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简单却难缠(2/3)
姿态,叫了声陆总。
陆既明用嗓子眼憋出很老板姿态的一声嗯。
石英说:“陆总,我们公司刚成立,也没那么多资料要提供,你那边要是和信托资管沟通不过来的话,我就让宁檬过去帮你!”
宁檬眼皮一跳,听到陆既明哼哼唧唧说了声:“不用,我只是比较缺秘书,不缺做项目的。
”
石英对他笑:“这回可轮到我防着陆总来我这挖墙角了!”
周六晚上,宁檬在家里看资料,怎么看都没办法心静。
对面今晚又开了趴,隔着墙与门都能听到各种嘈杂。
宁檬猜想对面那二百多平的空间里想必满满充斥着抖着钱味儿的纨绔们和从他们身上放射出来的各种昂贵的酒气。
宁檬的耳朵不听使唤,总是不自觉地就被对面淌出的音乐拐跑了。
等她想着把耳朵抓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她倒霉催的耳朵已经带动她的身体在随着音乐节拍一耸一耸,仿佛用上半身在蹦迪。
宁檬对自己发出轻蔑的一叹后,决定让理智投降——好吧,她今晚放弃看资料。
合上文件夹,她把眼镜摘了,捏捏鼻梁做眼保健操。
刘海有点长,戴着眼镜的时候,镜框还能把刘海架一架,不让它们遮到心灵的窗口,现在眼镜摘了,那些刘海末梢便毫无遮拦地往宁檬眼睛里扎。
太耽误眼保健操的完成了。
宁檬顺手从桌上捞起一根头掐,把刘海卷了卷别在了头顶上。
随着对面音乐节拍一耸一耸地做完眼保健操,她一时兴起贴了张面膜。
二十分钟后,面膜揭下,皮肤冰凉湿润,细腻白皙。
宁檬对着镜子照了照,有点满意。
她认为自己浑身上下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这层皮肤了。
对面依然吵闹,叫人静不下心。
拍拍做完面膜自我感觉嫩得一塌糊涂的脸,宁檬决定还是下楼去遛一遛,回来以后再洗一次脸她也认了,反正现在躲避魔性的舞曲透过她没骨气的耳朵对她身体做出的一耸一耸的牵制是第一要务。
她想着下楼别白下一趟,顺便倒个垃圾好了。
对面乐声哐哐铛铛短促有力地响,响得人记忆力也跟着短促起来。
宁檬怕自己忘事,心中念经般自我提醒着:钥匙垃圾,钥匙垃圾……于是她只顾着抓了钥匙和跑去厨房提了垃圾袋,出了门且门在身后砰一声合上的时候,她才想起自己没放刘海也没戴眼镜。
她下意识地想回去把这两样重新武装起来。
一直以来,眼镜和刘海就像她的盔甲,把真实的她的一部分遮挡保护了起来。
它们之于她就像京剧名伶的脸谱,戴着脸谱时可以是霸王是虞姬是任何人,反正不用是脸谱下的自己。
她戴着眼镜放着刘海,就可以是秘书宁檬,高级经理宁檬,反正不用暴露摘掉工作头衔后的真实宁檬。
不过又一想,宁檬决定还是算了,反正大晚上的,她看不清别人,别人也看不清她,看不清已经是最大的保护色,所以她可以暂时放下她的盔甲。
她抬脚要往楼梯间里去,打算人工下楼当是锻炼身体了。
脚步刚抬起,对面的大门呼地被推开。
里面的喧嚣瞬间成几何倍数的放大,仿佛爆炸后的蘑菇云,无形却庞然地冲出来,直震宁檬的耳膜。
许思恬从那爆炸般的喧嚣里推门走出来,又把门关上。
有了这一开一关的对比,宁檬感受到了这栋高级住宅的隔音效果其实还是不错的,起码现在震不死人了。
许思恬关了门,大声地喂喂着讲电话。
宁檬想从她身边擦过去进楼梯间。
可有点难,许思恬一直走来走去找信号,她走来走去的轨迹正好完美地挡住了宁檬前进的路线。
终于许思恬“靠”了一声挂了电话,还跟着咒骂了一句什么鬼信号。
她转身打算回屋,却在一转之后对上宁檬的脸。
宁檬不动声色,想从她身边越过去,但没能顺心如意。
许思恬忽然挡住路并叫住她:“你等等!我怎么看着你这么眼熟啊?”
