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雷督理说道:“我是想劝你一句,你要是没什么暗疾的话,也找个合适的姑娘,结婚去吧!要不然你总对着我使劲,我把钱给了太太,你也看不惯,你也要管。
你管得着吗?你结了婚,自己有了太太,你把这个劲儿往你太太身上使去,好不好?” 说完这话,他似笑非笑地去看林子枫,就见林子枫笔直地坐在小板凳上,正咬牙切齿地瞪着自己,仿佛胸中正憋着一万句苦口婆心的良言,不得发泄。
雷督理知道他对自己没坏心眼,但有时候确实也有点烦他,所以此刻他憋得满脸通红,雷督理看在眼中,倒是觉着心旷神怡。
足足过了两三分钟,林子枫才又说出话来:“大帅这个比喻,未免不伦不类。
” 雷督理笑了一笑:“怎么着?我把我自己和你未来的太太打比,要吃亏也是我吃亏,还委屈了你不成?”然后他把手中的烟蒂一丢,顺便向旁拍了拍林子枫的膝盖,“你总是想要让我听你的话,按照你的意思行事,这可让我不大痛快。
另外,我虽然是和叶春好闹翻了,但我并不因此就认为她会起了外心,卷了我的钱逃走。
她再怎么不好,头脑是清楚的,良心是有的,不是那种糊涂女人。
你对她有意见,我没办法,但你不该质疑我看人的眼光。
” 林子枫本以为雷督理现在是全心全意爱着自家妹妹了,万没想到他还会维护叶春好,胸中登时涌出一股恶气:“大帅的眼光,我自然不敢质疑。
不过也请大帅想一想,当年我在玛丽冯面前,是替谁挨了两记耳光!” 这话说起来就长远了,但并非虚话,是确有其事——那时节,雷冯二人的战争,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当时玛丽冯从楼梯上扑下来要打雷督理,还是他手疾眼快,一个箭步蹿上去挡在了雷督理身前,以己之白脸,迎彼之巴掌。
他这个人平时又冷又傲的,哪是平白无故挨耳光的人?所以虽然玛丽冯的攻击目标根本不是他,旁人也都知道他是受了误伤,并不嘲笑他,可他在精神上还是深受刺激,直过了好几天才缓过来。
如今他气急了,忍不住把这桩旧事拎了出来,做一个佐证。
可雷督理听了这话,竟是满不在乎,只说:“春好和玛丽不一样。
” 林子枫一听这话,感觉自己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
手摁着膝盖站起来,他对着雷督理一点头:“那大帅歇着吧,我没话讲了。
” 然后他弯腰拎起小板凳,憋气窝火地走了出去。
将小板凳放回原位,他从前头院子里找来了妹妹,带着她出门坐上汽车回家去。
林胜男先还对他连说带笑,说着说着发现他气色不对,便加了小心,察言观色地问道:“哥,你怎么了?” 林子枫不言语。
林胜男又问:“是不是你办差没办好,大帅批评你了?” 林子枫这回把脸转向了她:“我好得很,倒是你,不要从此就认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了。
他耳朵根子软得很,那边的叶春好只要稍微活动活动,就能把他哄回去。
到了那个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这种话,是他第一次对林胜男说,林胜男猛地听了,便是愣愣地看着他。
而林子枫把话说完了,才自悔失言。
他正想把这话解释解释,免得吓着了妹妹,然而汽车夫忽然放缓了行驶速度,并且把汽车向路边靠去。
林子枫心烦意乱地抬起头,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快点开吗?” 汽车夫赔笑道:“秘书长,后头来了一队快车,一瞧就都是冒失货,咱们犯不上和他们抢路,让他们先过去吧。
” 这话说完,果然一溜儿四辆汽车呼啸而过。
林子枫一眼看清了殿后汽车的车牌号码,便疑惑道:“这是不是张帮办的汽车?” 汽车夫重新加速:“好像是的,我没看准。
” 林子枫暂时忘了妹妹,只在心里想:“那小子这是在干什么?北京城里是他横冲直撞的地方吗?” 与此同时,汽车内的张嘉田正急得跺脚,一边跺脚,一边对着马永坤大发牢骚:“他妈的,她怎么找过来了?她不是不敢回北京吗?这是要赖上我了?” 副驾驶座上的马永坤回了头,表情严肃:“帮办,能够被燕侬小姐赖上,这也不失为一种荣幸。
” “我去你妈的荣幸!我这就回去把那个娘们儿撵走!”
