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鼎沸血劫(3/3)
她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
但她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用剧痛强迫自己站稳。
她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口冰冷的蜂巢鼎,又看了一眼那转身准备离去的年轻楼主的背影。
那眼神,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无尽的冰冷。
“带路。
”她嘶哑着声音,对那管事说道。
语气平静得可怕。
管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如常,引着她向坞堡深处走去。
两名护卫紧随其后。
年轻楼主并未回头,只是负手而立,待白若素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坞堡内部的甬道拐角后,他才缓缓转过身,那双深琥珀色的眸子,重新落在了被水鬼们小心翼翼抬上码头的岱舆蜂巢鼎上。
火光跳跃,映照着他俊美无俦的侧脸,也映照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猎人看到绝世猎物般的灼热光芒。
“终于……到手了。
”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鼎身上那繁复奇诡的蜂巢纹路,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肌肤。
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格外妖异。
“楼主,此鼎机关奇诡,寒山寺那老和尚似乎也未能尽窥其秘……”先前救人的水鬼头目上前一步,低声禀报。
“无妨。
”年轻楼主收回手,声音清冷,“机关再奇,终究是死物。
只要东西在鼎中,就总有办法打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鼎身,“姑苏水道图既出,那真正的‘名册’……想必也不远了。
”
他微微侧头,对侍立一旁的管事道:“将鼎送入‘机枢阁’,着‘鬼手’仔细查验,任何细微之处不得放过。
记住,原样送入,莫要妄动内部机括。
”
“遵命!”管事躬身领命,立刻指挥几名健壮手下,极其小心地将沉重的蜂巢鼎抬起,沿着另一条守卫更加森严的甬道向坞堡深处走去。
年轻楼主站在原地,负手望着鼎被抬走的方向,深琥珀色的眸子在火光映照下变幻不定,仿佛在算计着什么,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坞堡内异常安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巡逻脚步声,更衬得此地如同蛰伏于水底的巨兽巢穴,阴森而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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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枢阁。
这是坞堡深处一间守卫极其森严的石室。
厚重的石门由整块青钢岩雕凿而成,开启时发出沉闷的隆隆声。
室内空间宽敞,却并不奢华,四壁皆是冷硬的岩石,只在角落燃着几盏巨大的牛油灯,火光稳定,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也映亮了石壁上悬挂的各种奇形怪状的金属工具、齿轮构件以及一些拆解到一半的精巧机关模型。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油脂和一种淡淡的硫磺混合气味。
岱舆蜂巢鼎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石室中央一张宽大坚固、同样由整块青石打磨而成的平台上。
被称为“鬼手”的,是一个身形极其矮小、甚至有些佝偻的老者。
他穿着一身油腻腻的灰布短褂,头发稀疏花白,乱糟糟地束在脑后,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和深褐色老人斑的脸。
他的一双手却异常引人注目——十指枯瘦如柴,骨节粗大变形,皮肤上布满老茧和细微的伤痕,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油泥。
但这双手此刻正异常稳定、灵活地在蜂巢鼎周围移动着。
鬼手没有用任何工具,只是用他那双布满油污的手,一寸寸地抚摸着冰冷的鼎身。
他的动作极其轻柔,指尖如同拥有生命般,在那些繁复的蜂巢孔洞和纹路间流连、按压、感知。
他那双浑浊的小眼睛此刻闪烁着一种近乎痴迷的精光,嘴里不时发出低低的、意义不明的咕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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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室门口,七绝楼主负手而立,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琥珀色的眸子,如同最精准的尺子,紧紧盯着鬼手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在他身后,恭敬地站着那个码头上的管事和两名气息内敛、太阳穴高高鼓起的黑衣护卫,如同两尊门神。
时间在沉默中一点点流逝。
只有鬼手手指摩擦青铜的细微沙沙声,以及牛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在石室内回荡。
突然,鬼手那只在鼎腹某处反复摩挲的右手食指猛地一顿!他那浑浊的小眼睛骤然爆射出两道精光!
“找到了!”他嘶哑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如同破锣刮过铁皮,“一个极其细微的……‘气孔’!隐藏在主纹路的交汇点之下,被三重嵌套的微型簧片遮蔽,非触觉敏锐如我者,绝难发现!妙!妙啊!设计此鼎者,真乃鬼才!”