这命令的语气听得宁檬心里有点不舒服。
她想问一句你们有钱人了不起么所以日常和陌生人讲话都要用颐指气使的语气?
这语气让宁檬本不想理她许思恬大小姐。
但她转念一想,瞬间记起许思恬和石英的关系很好。
于是她在心里叹口气,停住了一言不合就下楼的脚步。
她冲许思恬笑笑。
还来不及张嘴说一句你好许小姐我是宁檬,许思恬已经又提一步直达她面门前,一脸惊诧地问:“你是那个橙子?”
宁檬:“……”
你还是大西瓜呢!老娘是宁檬啊宁檬!
“许小姐,我叫宁檬。
”宁檬强调着自己的正确姓名,语气略微不怎么好。
许思恬却没顾上她这份坏语气。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宁檬的脸,打量了半天,嘴角一垮,垮出一副很嫌弃的样子:“你不戴眼镜,可真丑啊!”
宁檬:“……”她好想把手里的垃圾抡许思恬脸上啊。
许思恬嘴角垮完脸也一垮:“还有以后叫我许总,别小姐小姐的,这词儿不好!”她转身拉开对门的门,嘈杂的喧嚣又像爆炸后的蘑菇云被放出来,弥漫整个楼道。
许思恬在进去之前,在门口的喧嚣里对宁檬高声地说:“你以后出门记得戴眼镜啊!你不戴眼镜真的是,丑!”
她进去了,关了门。
关门后的世界被刚刚的喧嚣对比得相当安静。
宁檬在这对比而来的安静中冷笑不已。
——神经病!我戴不戴眼睛丑不丑,跟你有关系?吃你家大米了?
她也无心溜达了,丢完垃圾就上了楼。
回到房间就开灯冲到镜子前,左照照右照照,许思恬说的很丑她倒没发现,就发现原来对比许思恬鼻子两侧被粉底遮盖的毛孔,她觉得自己的皮肤还真的挺好的。
许思恬进到屋里后就变得有点心事重重的。
曾宇航凑过来,问她怎么了,怎么出去接个电话就变得闷闷不乐的,是有人跟她借钱吗。
许思恬心不在焉说了声“起开,别闹”。
忽然她声音一扬,问曾宇航:“你见过陆既明以前那秘书吗?”
曾宇航:“小四眼儿?”
许思恬:“你见过她没戴眼镜吗?”
曾宇航摇头:“没。
怎地,好看?”
许思恬一脸惊心动魄的样子:“好看个鬼,丑得令人发指!”
曾宇航对着她瞄来瞄去,眼神像台测谎仪:“但你现在这个样子,很不像你说的那么回事啊!看起来倒好像是你很怕她摘了眼镜以后会威胁到你的美丽啊!”
许思恬夸张地“哈”地一笑:“我会怕她?!开什么玩笑,她土妞一个!”
曾宇航看着她,笑而不语。
许思恬在他的笑容里终于绷不住了,支吾着问:“陆既明见过吗?”
曾宇航伸过耳朵,一副你说啥我听不明白的样子:“哈?”
许思恬一跺脚,咬牙切齿磨出几个字:“他见过小四眼儿不戴眼镜吗?”
曾宇航收回耳朵,“哦”一声:“没有吧。
”
许思恬恢复了高贵冷艳:“那就好。
我怕他被丑哭。
”顿了顿,她泛起了疑惑,“不对啊,你怎么知道他没见过?”
曾宇航一脸的似笑非笑:“他要是见过可能就不是死皮赖脸买我这房子了,他可能就直接死皮赖脸冲对面住去了。
”
许思恬顿时一脸惊:“你还说你没见过小四眼儿摘眼镜!”
曾宇航笑起来,笑得像逗急了老鼠后开怀的猫:“并没有见过,完全是根据你的反应推理的。
所以说,小四眼儿她摘了眼镜之后,很好看吧?”
