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姜断弦 第五章 行刑日的前夕(2/3)
。
”
“可是彭十三豆杀人从不试刀。
”五十六说,“浪迹江湖,杀人于窄路,仓促间也无法试刀。
”
他盯着对方的手:“杀人前能够拿第三者来试刀的人,通常都不在江湖。
”
“不在江湖在哪里?”
“在刑部。
”
五十六说:“据说在刑部的总执事姜断弦每次行刑的前夕,城里都会多一个暴死的孤魂。
”
姜断弦眼色更青,仿佛已经变成了两块翡翠,几乎已接近透明。
五十六并没有逃避他的目光,心里反而觉得有一种残酷的快意,一种自我解脱。
——现在他已经知道姜断弦就是彭十三豆了,但是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他的秘密。
就在这时候,姜断弦的刀已出鞘,刀锋上的寒光,就好像他的眼睛一样。
这时候他的刀仿佛已完全融入他的身体血液魂魄中。
05
姜断弦的刀精钢百炼,而且是用一种至今还没有人能探测到其中秘诀的方法炼成的。
这把刀锐利坚硬的程度,也许可以算是天下无双,可是当它的刀锋横断人腰时,那种感觉却是异常温柔的,温柔得就像是一只粗糙的手,握住了一个幼女细嫩的乳房。
刀锋入腰,姜断弦的瞳孔就扩散了,他全身上下每一个部分也都在这一瞬间软化松懈。
他的目的已达到。
06
木桶中的热水是早就已经准备好的了,水的温度经常都保持在比人体高一点的温度上。
在这种温度的热水中泡一刻钟之后,总会让人觉得通体舒畅,容光焕发。
这种木桶在扶桑叫作“风吕”,是一种浴具,也是那里大多数男人最大的享受,甚至比清酒和艺妓更容易让人上瘾。
姜断弦到东瀛去和江户男儿做伴还不到三个月,就已经上了瘾了。
所以他才会特地把这么样一个木桶运回中原。
五十六的腰断、腿奔、身倒、血溅、腿仆、人死,姜断弦都已不复记忆。
现在他已把人世间的万事万物全都忘怀了。
因为现在他已经把他自己完全浸入了风吕中,水的温度也能让他非常满意,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男人把自己置入他最心爱的女人体内一样。
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他希望自己还能睡一下,那么等到明天行刑后,他还有精神去喝一盅茶,吃一点酒,从回回的羊肉床上弄一点带着三分肥的羊肉来夹着火烧吃,再来四两烧刀子做早酒挡挡寒。
只可惜他没有睡着。
“试刀”之后,姜断弦总是很快就会睡着的,能睡的时间虽然不多,可是能睡一个时辰总比不睡的好。
——试刀之际,生死一发,试刀之后就完全把自己放松了。
在这种情况下,通常他只要一闭起眼睛立刻就会睡着的,可是这一次他的眼睛刚闭起就张开,因为他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好像野兽的第六感一样,每当他的安全受到威胁,隐私被人侵犯时,他心里就会有这种感觉,这一次也不例外。
等到他张开眼睛时,她已经站在他面前了,穿一身雪白的衣裳,无比的美丽中又带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神秘,使得她看来又像是仙子,又像是幽魂。
07
为了要让自己能有一种与人世完全隔绝了的感觉,姜断弦把风吕装在后院一个完全独立的小屋里,每次洗澡的时候,他都会把门从里面闩上。
今天应该也不会例外。
可是现在屋子里明明有一个女人出现了,就站在他用来放置衣物的小几旁,正在用一种又温柔又冷酷的眼神打量着他。
水的温度虽然和刚才全无差别,姜断弦身上本来已完全放松的肌肉却绷紧了。
他是完全赤裸着的。
她虽然看不见,可是他自己知道。
完全赤裸着面对一个美丽而高傲的陌生女人,姜断弦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屈辱和自卑,这个女人那双猫一般的锐眼,仿佛已穿透木桶,看到了他身上最丑陋的部分,甚至连他的伤疤和胎记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种感觉令他愤怒无比,只不过他毕竟还是沉得住气的。
所以他只是冷冷地回望着她,既没有动,也没有开口。
他一定先要把她的来意弄清楚,然后才能决定自己应该怎么做。
这个女人当然不会是特地来看他洗澡的,他当然不能就这样赤条条地从浴桶里跳出来杀人。
——好像很少有人能在自己完全赤裸时挥刀杀人。
幽灵般的女人,眼中忽然露出了一种梦一般的笑意,然后才用一种非常优雅的声音对姜断弦说:“姜先生,在风雨中试刀之后,能回来洗个热水澡,实在是件享受。
”她说,“我实在不该来打扰你的。
”
姜断弦冷冷地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可是我要来找你,再也没有比现在这种时候更好的了。
”她说,“因为现在一定是你心最软的时候。
”
姜断弦不能不承认这个女人的观察敏锐,想法正确,无论谁在杀人后赤裸裸地坐在澡盆里时,心肠都会变得比较软弱的。
“我在你心最软的时候来,当然是因为我有事要求你。
”
姜断弦终于开口:“什么事?”
