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2/3)
我也强烈地想要回忆往事,我想获得安慰,我需要安慰。
但是,我也知道,眼下还不是回忆的时候,或者永远也不应该回忆。
回忆是一口井,井里有佳萌和爱情,有月亮和繁星,有温暖和光亮,可那毕竟都是虚像,并不能解决我的痛苦,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是虚像吗?你和佳萌度过的美好时光都是水中月镜中花一样的虚像吗?不是,不是,不是,当然不是。
既然不是,你为什么不肯回忆呢?你是害怕忘记,还是害怕无法忘记?痛苦变成另一个我对我发问。
我什么都不怕,我不怕忘记,更不怕无法忘记,我也不怕它们的阴谋诡计,我陷入回忆之中。
我想到的总是夜晚,无数个夜晚。
我想到我们第一次出游的夜晚,海,沙滩,太阳岛,高尔夫球场,一间别墅,我们第一次做爱,第一次共浴,我们光着身子躺在黑暗中分享身体和灵魂的秘密。
一只萤火虫不知从哪飞进了房间,我告诉她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萤火虫,她先是惊讶,继而微笑着流出了眼泪。
她说她哭是因为幸福,身体里满满的全是幸福,把眼泪挤了出来。
后来,我们打开窗户,放走了那只萤火虫,它屁股上的点点星光却永远印在了我的记忆里。
她哭真是因为幸福吗?另一个我打断了我的回忆,他闪着萤火虫一样的绿光。
不是吗?如果不是呢?如果是因为遗憾呢?有什么遗憾的?你第一次看见萤火虫,她却不是,你的很多第一次不是她的第一次,她的很多第一次也不是你的第一次,或者说,在遇见你之前,她承受了太多痛苦,想想你们的第一次见面,如果从那时你们就在一起,她的生命中就不会出现江友诚,江友诚的妻子也许就不会死,她也不会去广州,就不会遇见许平生,她也不会开始虐猫,也不会遇见蔡俊辉,她也就不会……今天的一切都是你的错,你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出门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问她去哪?你为什么要从学校辞职?顾淑淑给你发短信的晚上,你为什么不坚持去找她?你本可以带着她一起去找顾淑淑。
你为什么没有从一开始就追求她?你什么也不是,因为你从来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我不想反驳,也无法反驳。
是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承认了,我妥协了,我接受了我的痛苦,我们合二为一,我接受了我的命运,就让我在黑暗中慢慢衰败腐烂吧。
我的世界里仅存的真实唯有痛苦,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对于这样的我来说,美好即丑恶。
我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可能睡了一会儿,也可能没有,醒着,睡着,又有什么分别呢?客厅里传来嘁嘁嚓嚓的说话声,还有笑声。
我的家里不允许再有笑声和任何娱乐。
我的家就是我的世界,我是这个世界的暴君,独裁者。
我不再需要思考,不再需要情感,不再需要认同。
偏见,封闭,孤独,暴力,冷酷,甚至残忍,以及所有的动物本能和原始欲望,这些才是我,才是我的需要,才是我的归属。
我不给予,也不求给予;我不原谅,也不求原谅;我不宽恕,也不求宽恕;我不理解,也不求理解。
理性不曾解决任何问题,也不会解决任何问题。
痛苦才是我不可逃避的宿命。
我冲出卧室,冲进客厅,电视机正在播放一个综艺节目,女主持笑得花枝乱颤。
我对她恨之入骨。
张君雅坐在沙发上,转过身子,愣愣地看我。
她的脖子上缠着白色纱布,也不能博得我丝毫的同情。
我冲到电视机前面,把它举起来,用力摔到地板上,又举起来,又摔,又举,又摔。
张君雅走过来,拔掉了电源。
“滚,马上给我滚。
”我对她怒吼。
我再也不需要朋友,不需要友情,不需要陪伴。
张君雅坐着不动,冷静地看着我。
“我爸去上班了。
我害怕一个人回家。
让我在这儿坐着吧。
我保证保持安静。
”
“滚。
马上给我滚。
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
她还是不动。
我抓住她的肩膀,拉她起来,然后把她推倒在地。
“滚。
”
她站起来。
“好,我滚,我滚还不行吗。
”
她走向门口。
我回到卧室,听见她关门的声音。
手机响了很多次,我只接通了董佳世的来电,我们在电话里沉默了半晌,我内心深处残存的一丁点对奇迹的期待被这段沉默吞噬得干干净净。
他说他还在警察局,我已经失去了耐心,挂了电话。
他也没有再打来。
我躺在地板上,睁着眼睛,我是清醒的,也在沉睡着,还活着,也是死的。
我望着天花板,那里就像海底一样深不可测,我的视线中只有一只萤火虫,它也是模糊的,它的屁股一闪一闪的,也是白色的亮光。
漫长的白日梦里,手机又响了很多次,我不予理会。
接着是门铃响,我不予理会。
后来,有人敲门,声音很小,透出敲门人的试探和羞怯。
我带着满腔怒火去开门,走到客厅才发现,外面已然黑了。
章白羽站在门外。
“你有病啊。
敲什么敲。
赶紧滚。
”我骂她。
“想喝酒吗?”她打开手里的大塑料袋,让我看里面的啤酒。
我想喝酒,我的痛苦需要麻痹,我的余生注定是一场漫长无聊噩梦缠绕的宿醉。
我坐在沙发上,坐在黑暗中,大口大口地喝着啤酒。
我期待着眼前一黑人事不省的那一刻,它却迟迟不肯到来。
章白羽坐在沙发的另一头,默默喝着啤酒,如死去一般安静。
这也是我能容忍她留下的原因。
我的身体渐渐地热起来,脸在发烧,心在狂跳。
酒精融解了痛苦的冰块,它们分解成细琐的情绪,恐慌,害怕,悔恨,空虚,悲伤,还有水,它们变成眼泪,不可遏制地流出来。
章白羽发现了,凑过来,帮我擦拭眼泪。
我推开她。
她又凑上来。
我把她按倒在沙发上,注意到她的脸上也满是泪水。
她动情地看着我,眼睛里波光粼粼,全是怜爱,那分明是佳萌的眼睛。
我忍不住吻她的眼睛,吻她的鼻子,吻她的嘴。
我知道她不是佳萌,但我希望她是。
她热烈地回应我,我们抱在一起。
我抱着她,就像抱住了昔日的时光。
我闭着眼睛,我的眼前是一团火焰,火焰中间是佳萌愉悦的脸庞,她的嘴唇轻轻翕动,她说,这是你生命中的最后一次欢愉,好好享受吧。
“那个东西在哪?”佳萌伏在我耳边,温柔地问我。
“就在茶几下面,你放在那的。
”
她火热的身体离开了。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锁芯转动的声音。
火焰中佳萌的脸消失了,我不情愿地睁开眼睛。
门开了,董佳世走进来。
“先别开灯。
”她喊道。
董佳世站在门口不动。
我和她快速地穿上衣服。
我并不感到羞愧,也就无须解释。
董佳世也不多问。
他也带了酒来。
我们继续坐在黑暗中喝酒,三个人比赛一般,一杯又一杯地把啤酒灌下各自的喉咙。
最先喝倒的是章白羽,无声无息中靠着沙发睡了过去。
“我们说会儿话吧。
”董佳世说,他的嗓子还是哑的,有种呐喊之后无人呼应的无力感。
“你说吧。
我听着。
”我无话可说,只想把自己灌醉。
“我就是想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