双GP合伙协议签完,项目各方面很快行动起来。
宁檬觉得这个项目对她来说非常简单,无非是传递一些资料什么的,相对来说技术含量较低,于是她整个人也很放松没那么紧绷。
整个项目的架构是陆既明和石英一起设计的,由既明资本和鹰石投资做双普通合伙人(双GP),再由陆既明和石英各找一个有限合伙人(LP),一起设立一个有限合伙企业。
从有限合伙企业里面总共出资1.5亿元做为劣后资金,再由银行方面按照1:1比率配资1.5亿元做为优先级资金。
而由合伙企业出资的一亿五千万,其中八千万由陆既明方面的LP出资;剩余的七千万由石英这边拉到的LP出资。
(LP也是家公司,出钱的;其他看不懂不要紧不耽误剧情)
LP需要提供很多资料,这些资料其实由宁檬和任成功对接就好。
宁檬不知道陆既明是出于什么目的,或许是因为他想跟她较劲的那股劲一直没有走到上风过,他想找机会走向上风,所以把对接的工作从任成功那里直接截流了过去,并在此后的对接过程中严苛到了柠檬甚至觉得他是在找茬的程度。
对接的最初阶段,陆既明告诉宁檬,请让他们找的做为LP的那家公司提供营业执照财报法人身份证公司章程等基础证照类资料。
石英给了宁檬LP公司董事长助理的联系方式让她负责对接。
她去敲了那个董助,向他说明需要提供的资料。
对方的态度有些傲慢,宁檬表示理解。
往外掏钱的公司都把自己当大爷,且他是董事长身边的人,把自己的高度和重要性看得比别人更高更重一点,也不算是太大的毛病。
等宁檬把LP的基础资料拿到,快递到既明资本后,陆既明一个电话打过来,非常没好气地说:你还有没有点常识?以前跟着我都是白过日子没长眼睛的?这些资料都是复印件,不加盖公司公章有什么效力?你就这点本事还想做项目?重新弄!
宁檬很懊恼。
懊恼的她只顾着放大自己的错误,没有精力去品味陆既明这通电话里的责备是出于公事的还是出于私人角度的。
但她想她犯的错误一定多多少少取悦了他的某个阴暗面,让他有机会能这样义正言辞地教训自己。
她心里是有些怨陆既明没事先把话说明白的——您又没事先说一定得加盖公章,谁家的公章也不是大萝卜刻的为了博存在感而存在的,在没有被要求的时候也上赶着到处盖盖盖。
但她并没有把心里这股怨口头表达出来。
下级对上级永远只要认错就好了,下级没有质疑上级的权利,质疑了也没什么好结果,错误产生的损失还是要自己背。
长个教训就是了,以后记得随时问一句:这份资料需要加盖公章吗?
收起沮丧,宁檬硬着头皮去和LP的董事长助理联系,请他帮忙再提供一套加盖过公章后的文件。
这回对方的态度不如第一次那么有耐心,在电话里董助虽然是笑着的,但说话内容却让宁檬足足地感受到了对方不良情绪所施展过来的压力。
对方说:您瞧,您之前倒是一次性说啊,现在我们还得再弄一次,这二遍事可都是人工和时间上的成本呀!
宁檬想解释点什么,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不好的事情发生后,一切解释都是逃避责任的借口。
于是她只说了句:真是抱歉了,下不为例。
把重新加盖过公章的基础类资料快递给陆既明的第二天,宁檬收到陆既明气势汹汹的电话:以后文件不要快递,邮丢了算谁的?又没有几步路,以后你亲自送过来不行么。
上回忘记加盖公章,宁檬决定认下那是自己的错,不是他陆既明故意找茬。
可这次不让邮快递非要让她亲自送文件,宁檬觉得陆既明是有点存心的了。
从前既明资本和别的公司之间的业务往来资料,也都是用的快递,也没见他因此跟谁以会丢材料的名义发难过。
宁檬想了想后,把这个情况向石英委婉地反映了一下。
她是希望石英能帮她稍稍出下头的。
可没想到石英只是笑笑,说:“陆总说的也有道理,快递也确实有邮丢的概率。
反正金融街离东单也不远,以后你就辛苦点,亲自送吧。
挤地铁不舒服的话就打车,公司给你统一报销打车费。
”
宁檬:“……”
她还能说什么?当然只能答应下来了。
她一个金融街打工妹,有什么力量去斗争资产阶级总裁们之间的裁裁相护呢。
几天以后,宁檬又接到陆既明的新指示,陆既明对她说:“让LP把尽职调查问卷填了。
”末了不忘着重提醒:“这回记住了,填完让他们加盖公章,哈!”
