总结试验,小蔡终于发现秘密——温度。
方芫在发烧,所以有效。
这事情多少有些荒谬,大活人可以隐身,而且能穿越障碍,真的如入无人之境!
好像不可能,但是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只是这对小男女心地单纯,未作他想,只是当成一个游戏。
不敢向外人道,也不能向外人道,两人商定,严守秘密,不可滥用。
6
日子刚开始有一点波澜,又平寂下来。
楚河的照片一直没来取,又是一周了。
照片里真的有一美丽的女子,在海边,在花前,在楚河身畔,臂弯,怀里。
楚河笑,微笑,大笑,傻笑,笑得弯腰。
那女子只是淡淡的,最多是抿抿嘴角,像是笑又像是讥嘲。
没事的时候,方芫除了看手——失而复得的手,就是看这些相片,看得多了,心就木然了。
可以这样平静地面对他的幸福,这对自己是好事,要明白,自己和他,本是天上人间,别痴想,最好一点非分的念头都别有。
可是痛,有时还会不期然地袭她,像一只无影的蜂。
尤其是,在电波里,他的声音,永远那么温厚醇和,怎么可以永远永远都,那么好听?
有时绝望到甚至赌气地,不听。
坚持了三天,软弱地回到收音机边,可是这一回,他的声音却没有了。
主持人说楚河休长假了,她耳边轰的一声,唯一牵系思念的那线细丝,生生挣断,在风里飘悠,再无凭、再无由,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这天黄昏有点微雨,方芫从外面回来,带了杂锦盒饭给小蔡。
小蔡有点不高兴:“我说了一万次,别忘了买叉烧饭,你还是给搞错了。
”
方芫无精打采道:“你一辈子只吃一种叉烧饭,烦不烦啊?”
“那你一辈子只喜欢一个楚河,烦不烦啊。
”小蔡嘴上回得好快。
方芫没气力和他斗嘴,软软垂着两臂,叹口气,长长的。
“颓废,颓废,你学楚河还真学得像,连台型都一样!”小蔡愤愤。
“你几时见过他的台型?”方芫笑。
“刚刚,具体到,5月20日下午4点35分。
”小蔡吊高了卖。
他夸张地做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经济台的名嘴楚河走进便利店,潦倒落魄,面黄肌瘦,一声长叹……唉!”
方芫追问:“你说正经的,快点,最多我下次请你吃东西。
”
“今天下午他来买一箱碗仔面,一箱矿泉水。
”小蔡这才笑嘻嘻地说,“胡子那么长,没什么精神,老叹气,一点都不帅了!”
“也许是太累了。
”方芫揣测。
“我说是被人甩了。
”小蔡不满道,“连相片也不要了,钱都还没给。
”
“相片也没要吗?”方芫喃喃的,心里一动。
7
那次之后,方芫再不肯离开店里半步,可是楚河又不见了首尾。
小蔡看出她的郁闷,却总在一边添乱:“那箱碗仔面可以吃好久呢!”
方芫瞪他,然而却也清楚地知道,这样爱一个人,这样等一个人,太累人。
楚河怎么了,他还好吗?他在干什么,他低落,他隐藏,为什么,为谁?
她实在按捺不住了,焦灼中突然有了个大胆的主意。
隐身。
去看看他怎么样了,这主意把自己吓了一大跳。
她是个安分温良的女孩,然而越乖顺的女孩,往往越难以抗拒疯狂的念头。
隐身首先,她要发烧,连着几天吃烧烤,等喉咙发炎,跑了一身大汗冲冷水,等着第一个喷嚏,把冷气调到18度,只穿吊带小背心,等着流鼻涕。
她这样作践自己,人说为了爱情上山下海,她要为了爱情,发烧。
这天晚上,她终于感到晕乎乎得浑身发烫,偷偷量了体温,39.1℃,好成绩。
小蔡看看她:“方芫,你的脸很红,有病啊?”
“你才有病,快点回家吧。
”方芫赶他走。
晚上9点半,拉下铁闸,关了灯,只着一支小电筒,摸进暗房。
隐形出来,就见到小区街灯下有三两保安,方芫有点害羞紧张,不自觉抱了身子蹲下去,她没穿衣服,因要全身涂满药水。
眼下她还不习惯赤裸裸地在路上走,尤其是初夏的夜有点凉,她又在发烧,果然她轻轻地打了一个喷嚏,可是保安并没有朝这边看,她轻轻迈步,异常的轻盈,没人看到她,没人注意她,她是有思想的透明,像空气、像风,可以随便去哪里,随便干什么,随心所欲,真是太奇妙了!