七绝楼主眼中精芒一闪,向前微微踏出一步:“能开?”
“能!”鬼手斩钉截铁,枯瘦的手指依旧按在那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气孔”上,仿佛在感受着内部机括的律动,“此孔非锁眼,而是一个‘活栓’!需以极其精纯、极其稳定的内息,模拟特定频率的震动,如同‘叩门’,方能触动内部三重簧片的平衡点,打开暗格!稍有不慎,力道过猛或频率错误,簧片错位,内部机括便会自毁,甚至可能触发预设的毒针、酸液!”他语速极快,带着对机关术的狂热。
七绝楼主闻言,俊眉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内息模拟特定频率震动?这要求对功力的精纯度和控制力达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
他沉吟片刻,目光转向身后的管事:“去‘静室’,请‘柳先生’过来一趟。
”
“是!”管事不敢怠慢,立刻躬身退下。
不多时,管事引着一位身着素雅青衫的中年文士走了进来。
此人面容清癯,三缕长须飘洒胸前,气质温润儒雅,眼神平和深邃,与这坞堡森严诡秘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便是“柳先生”柳青玄,七绝楼中地位超然、深居简出的内家高手,以一身精纯绵长的“清微真气”闻名,尤擅细微操控。
柳青玄向七绝楼主微微颔首致意,目光便落在了石台上的蜂巢鼎上,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
“柳先生,有劳了。
”七绝楼主言简意赅,指向鬼手所按的位置,“以此‘气孔’为引,模拟‘三长两短、三轻两重’之震频,叩开暗格。
力道需精纯、稳定、绵长不绝。
”
柳青玄走到鼎前,凝神观察片刻鬼手所指的位置,又伸出手指,隔着寸许距离,仔细感应了片刻鼎身细微的气息流动。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已变得无比专注,周身散发出一种沉静如渊的气息。
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着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般流转的淡青色微光——精纯的清微真气!指尖缓缓靠近鬼手所指的“气孔”,在距离仅剩毫厘之时停住。
石室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一点之上。
柳青玄指尖的淡青色光芒开始以一种奇异的节奏闪烁、震颤。
那频率极其微妙,三长两短,三轻两重,循环往复,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韵律。
他的额头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维持这种精妙入微的震动频率,消耗极大。
时间仿佛凝固。
“嗒…嗒…嗒…”
只有柳青玄指尖真气震动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如同心跳般的轻响。
突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机括咬合声从鼎腹深处传出!
紧接着,一阵细微的、如同无数细小齿轮和簧片高速运转的“沙沙”声响起,密集而悦耳!
在众人紧张的目光注视下,蜂巢鼎靠近顶部、一处原本看似浑然一体的青铜壁面,突然如同莲花绽放般,无声地向内凹陷、旋转、错位!无数细小的青铜构件精密滑动、组合!
一个比之前弹出水道图时更小、更隐蔽的方形暗格,缓缓在鼎壁表面显现出来!暗格内部,并非图纸,而是一本……书册!
书册的封面是某种深紫色的、非皮非革的奇异材质,在牛油灯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烙印上去的、极其醒目的印记——
那是一只造型奇诡、栩栩如生的眼睛!瞳孔部分并非圆形,而是一个由七条首尾相连、扭曲盘旋的毒蛇构成的漩涡!七颗狰狞的蛇头,正对着七个不同的方向,獠牙毕露,仿佛要择人而噬!整个印记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恶、冰冷和俯瞰众生的漠然!
正是七绝楼主的独门印记——七首蛇瞳!
当这个印记映入七绝楼主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眸时,他俊美无俦的脸上,那一直维持的平静与淡漠,如同冰面般寸寸碎裂!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震惊、狂怒、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骇然的情绪,如同风暴般席卷了他眼底!
他死死地盯着那枚印记,仿佛要将它烙印进灵魂深处!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鬼手和柳青玄都感受到了那股骤然降临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冰冷杀意和滔天怒意,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脸色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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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绝楼主猛地抬头,深琥珀色的瞳孔缩成了两点冰冷的寒星,锐利如刀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石壁,射向坞堡深处安置白若素的方向!他完美的薄唇紧紧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从齿缝间挤出一个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风的名字:
“白!若!素!”