宁檬收线的时候让最后那个阴阳怪气的“哈”字噎得如鲠在喉。
一个公章让她变成了在两边都直不起腰板的不可靠的人。
宁檬在微信上联系了LP的董事长助理,告诉他需要填一下尽职调查问卷。
对方只接收了要填的文件,却没有给她回信息。
那冷冷的态度通过无视直白地展示在手机屏幕上。
宁檬心里也有点不舒服起来。
他这高冷劲儿和不乐意劲儿,是冲着谁呢?她又不是他的手下员工。
宁檬是上午发的信息。
直到下午董助才回她一条信息。
信息内容里的不耐烦通过每一个标点符号表达得清清楚楚,一点让人觉得这不好的情绪应该是个误会的可能都没有。
董助:这尽职调查问卷有点多余了吧?营业执照号,营业执照的复印件不是加盖公章给你们邮过去了吗,上面不是有吗?最近一期财务数据,财报不也给你们提供了吗?公司组织架构,国家企业信用信息系统上都公示着呢呀!这些为什么还要我们再填一遍,还盖章?
宁檬被这一连串的诘问句质问得胸口发闷。
她自己也很委屈,却又无从辩起,还要硬着头皮去安抚对方情绪。
她想她体会到了做项目的不容易。
如果心理不够强大,还真的不适合做项目。
她回复董助:是这样的,这份尽职调查问卷是信托以及资管方面过风控时都需要的基本资料,要是没有的话,就过不了风控,风控都过不了,那这次的定增项目我们干脆就不能做了……
隔了好一会,董助都没有再理她。
宁檬不放心,又发条消息:所以还是辛苦您,填完问卷加盖过公章后帮我寄过来,多谢了!
一直到晚上、到第二天下午,董助都没有再回复宁檬。
宁檬实在心里没底,决定还是亲自打电话问一下对方,尽调问卷是否填完了。
可她给董助打电话,怎么打都没有人接。
最气人的是不接也不被挂断,嘟嘟的声音一直一直地响下去,响得永恒又绝望。
宁檬没办法了,只能再一次找石英。
石英说,好吧,我来联系他试试看。
结果嘟嘟声只响了一下,对方就把电话接起来了。
对方态度和煦如春风,告诉石英:尽调报告昨天就填完邮给宁檬经理了,我这上午就显示已经签收了呀!
放下电话,石英让宁檬去前台看看,文件是不是已经被签收了。
宁檬果然在前台找到了这份文件。
石英微笑着对她说:“宁檬啊,以后打电话之前记得先去问问前台,文件接收到了没有。
”
宁檬从这温和得几乎到了慈祥的语气中,感受到了石英那隐藏在温和与慈祥下面的淡淡责怪。
宁檬连忙点头说好,心里又被经验和教训钻出一个深刻的坑。
她现在体会到,原来负责对接材料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夹在难伺候的两方中间,她是多么的难做人。
而她原来在陆既明身边做秘书的日子,看起来挨喷难熬,但其实是多么的风平浪静。
这些项目上说不清谁对谁错最后都由她扛锅的事情,从来都没有机会发生在陆总裁秘书的身上。
她拿了那份快递来的烫手的尽职调查问卷,去了既明资本。
她把文件亲自交给陆既明。
陆既明把文件轻飘飘往旁边一放。
那轻飘飘的一放,那般的没有重量,完全不用知道为了拿到它的人要受多少夹生的委屈。
可这不就是职场吗?这不就是做项目的人所必须经历和消化的吗?老板只要一个结果,所有坎坷曲折的过程都由员工自己去消化就好了。
面对那轻飘飘的一放,宁檬心里的委屈一闪就消失了。
她告诉自己,能消化掉委屈,说明她正在成长。
她起身告辞,却在刚刚走到电梯的时候接到陆既明的电话。
“对了,你还得让LP提供一下他们公司股东会针对此次投资的决议文件。
”
宁檬使劲吸了一口气,捺住了要炸起的情绪,和缓回答:好的。
当晚她给LP董助发微信,说明还需要一份股东会决议文件。
这次董助居然很赏脸,很快就回了消息:怎么总是一次一次单个的要啊?
宁檬深呼吸,让肺部暂时兼具过滤坏情绪的净化器功能,吸进坏情绪,呼出清新空气:麻烦您了,下不为例。
接下来董助又开启了不理她模式。
宁檬连续两天去前台问有没有她的快递,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她想发个信息问问董助,但想到董助那副不回她信息的尿性,想想还是算了,直接打电话吧。
可是她高估了董助关于接电话方面的尿性。
不论她连番用手机还是座机打电话,对方都不接。
期间陆既明也发信息催问股东会决议怎么样了,被不理和被催逼之间,宁檬觉得自己离崩溃只差一步之遥。
被夹逼得没办法,宁檬只能再次去找石英沟通。
石英于是再次亲自给董助打电话。
依然是嘟嘟声只响了一下,电话就通了。
宁檬真想在心里问候董助亲人。
董助在电话里殷切地告诉石英:“啊?股东协议?宁经理这回没在微信上催,我以为不着急啊!那成,我这就安排人去弄,石总您放心!”