她慢慢“飘”上5座B幢,702房,楚河的家。
夜未央,但房里很静,方芫有些紧张,迟疑了一会儿,轻轻地穿过水泥钢筋的墙壁。
8
现在方芫站在楚河的客厅里。
这个地方她想象了千遍万遍,当下就在眼前。
客厅只开了一盏地灯,昏暗逼仄,沙发上到处是衣服和唱片,地上有啤酒罐矿泉水瓶子饼干的包装袋——真乱啊。
方芫很新奇,她摸摸陈列架上的相片,又瞄瞄地上啤酒的牌子,翻翻楚河扔在桌面的杂志,还牵过搭在沙发上的外套,闻了闻。
厨房里,米黄与奶白相间的橱柜,拉开来,米桶是空的,油还剩下一层底儿。
冰箱是伊克莱斯的牌子,坏了,压缩机听不到声响,里面的东西都臭了。
洗衣机里扔满了衣服,旁边的碧浪洗衣粉却只剩下个口袋,阳台上的花儿瘦成了草儿,草儿瘦成了干儿,洗碗池里有两只碗沾着的面条,已经僵硬如虫,卫生间里沙宣洗发水的塑料瓶大头朝下,想是已经挤出了最后一点。
突然,卧室门开了,眼前一道光亮,把她吓了一跳。
楚河在家,他穿着一件背心,摇摇摆摆地出来,倒在沙发上。
方芫急忙闪到一边,想到自己没穿衣服,下意识地抱了肩膀——尽管,没人能看见她。
楚河瘦了,胡子不知多久没有剃,头发杂乱,这哪里是从前那个清爽干净的他?
他定是喝了酒,一身的酒气很熏人,现在他整个人摊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哼哼。
方芫的头有点发重,感冒的症状,就不小心带倒几个啤酒罐,叮当一声。
“谁啊?”楚河含糊地问,眼睛却不睁开,“莎乐美,是不是你回来了?”
他抬起一只手背盖住了双眼,无力地呓语着:“莎乐美你又怎么会回来,你为什么不回来?”手指缝里,依稀是一点亮闪的东西。
方芫想哭,知道为什么吗?不只为他眼前这伤痛的情状,更为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厚厚的,永远踩不到底儿的:暖暖的,阳光自脊背铺晒着的,现在变得嘶哑、暗涩,好像刀片急促地刮着玻璃。
他失声了,竟然!这对于一个优秀的电台DJ,意味着什么!
他在沙发上哼哼着,又踉跄地爬起来,到酒柜找酒,找了酒又回头找杯子。
方芫壮着胆子过去,把酒瓶一拂落地,碎了个劈啪响。
楚河混沌地怔怔,摇摇摆摆过来,想再找一瓶,没留神脚下,一滑,那么高大的一个人,正摔在玻璃碎片上。
方芫吓坏,上前看去,他躺在地上,晕了过去,手臂也扎出了血。
9
次日是个艳阳天。
楚河在清新的日光里睁开眼睛,头有点痛,然后是左手的手臂,他一点点地苏醒,意识到自己躺在软软的床上,身上穿了件干净的睡衣,好好地盖着凉被。
左手的手臂稳稳地贴着创可贴,昨晚发生了什么,他感觉到一点不同。
真的有点不同,客厅里,有收拾过的痕迹,垃圾装在一个大口袋里放在门口,地上很干净。
干净的地面,阳台上的光线,让人想好好过日子。
门铃这时响起,他诧异,他好久不和人来往,谁会来呢?
门外是穿着工作服的修理工,笑得很实在的年轻男孩:“请问楚先生在家吗,我是伊克莱斯公司的维修员,我们接到故障申报,就马上过来看看。
”
楚河不解,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我,好像从来没有打过电话啊?”
“是一位小姐打来的电话,说您的冰箱压缩机可能坏了,无法制冷。
”
楚河带他进来,厨房,冰箱已经被清理干净,从里到外,坏掉的牛奶、苹果、面包、罐头同样装在垃圾袋里,靠在门角。
修理工开始工作。
楚河走出阳台,阳台上的花草,细细弱弱地在阳光下摇曳,盆里的泥土分明润湿。
他的眼泪就要涌出来,是的,他知道谁来过了。
下午的时候,再次响起门铃。
这次来的是方芫,好不容易恢复形状的方芫。
药水令皮肤有点过敏,昨晚的风凉又让感冒更深一重,眼前的她提着大包小包站在楚河门前,眼肿、鼻塞、头痛,奄奄一息。
这是隐身的代价,抑或爱情的代价?
只是这个不要命的女孩,病体掩不住的劲头,竟使她显得奇异地精神。
“我是送东西上来的。
”门开了,方芫突然发现自己不知怎么开口。
楚河的眼神痛苦而温柔:“这又是莎乐美交代的吗?”
方芫只能说是。
楚河请她进屋,把购物袋里的东西一一拣出来,牛奶、苹果、面包、罐头、丝苗米、花生油、碧浪洗衣粉、沙宣洗发水。
“她想得真周到,她何必想得这么周到?”楚河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嘶哑。
他擦擦眼睛,努力清清嗓子,而嗓子依旧嘶哑:“她定是回来过了,你是否见了她?”
方芫寻找着合适的言辞:“嗯,见过,不是,以前见过,这次没有,她打电话来……”
“我就知道她,不是真的绝情,她不可能走得那么绝情。
”楚河笑笑,虚弱里透着欣慰,“她走得不这么绝情,我也不至于这么心淡。
”
“楚先生,你的嗓子怎么会这样?”方芫只好打断他。
“失声,急性喉炎。
”他下意识地努力清清嗓子,作用不大。
“为什么不去看医生呢,要知道你的声音是经济台最好听的。
”
楚河自嘲地笑了一声:“最好听?不见得吧,听众总是喜新厌旧的,说不定很快就忘掉我是谁了。
”
“绝对不会!”方芫急急地,一口气地说,“你不知道你的‘夜夜星河’是多少人的安慰,你不知道你的声音让多少人找到活下去的勇气,你不知道多少人在收音机边等你、找你,你一点也不负责任,莫名其妙就请假了,不是为了充电,不是为了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