(四)
张嘉田像个火车头似的,一路轰隆隆地冲回了家。进门之后他直奔了会客厅,和林燕侬打了个照面。
林燕侬是今日凌晨到的北京,下火车之后她谁也没惊动,先到那清静些的饭店里开了房间,睡足了觉,又细嚼慢咽地饱餐了一顿。
到了下午,她开始沐浴更衣,梳妆打扮,所以此刻出现在张嘉田面前时,她毫无倦色,瞧着正是亭亭玉立、人比花娇。
眼看张嘉田竖着两道浓眉闯了进来,她站起身,嫣然一笑,红嘴唇中露出齐齐的白牙齿,一张面庞越发显得娇艳欲滴。
扭着只有一把细的小腰,她袅袅地走过来,不等张嘉田开口,她先含着笑容,双手互搭在左胸前,侧了身子微微一屈膝,向他请了个旧式的安,同时用那清脆细嫩的声音说道:“帮办万福。
” 张嘉田平时也不大和女人打交道,脑海里印象最深的异性就是叶春好,可叶春好是个受了现代文明熏陶的女子,也从来不曾对人行过这样的旧礼,所以张嘉田看着林燕侬,倒是愣了愣。
竖着的浓眉稍微往下落了点,他依然是没好气,问道:“谁让你跑过来的?” 林燕侬笑道:“咱们能不能不在这儿说话呢?你看外头人来人往的,多不方便。
你带我到内宅去,我慢慢地讲给你听,好不好呢?” 说这话时,她笑眯眯地看着他,眼尾眯得细细的,嘴唇抿得薄薄的,妩媚极了。
张嘉田对于审美一学,虽然没有特别的研究,但也看出她——起码在此刻——真是挺美的。
他心一软,含在口中的一顿骂,便被他又憋了回去。
林燕侬在雷府里过了几年的好日子,是经过、见过的主儿,如今到了张嘉田这里,也并没有怯相。
虽然她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但是她绝不以客人自居,随着张嘉田进了内宅房屋,她从短袖子里露出雪白的玉腕,亲自拧了热毛巾送给张嘉田,让他擦头擦脸,又提起茶壶倒了一杯热茶,端起来轻轻吹着热气,预备着吹凉了给他喝。
张嘉田受了她的伺候,并且确实是被她伺候得很舒服,两道眉毛便在不知不觉间,彻底落回了平常的位置上去。
他自然是不缺使唤的人,只是那些人再怎么伶俐,和林燕侬相比,也总像是差着点劲儿。
擦了脸,喝了茶,他坐在长沙发上,对于林燕侬这人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微微地有点发烦:“你不是不敢来吗?什么时候长了胆子了?” 林燕侬在他身边坐下了,却是并没有缠缠绵绵地往他身上靠,身体里很有几根硬骨头:“原本是不敢来的,可我听说你当了帮办,文县那大队的兵也都开到北京来了,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等到如今,实在是等得心焦,这才一狠心,自己来了。
” “你等我干什么?” 林燕侬垂下眼帘,显出了密密的长睫毛,抿嘴一笑,她笑出了脸蛋上一个隐隐的小酒窝:“等你干什么?也不干什么。
就是想你了。
”说到这里,她把脸转向前方,从肋下解下一条手帕,放在手中绞了几绞,又低声说道,“我知道你不想我。
我若不是想你想得要生病,也不会那么没眼色,硬要跑过来惹你的讨厌。
” 张嘉田听了这话,没受感动,反倒是莫名其妙:“我有什么可想的?” 他活到了二十多岁,从来没被人狠狠地爱过,也从来没被人狠狠地想过,所以此刻看着林燕侬,他确实是闹不清她这话的意思。
而林燕侬闻言,也扭头看了他——一看就是半分多钟,她把他足足地看透了,发现他不是装,他是真糊涂。
一转脸低下头,她用手帕轻轻一抽他的脸,同时低声笑道:“傻子,什么都不懂。
” 然后她眼光流转,向他一瞟:“那我问你,你这宅子里,有没有女人?” 张嘉田一皱眉头:“我发现你这娘们儿有点蹬鼻子上脸——我家里有没有女人,用得着你管吗?” 林燕侬听了他这粗鲁的语言,一点也不恼,只向着他一偏脸儿,将长睫毛一忽闪:“没有呀?” 张嘉田越看她越觉得她今天挺好看,所以故意移开了目光,不去看她:“屁话!我来北京是做大事的,不是来玩女人的!” 林燕侬听到这里,心花怒放,也说不清胸中有着怎样的一种喜悦。
一双眼睛对着张嘉田瞄来瞄去,她看他那样年轻英俊,纵是东倒西歪坐没坐相,身架子也有威武的男子汉样。
天气热,他身上有隐约的汗味,这汗味她也爱,她闭了眼睛,嗅也嗅得出他! 于是一点一点地挪到了张嘉田身边,她伸双手握住了他的手臂,又斜了眼睛,向他甜甜地一笑。
林燕侬如愿以偿,留了下来。