石英挂了电话后,没说什么,只是微笑着看着宁檬。
宁檬觉得自己百口莫辩,支吾着说了句:“我没发信息但我一直在打他电话,可他就是不接……”
她的声音最后弱在石英越来越面具般的微笑里。
她不敢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那副微笑面具会被震碎掉,露出下面不高兴的真面孔。
宁檬说了句对不起,下回我记得双管齐下,不让人有借口说什么。
石英那面具般的微笑才渐渐摆脱面具,又开始恢复真实起来。
两天后股东决议终于邮到。
宁檬拿着它在去往既明资本的路上,感觉自己的心老掉了好几岁。
与人周旋的门道,她做宁秘书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掌握得很好,但到现在她才知道,她是多井底的一只蛙,她从前那点门道,不过是仰仗着自己是陆既明的身边人得来的,她把陆既明伺候舒坦了,陆既明倚重她,其他人就都客气相待她。
她以为那客气是她积攒下来的与人周旋的门道,但她其实连那门道的边儿都没有摸到过,那只是陆既明的脸面,人们对她客气是在给陆既明面子,与她的真实能力真的无关。
这与人周旋的门道的高深莫测,不是在泥里亲自滚过一圈,恐怕谁也不敢说他已经入门了。
宁檬把股东会决议交给了陆既明。
陆既明脸上的表情是非常浓重与明晰的不满意。
“一份简单的文件,可以拖这么久,宁檬我很怀疑你做项目的能力!”
宁檬无言以对。
的确是她自己做得不够好,于是才给人留了能够诟病她能力的机会。
况且陆既明对她做项目能力的打击是她早就预料得到的。
可是陆既明对她又说:“除此之外,还需要LP提供一份以自有资金投资的承诺函。
”
宁檬这一次,所有的耐性都无力为继了。
一次又一次受的夹生气终于让她对自己的理性失去了控制力。
她对陆既明喷了火:“陆总您能行行好别针对我了吗?您还需要什么文件能一次性告诉我吗?LP那家公司,人家是出钱的主,它不是石总开的也不是我开的,人家没义务一次又一次为我提供随叫随到的服务!人家那边已经快跟我翻脸了好吗?你总这么一次一次地分开让我跟人家要材料,我也很为难的!”
面对宁檬的突然爆发,陆既明愣了一下,随后撇着嘴角冷笑起来。
那冷笑之前的一愣,是惊奇于从前对自己唯命是从的人,原来居然可以对着自己把怒火烧到这样一个新高度。
感觉挺新鲜的。
但他不会因为这份新鲜感就对她出口留情。
陆既明冷笑着,瞥着宁檬说:“呦,你还来上脾气了,冲谁呢?说实话宁檬,七千万不是什么大钱,掏这点钱不用摆那么大谱!就你们那LP,回去告诉他们,让他们出是给他们机会赚钱呢,既然这么大性子这么大嫌弃那就干脆别出了,我这有的是人争着掏钱想投呢!”
宁檬很生气,她气陆既明态度的不可一世,更气他不可一世说的这些话都是真话。
确实七千万在他的人际圈子里根本不是大钱,他也真的犯不上为了这个数看谁的臭脸。
而宁檬最生气的是她并不能把陆既明这番话直白地带到石英面前,带到LP面前,那样的话LP一定出局,石英一定怀疑她协调项目的能力。
所以她只能做一台负面情绪消化机,只能消化坏情绪,不能传达坏情绪。
她开始相信有衣着光鲜年入百万的白领为什么想不开要跳楼去死了。
他们要消耗的负面情绪太多太不堪重负了。
宁檬希望自己不会达到那么绝望的地步,希望能够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永远不要放到她后背上来。
她一言不发地离开陆既明的办公室。
宁檬前脚刚走,陆既明立即抄起手机给资管那边的负责人打电话。
电话一通,他就没好气地问:“我说你们能不能别一份一份地要材料,一起汇总个单子不行吗?”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愣了:“怎么了哥们?火气这么大?以前咱们做项目不也是这样的吗,怎么可能一个清单能一次性囊括所有资料啊!不管考虑得多全面也是总有疏漏的时候呀,做项目不就是查缺补漏吗?一直都这样的,怎么今天突然发起脾气来了?跟谁那受委屈了?不会吧,你陆大老板也有受谁委屈的时候?”