冰冷的石室,只有一盏如豆的油灯在石壁的凹陷处摇曳,投下昏黄而短促的光晕,将白若素抱膝蜷缩在石榻上的身影拉得细长而扭曲。
石榻上仅有一张薄薄的草席,坚硬而硌人。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潮气和岩石的土腥味,令人窒息。
爹被法严一掌击飞、坠入运河的画面,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一遍又一遍在她脑海中循环播放。
每一次循环,都伴随着心口撕裂般的剧痛和无尽的悔恨。
为什么自己不够强?为什么没能救下他?那冰冷河水中最后的一瞥……爹的眼神里,是解脱?是不甘?还是……对自己的担忧?
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干涩的刺痛和深入骨髓的冰冷。
内腑的伤势在冰冷的石室和绝望的情绪下隐隐作痛,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
背上的蜂巢鼎已经被取下,此刻就放在石室角落冰冷的石地上,像一个沉默而冰冷的怪物。
她知道,这口鼎是唯一的筹码,也是最大的祸源。
那个俊美如妖、眼神却比寒冰更冷的七绝楼主,绝不会放过它。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刻都是煎熬。
外面没有任何声音传来,这坞堡如同巨大的坟墓。
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严刑拷打?逼问鼎的秘密?还是……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后,无声无息地消失?
就在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即将彻底缠绕她的心灵时——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石室那厚重的铁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一脚踹开!巨大的力量让沉重的门板撞击在石壁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呻吟!
昏黄摇曳的光线中,一道颀长挺拔、散发着滔天寒意与暴戾气息的身影,如同来自地狱的魔神,堵在了门口!
正是七绝楼主!
他脸上那惯有的、似笑非笑的淡漠和俊美无俦的优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近乎狰狞的狂怒!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眸,此刻燃烧着熊熊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死死地钉在白若素身上,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一股庞大而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汹涌而入,瞬间填满了狭小的石室,压得白若素几乎喘不过气!
他手中,死死攥着一本深紫色封面的书册。
白若素的目光瞬间被书册封面上那个烙印吸引——那诡异的七首蛇瞳印记!如此醒目,如此邪恶!
“贱人!”七绝楼主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前所未有的暴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解释!这‘七首蛇瞳’印记的名册,为何会出现在你带来的蜂巢鼎内?!说!”
他一步踏入石室,沉重的脚步声如同踏在人的心脏上。
他猛地将手中那本深紫色名册狠狠摔在白若素面前的石地上!
“啪!”一声脆响,在死寂的石室中格外刺耳。
名册摊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和一个个鲜红的朱砂指印!更触目惊心的是,在那七首蛇瞳印记的下方,赫然有一个以同样朱砂标注、被重重圈出的名字——岳镇海!其名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批注:“岱舆旧主,漕运枢纽,可控姑苏水道半壁,然桀骜难驯,需以鼎钳制,待机除之。
”
白若素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那个名字和那行批注上!如同被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中!大脑一片空白!
爹的名字!在这本属于七绝楼主、烙印着七首蛇瞳印记的绝密名册上!而且……被标注为“需除之”?!
这怎么可能?!爹怎么会和七绝楼有关?这鼎……这鼎明明是爹千方百计、甚至不惜引发姑苏血劫也要夺回的东西!怎么会……怎么会里面藏着要除掉他自己的命令?!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白若素!她猛地抬头,看向步步逼近、眼中燃烧着噬人怒火的七绝楼主,嘶声喊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这鼎是我爹的!是他从寒山寺夺回的!这册子……这册子定是你们伪造的!是你们栽赃陷害!”
“陷害?”七绝楼主怒极反笑,那笑声冰冷刺骨,充满了嘲讽和杀意,“伪造?栽赃?白若素,你以为本座是什么人?会拿自己独有的印记来玩这种无聊的把戏?!”他猛地俯身,那张俊美扭曲的脸几乎凑到白若素面前,深琥珀色的瞳孔如同毒蛇般锁定了她,“这本名册,记载的都是与我七绝楼有隐秘关联、或受制于本座的关键人物!每一个名字,每一个指印,都对应着一条无法挣脱的锁链!岳镇海的名字赫然其上,批注更是写得明明白白!这鼎是他岳镇海的旧物不假!但它为何会在寒山寺?又为何会在最核心的暗格里,藏着这份要他命的名单?!”