当然,目前还是暂时地留,张嘉田并没有让她长住的意思。
但她相信自己的本领,并不很担忧自己的前途。
张嘉田让马永坤给她安排了一处小跨院居住,她乖乖地跟着马永坤去了,去了没有一个小时,她寻寻觅觅地,笑眯眯地,又回了来。
这一回来,她就不走了。
张嘉田正处在一个血气方刚的年龄,是最禁不住异性撩拨的,而这林燕侬虽然不是他理想的爱人,然而她真真切切地就站在他面前,又有热度又有芬芳,又许他看,又许他摸。
于是他把她看了,也把她摸了,摸得她惊喘瘫软,热气腾腾地融化在了他手里。
忽然短促地叫了一声,她被张嘉田拦腰抱起,扔到了大床上。
人在那软床上弹了三弹,她一边抬手去解衣服上那别别扭扭的小纽扣,一边轻声嬉笑着向里一滚,给张嘉田让出了地方来。
然后,她度过了天翻地覆、死去活来的一夜。
这个坏小子真狠哪,她想,合着这几个月攒的力量和心火,专等着这一夜对自己发泄干净呢!这怎么行?她这么细骨头嫩肉的,怎么扛得住他这样揉搓蹂躏?哭上一阵又笑上一阵,她攥了拳头捶他,张了五指挠他,管他叫哥哥叫爹,求他饶了自己,哭哭啼啼地说自己“要死了”。
然而他不管,他气喘吁吁地压迫着她,反复地进行炮轰与冲锋。
到了后来,她连着昏了几次,最后一次昏得长久,睁开眼睛时,窗外已经天色大亮。
慢慢地扭过头,她没在枕边看到张嘉田的面孔。
张嘉田已经起床走了。
她也想起床,然而周身的关节像被拆过了一遍似的,不但酸痛,而且有点不听她的使唤,腰上、腿上尤其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小肚子深处则是抽抽着作痛。
挣扎着依靠床头坐住了,她出了会儿神,心里似是有很多事情要盘算,然而事实上又是什么头绪都没有想出来。
眼皮胀胀的,一定是睡眠不足,肿了眼睛。
她抬手把面前的乱发向一旁拨了拨,举目打量这房内的陈设——她睡在这里,仆人不便进来打扫,所以这屋子是华丽而又凌乱。
平心而论,这屋子的豪华程度,完全比得过她在雷府的居所,她要是能在这里长住下去,那就等于是重新又回到了那天上神仙一般的生活了。
只是,恐怕要难。
张嘉田太年轻了,升腾得又太快了,这样的人最容易张狂,把什么好东西好人都不往眼里放。
她自认不是个坏女人,自认也可以贤良淑德起来,可这年轻气盛的张嘉田,能看出她的好处来吗?纵算是看出来了,又能把她这点好处往心里放吗? 这么一想,她坐不住了。
她不能总这么蓬头垢面地赖在被窝里发傻,万一张嘉田什么时候回来了呢?到时候他见了自己这个德行,还不得直接派人把自己扛回文县去? 林燕侬伸腿下床,忍着周身的不适,先把衣服穿了上。
她没在这屋子里找到洗漱的地方,只好推门向外望,结果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的马永坤。
马永坤戎装笔挺,什么都没干,单是在院子里来回走。
忽见她伸出了个乱蓬蓬的脑袋,他便停下来,对着她打了个立正:“您醒了?” 他对林燕侬素来是很客气,林燕侬也当他是个可信赖的人。
对外,他是林燕侬的表哥,那么林燕侬也就把他这表哥认了下来。
这时见院子里再没别人,她便唤道:“表哥,帮办出门去了?” 马永坤向她迈进了一步,再次立正:“是的,出门去了。
” “什么时候回来?” “那不好说。
帮办临走的时候,留我在这里,专门照顾您。
” 林燕侬立刻把马永坤当了救星:“那太好了。
你带我回我住的那个院子里去吧!” 马永坤答了一声“是”,然后后退一步,侧身向着院门方向一伸手:“请。
” 林燕侬做贼似的,跟着马永坤回了小跨院。
进了屋子,她只觉眼前一暗,并不是屋子真阴暗,而是房内的家具都偏于朴素,少了那缤纷的颜色与光彩。
转身对着马永坤一笑,她说道:“劳驾表哥给我找些水来吧,我早上起来,脸还没有洗一把呢。
”说完这话,她又补了一句,“要凉水,你看我这眼睛,肿成桃儿了,我用冷毛巾敷一敷,消消肿。
” 马永坤抬手向着墙上一扇房门一指:“那是浴室,有冷热水龙头和浴缸。
” 林燕侬立刻笑了:“那太好了。
” 马永坤转身要走:“我让厨房送早餐过来。
” 林燕侬有心说两句好话拉拢拉拢他,可是精力实在不济,又知道马永坤对自己暗暗地爱慕,大概自己这好话不说也没关系,便笑了笑,放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