陆既明情绪混乱地说了句自己都没听明白是什么的话,把电话挂了。
靠在椅子上,他想想自己这通火发得也真是挺没趣的。
再想想他整个项目扮演的角色都挺没趣的,逼着宁檬和他亲自对接,他到底图什么呢,简直是在发神经。
宁檬从既明资本气咻咻地走出来,站在青天白日的大马路上深呼吸,顾不上会吸进很多车屁股轰出的尾气。
她在尾气的废油味里,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
从这里产生的负面情绪,就到这里为止吧,接下来她要联系LP那边了,那里还会产生一些不一样的负面情绪。
她不能让这里产生的负面情绪到达LP那里,也要克制不让LP那边给她施压出来的负面情绪到达陆既明这里。
这是一个项目人员该有的素质,一种强大的和稀泥的能力。
宁檬呼吸着汽车尾气,强行消掉了从陆既明那里生的气,掏出手机给LP的董助打电话。
这回她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董助居然接电话了。
宁檬对着话筒说:不好意思,还得需要您那边提供一份自有资金承诺函,现在离项目报价日期挺近了,所以还拜托您那边能尽量快一点。
董助在话筒那边一点不出宁檬意外地炸了:“怎么又多一样啊?宁经理,你们需要什么就不能一次说清吗?一会蹦出一样来,跟你们做项目事儿可真多!”
宁檬其实很想告诉他:您跟谁做项目,也都是需要提交各种文件的,也都得这么多事儿,除非您压根别做。
但她忍住了。
一时的意气用事可以用在市井生活里,却不能用在职场上。
这家公司是石英的的资源,她和电话那头那位董助不一样,她不会把权威派头摆得超过身份,更不会替老板得罪老板的资源。
这次董助很快把自有资金承诺函寄过来了。
宁檬拿到文件的时候觉得自己这下应该离光明离解放不远了。
项目报价日期就定在下个星期。
宁檬把文件送到既明资本。
她把文件袋带着点力道地放在陆既明面前时,心里有种暗爽:这回一切都搞定了,我看你还能拿什么难为老娘!
结果老天爷没让她的暗爽维持得了多久。
陆既明从抽屉里拿出一沓东西,以比她更用力八倍不止的力道,让那沓东西带着清脆的“啪”的一声,落在她面前。
宁檬低头看,那是LP的财务报表。
她有点不明所以,抬起头看向陆既明。
陆既明赏恩般抬了抬手指,嫌弃而厌恶地一指那份审计报告,仿佛这一指稍久一点会折了他阳寿似的,指完迅速撤回。
“你仔细看过企业的财务情况了吗?”陆既明的声音像被堤坝挡着的山洪。
他再提高一点分贝,那山洪顷刻间就会漫过堤坝泛滥成灾。
宁檬低头翻了翻审计报告,抬头回答:“看过,企业财务没什么问题,都是真实数据,没造假。
”
陆既明嗤的一声笑,火了。
“数据没造假,就是没问题?宁檬你怎么做项目的?你用哪里做项目?用脑子了吗?用的脚趾头吧!”他从老板椅上站起来,上半身用力向前探越过桌面,态势暴躁,点着财务报表的纸面,力道大得宁檬担心要么纸会穿了要么他手指会折。
“你好好看看,看看你们这牛气冲天的LP,满打满算账上易变现流动资产有多少,而他们想要出钱投资的额度又是多少!”
宁檬飞快看着财报,心里咯噔一下。
满打满算易变现流动资产一共四千多万,而他们打算拿出七千万来投资。
“所以他们钱是哪来的?说得清吗?这份公司以自有资金出资的承诺函真的不是他们的打脸函吗?”
陆既明一连串地发问,宁檬脑子里一片懵。
只有到了一个具体的项目里她才深切体会到,原来她的不足可以这样多。
原来在一个本以为很简单的项目里,在它某个不起眼的细节上,真的可以潜藏着轰然爆发的大问题。
陆既明最后问了一句顶让宁檬难受的话。
“宁檬,你觉得你真的适合做项目吗?”