他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狠狠刺入白若素的脑海。
“唯一的解释!”七绝楼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森然,“你爹岳镇海,根本就不是什么姑苏漕帮的龙头!他真正的身份,是前朝掌控江南水师、扼守运河命脉的‘伏波将军’——**岳霆**!岱舆蜂巢鼎,根本就是他当年统帅水师、掌控运河机密的虎符信物!而这份名单……”他指着地上摊开的名册,眼中怒火更炽,“是他背叛了与我七绝楼的隐秘盟约,私自截留、意图反制的证据!他以为藏在鼎中最深处,就万无一失?!他以为夺回此鼎,就能摆脱控制?!可笑!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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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波将军?岳霆?前朝水师统领?
一连串惊天的身份揭露,如同狂风暴雨般将白若素彻底淹没!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爹……那个沉默威严、掌控姑苏地下世界的漕帮龙头,竟然是前朝的水师将军?这口鼎……竟是前朝的虎符?而那份名册……是爹背叛七绝楼的证据?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她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所以,”七绝楼主缓缓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失魂落魄的白若素,眼中燃烧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加冰冷的、如同看待死人般的漠然所取代,“他必须死!而你,带着这口鼎和这份名单自投罗网……很好!省了本座不少功夫!”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白若素惨白的脸:“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
“一,说出你爹这些年暗中经营的所有势力、埋下的所有暗桩、掌控的所有运河隐秘据点!包括他可能将此鼎秘密泄露给了谁!说出来,本座或许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二,”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妖异的弧度,“本座会让你尝遍七绝楼一百零八种酷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你在无尽的痛苦中,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冰冷的宣判,如同死亡的丧钟,在狭小的石室中回荡。
油灯的火苗疯狂跳跃,将七绝楼主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扭曲而巨大,如同择人而噬的妖魔。
白若素瘫坐在冰冷的石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石榻。
面前是那本摊开的、烙印着七首蛇瞳印记的深紫色名册,爹的名字和那行“待机除之”的批注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眼睛。
七绝楼主那冰冷的、充满杀意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伏波将军……岳霆……前朝水师统领……
岱舆蜂巢鼎……水师虎符……
背叛盟约……私自截留名单……待机除之……
这些惊天的秘密如同狂暴的乱流,在她脑海中疯狂冲撞,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碎。
爹那沉默威严的面容,与传闻中那位叱咤江河、掌控水师的伏波将军形象重叠、撕裂,变得无比陌生又无比清晰。
原来……原来姑苏城下那纵横交错的水道,才是爹真正的棋盘!这口冰冷的鼎,竟是开启这盘大棋的钥匙!而那本名册……是爹以命相搏也要隐藏、最终却成了催命符的东西!
巨大的悲恸和荒谬感之后,一种被彻底欺骗、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冰冷愤怒,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
她恨!恨七绝楼的阴毒算计!恨这世道的冷酷无情!但最恨的……是那个从未真正了解过的父亲!他到底背负着什么?又将她置于何地?
“选择?”白若素缓缓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泪痕已干,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
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我爹已经死了。
死在法严掌下,也死在你们的算计里。
我,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儿,又能知道什么?”
她看着七绝楼主那双深琥珀色、燃烧着怒火与审视的眼睛,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近乎嘲讽的弧度:“至于鼎的秘密?名册的来源?我爹他……从未信任过我。
否则,又怎会让我带着这催命符,一头撞进你们的网里?”她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本名册,落在“岳镇海(岳霆)”的名字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七绝楼主俊美的眉头蹙得更紧。
白若素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没有崩溃哭喊,没有歇斯底里的辩解,只有一种冰冷的绝望和……一种洞悉了某种真相后的死寂。
这种平静,反而让他心中那股被愚弄的怒火更加炽烈。
他阅人无数,能感觉到眼前这女子并未说谎——至少,在她所知范围内,她确实被蒙在鼓里。
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她是岳霆的女儿,她带着鼎和名册出现,这就是原罪!她本身,就是岳霆留下的、最大的线索和……筹码!