“今天已经是十五,我知道你今天午时要去杀一个人。
”她说,“我求你不要去杀他。
”
“你也知道我要杀的是谁?”
“我知道。
”
“他是你的亲人?”
“不是亲人,是仇人。
”
“既然是仇人,为什么反而要救他?”
穿白衣的女人那双有时看来如梦,有时看来如猫的眼睛里,忽然充满了一根根可怕的血丝,每一根都是用无数的怨毒和仇恨炼出来的,每一根都深深地埋入了她的骨髓和灵魂。
“我要救他,只不过因为我不想让他死得这么早。
”
姜断弦从未想到一个人心中的怨毒竟会有如此之深,直到他看到她的眼睛。
看到了这双眼睛之后,有很多事姜断弦在忽然间就全都明白了。
“你就是因梦夫人?”
“是的,我就是。
”
“你知道我要杀的是丁宁?”
“是的,”因梦冷笑,“韦好客和慕容秋水只不过是两条猪而已,凭他们也想骗过我?”
她的声音里也充满怨毒:“我会要他们后悔的,我会要他们把他们自己说出来的话,跟他们的舌头和那样东西一起吞回他们的肚子里去。
”
一个如此美丽高雅的女人,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无论谁听见都会大吃一惊。
姜断弦盯着她看了很久,才能恢复平静。
“你要知道,我只不过是个刽子手而已,只不过是一件杀人的工具,别人要我杀人,我非杀不可。
”
“我知道。
”
“你既然知道,就应该明白我根本就不能替你做什么事。
”
“我求你为我做的,当然是你一定可以做得到的事。
”
“我能为你做什么?”
因梦的眼波和声音都已恢复柔美。
“姜先生,我听人说起过你的刀法,刀在你手里就好像变成了活的,而且有眼睛、有感觉,所以如果你要用它去削断别人两根睫毛,它绝不会削断三根,也不会只断一根。
”
她又说:“如果你要用它杀人,那个人当然必死无疑,换句话说,如果你还要留下他的一条命,那个人当然是死不了的。
”
姜断弦的回答如刀截铁钉:“人到法场,哪里还有命!”
“我也知道一个人到了法场之后就无命可留了。
”因梦说,“我只要你留下他的一口气,别的事都不用你管。
”
“一口气?”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我就能让他活下去。
”因梦的声音更温柔,“我当然也知道,这口气的代价一定是非常高的。
”
她柔柔地看着姜断弦:“可是我一定能够付得出来,而且一定会付给你。
”
姜断弦忽然笑了。
“我相信你,你随时都可以拿得出一笔很可观的钱财来,你自己也可以随时脱光衣服跳进我的澡盆。
”他说,“像你这样的女人,有谁能拒绝?”
他自己回答了这个不能算是问题的问题。
“我能。
”姜断弦说,“就算天下的男人都不能拒绝你,我也是例外。
”
因梦也笑了,笑得极媚。
“你真的能拒绝我,我不信。
”她说,“以你的刀法,以你的身手,也许你真的会把钱财看作粪土,可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