宁檬不敢低头,她直勾勾地望着眼睛前方的一片虚空,她怕一低头自己会脆弱地哭出来。
她真的把这个项目看得太简单了。
她真的从一开始时,就起了轻视之心。
然而轻视,则意味着将要犯错。
针对LP流动资金不足以覆盖投资金额的问题,陆既明给出的方案很干脆:砍掉这个LP。
这回一向比孔雀还高傲的董助一下变了个人,殷勤地打电话拉着宁檬交心长谈,让她一定说服陆既明别砍掉他们。
董助说:宁经理啊,这个项目我们董事长是一定要做的,我们还指望着拿这单投资出去讲故事的呀!我问过石总了,你和那个陆总更熟,你千万帮帮忙哦!
宁檬接这通电话的时候就在既明资本,石英带着她过来一起和陆既明商量解决问题的对策。
她挂断电话以后,看到陆既明正耷拉着眼皮看着她,满脸都是中英文双写的轻蔑俩字。
趁着石英起身去卫生间,宁檬问陆既明为什么那副表情看着她。
她其实想问的是,你脸上的轻蔑是冲着谁呢?是我吗?还是LP那个两面派董秘。
还是,都有呢……
陆既明还是那副满脸轻蔑的德行,回答宁檬:“看到了吗,是谁求着谁往项目里进?所以让他们配合提供点资料,有什么好不乐意的!惯的他们!”
宁檬没话说,松了口气。
那轻蔑不是冲着她。
同时她又觉得自己学到了资本名利场上新的一课。
首先不是谁掏钱谁就是大爷的,资本市场里的好项目,有都是抢着掏钱的人。
其次人要找清自己的位置,否则再趾高气昂也只是别人眼里的笑话。
比如董助,他跟在董事长身边只是董事长的助手,他并不是董事长的代言人,他没有资格以董事长的派头对待其他人。
可他却处处以凌驾的姿态对待宁檬,他觉得宁檬只是一个经理,和他对接工作太高攀他了,所以他从不在第一时间回信息回电话,他要用这个拖延的时间差昭显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
可说到底,他也就是个给董事长打杂的呀。
宁檬以这个人为戒,在心里告诫自己,将来千万别成为他那样的人。
陆既明和石英以及银行信托和资管几方面召开了一个临时电话会议。
经过几方协商,最终有了折中的解决方案——如果不换掉这个LP,那么就由LP的自然人大股东以借款的形式借给LP三千万,再签一份借款协议。
这样LP账面的活钱就能够覆盖七千万投资额了。
离报价日期已经很近,一切后续工作都需要以坐火箭的速度完成,不容有失。
宁檬觉得有股无形的压力压在自己身上。
她仿佛能看到一颗轻飘飘的稻草,在空中忽上忽下地摇荡着,企图往她的后背上着陆过来。
这根稻草着陆的动力是陆既明,让它着陆的引力是旧态复发的董助。
事情解决了,董助又恢复到了那个懒得搭理人的坏态度。
时间紧迫,而陆既明让宁檬提供的资料依然不肯一次性说清。
另一边董助也依然不肯纡尊降贵在第一时间回复信息。
宁檬一条消息发过去,总要等上个把小时他才肯回一下。
仿佛不这样不足以显示他头衔里董助中那个董字的分量。
第一天,陆既明告诉宁檬,请LP提供最新的季报,并且季报内容要与尽调报告、验资报告上的内容相一致。
说完要求他又加上一句:没几天就报价了,抓点紧。
宁檬赶紧去落实,可惜她这个急病人遇上了董助那个慢郎中。
微信很久没被回复,她只好打电话,打了七八个终于董助肯接了,宁檬对他强调事实的严重性:这个项目你们确定是想做的,对吗?那么请不要拖拉了,尽快,好吗?
董助有点不乐意,表示我们尽快配合没问题,但宁经理你这个态度有点问题。
宁檬懒得和他计较什么了,只要他能提高点效率,她愿意被他说十次态度有问题。
第二天,陆既明告诉宁檬,请LP抓紧提供自然人与LP签的三千万借款协议,并一并提供借款划款银行流水。
说完要求他又附加一句追问:昨天让你提供的文件呢?都什么时候了你这是什么效率!
宁檬只好继续打电话,先对董助说还需要一份什么文件,然后问昨天那份文件什么时候能准备好?下周就要报价了!材料还要送到资管过内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