“看来,你是选择第二条路了。
”七绝楼主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漠然,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很好。
本座会让你明白,有时候,死亡,真的是一种奢望。
”
他微微侧头,对门外冰冷地吐出两个字:“带下去。
”
石室门口,如同幽灵般出现两名面无表情、眼神麻木的黑衣护卫。
他们身上散发着一种混合着血腥和药草味的阴冷气息,显然是专门负责刑讯的“黑狱”中人。
就在两名护卫即将踏入石室的瞬间——
“轰隆隆隆——!!!”
一阵沉闷得如同大地咆哮的巨响,猛地从坞堡深处传来!整个石室都随之剧烈摇晃!石壁簌簌落下灰尘,油灯的火苗疯狂跳动,几欲熄灭!
紧接着,是更加密集、更加剧烈的爆炸声!如同点燃了一串巨大的鞭炮,从坞堡的核心区域连续不断地爆开!
“轰!轰!轰!轰——!”
巨大的爆炸声浪冲击着石壁,震耳欲聋!地面剧烈颠簸,如同发生了地震!凄厉的警报声(某种尖锐的金属哨音)瞬间划破坞堡死寂的上空!外面传来了混乱的呼喊声、兵刃出鞘声、以及……惊恐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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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七绝楼主脸色剧变!那深琥珀色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震惊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慌乱!这爆炸的方位……是机枢阁!还有……存放重要物资和武备的库房!怎么可能?!七绝楼总舵,固若金汤,怎么可能被人无声无息地摸进来,还精准引爆了核心区域?!
“楼主!不好了!”一个浑身是血、气息紊乱的黑衣护卫连滚爬爬地冲到石室门口,脸上满是烟尘和惊骇,“机枢阁……库房……还有西面水门闸口!多处……多处同时发生剧烈爆炸!火势……火势冲天!有……有大批不明身份的高手,从炸开的缺口和水路攻进来了!兄弟们……兄弟们死伤惨重!”
“混账!”七绝楼主怒喝一声,再也顾不得白若素,身形如电,瞬间冲出石室!那两名准备带走白若素的黑衣护卫也立刻转身,紧随其后。
石室内,只剩下白若素一人。
剧烈的爆炸还在持续,每一次轰鸣都让石室颤抖,灰尘簌簌落下。
外面喊杀声、兵刃撞击声、惨叫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如同沸腾的潮水般汹涌而来!整个坞堡,瞬间陷入了彻底的混乱和火海!
白若素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石壁,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剧变彻底震懵了。
袭击?总舵被袭?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谁又有这么大的能力?!
她脑中一片混乱。
难道是寒山寺的和尚追杀过来了?不可能!法严再强,也不可能这么快找到这里,更不可能有如此威力、如此精准的爆炸物!难道是……爹?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随即被她自己否定。
不,爹已经……
混乱的思绪被石室外骤然爆发的激烈打斗声打断!那声音近在咫尺!
“噗嗤!”“呃啊!”
利器入肉的闷响和短促的惨叫!
堵在石室门口的两名黑衣护卫的身影猛地僵住,随即如同破麻袋般软软倒下!他们的咽喉处,各自插着一支通体黝黑、毫无反光的短小弩箭!
两道如同狸猫般迅捷灵巧的身影,借着门外走廊因爆炸而明灭不定的火光掩护,闪电般窜入石室!
来人同样穿着紧身的暗色水靠,但与之前七绝楼的水鬼不同,他们的水靠材质似乎更加轻薄坚韧,行动间几乎无声。
脸上蒙着特制的面巾,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充满警惕和果决的眼睛。
其中一人身形较为高大,动作间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感。
另一人则相对瘦小灵活。
他们闯入石室后,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角落里的白若素和地上那本摊开的深紫色名册。
高大身影没有任何废话,一个箭步冲到白若素面前,声音透过面巾,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跟我们走!想活命就别出声!”同时,他目光扫过地上那本名册,眼中精芒一闪,毫不犹豫地弯腰将其一把抓起,塞入怀中!
白若素还没反应过来,那瘦小的身影已经如同鬼魅般闪到她身侧,动作麻利地检查了一下她手脚并无镣铐,低喝一声:“得罪了!”竟不由分说,一把将她背了起来!动作干脆利落,力量极大。
“你们……”白若素又惊又疑,刚想开口。
“走!”高大身影低喝一声,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狭长的分水刺,警惕地守在门口,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外面火光冲天、杀声震天的混乱走廊。
瘦小身影背着白若素,紧跟在后面。
两人配合默契,如同两道融入阴影的疾风,冲出石室,毫不犹豫地向着与主战场(爆炸和喊杀声最激烈方向)相反的、一条更加幽暗偏僻的甬道疾驰而去!
甬道内光线昏暗,只有远处爆炸的火光偶尔将通道映得一片血红。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火焰燃烧的焦糊味。
地上不时能看到倒毙的黑衣守卫尸体。
背着白若素的瘦小身影速度极快,脚步轻盈如猫,即使在奔跑中也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白若素伏在他背上,能感受到对方紧绷的肌肉和沉稳的心跳。
她心中充满了无数的疑问:这些人是谁?为什么要救她?他们怎么知道她在这里?又怎么能在七绝楼总舵制造如此大的混乱?他们拿走那本名册又是为了什么?
但此刻,她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无论对方是谁,无论目的如何,逃离这地狱般的坞堡,是她唯一的选择!她紧紧抓住对方的肩膀,尽量减轻对方的负担,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飞速倒退的昏暗景象。
高大身影在前开路,手中分水刺如同毒蛇的信子,每一次闪烁,都精准地刺穿黑暗中突然扑出的守卫的咽喉或心脏,动作狠辣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他显然对坞堡的地形极为熟悉,在如同迷宫般的甬道中左拐右绕,避开主要的交战区域和守卫据点。
激烈的爆炸声和喊杀声渐渐被抛在身后,变得沉闷模糊。
三人一路有惊无险,竟真的冲到了坞堡靠近后山的一处极其隐蔽的排水口附近。
这里远离核心战场,只有零星的守卫,也早已被前面开路的汉子悄无声息地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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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水口由粗大的铁栅栏封住,外面是奔流的山涧溪水。
高大汉子停下脚步,从怀中掏出一个特制的、如同鹤嘴般的金属工具,几下便撬开了铁栅栏的锁扣。
他用力拉开沉重的铁栅栏,一股冰冷的、带着山林气息的水汽扑面而来。
“跳下去!顺水漂流两里,下游有接应!”高大汉子指着外面漆黑奔涌的溪水,语速极快地对背着白若素的瘦小身影说道。
瘦小身影没有丝毫犹豫,背着白若素,纵身跃入冰冷的溪流之中!
“噗通!”
水花溅起,冰冷刺骨的溪水瞬间将两人包裹。
瘦小身影入水后如同游鱼,立刻调整姿势,一手紧紧抓住白若素的手臂,一手奋力划水,顺着湍急的水流向下游冲去。
高大汉子站在排水口内,警惕地看了一眼身后火光冲天的坞堡方向,确认没有追兵,才深吸一口气,也紧跟着跃入水中。
冰冷的溪水冲刷着身体,带走残余的体温,却也带来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幻感。
白若素被瘦小身影拖着,在黑暗中随波逐流。
她呛了几口水,努力抬起头,望向身后。
只见那依山傍水、如同巨兽般盘踞的坞堡,此刻已是火光冲天!巨大的爆炸和燃烧产生的黑烟,在夜空中形成狰狞的蘑菇云。
激烈的喊杀声和兵刃撞击声,即使隔着老远和水流声,依旧隐隐传来。
混乱,如同沸腾的鼎镬。
而在那火光与黑暗交织的轮廓之上,一道颀长挺拔、散发着滔天怒意与冰冷杀机的身影,正如同魔神般矗立在坞堡最高处的了望台上!深琥珀色的眸子,穿透重重夜幕和水汽,仿佛跨越了空间,死死地锁定在溪流中顺流而下的白若素身上!
正是七绝楼主!
两人的目光,在冰冷的溪水、冲天的火光和无边的夜幕中,轰然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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