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茶花雪(2/3)
选择的时候,我不动手杀人。
”
好!”世子点头,“那是要谈条件了?但不知我有什么条件可以令你动心,你神通高强,我们都不是对手。
”
“你需要先听完我的筹码。
”妙风比了一个手势,“请。
”
世子点了点头,席地而坐,妙风也盘膝坐下,两人隔着十丈相对。
“我不诈你。
我来之前过了一次金华县,金华县里有一个人,我现在制住了他的气息,以他的身体,如果没人去救他,撑不过两个时辰。
而你也明白,没有人能轻易进他的房间。
”妙风道。
“不花剌……”世子低声道。
“是,无论他用什么名字,就是那个人。
”妙风淡然道,“而我也不轻松。
我知道你手段高超,这一路上的州县有不知道多少人听命于你,要夺回我教的圣物,还要杀死我们的教友。
可是她受伤只怕已经很重了,即使有我保护,也未必能够万全。
我现在以你的朋友换我的教友。
我只要你一个许诺,放她带着圣物南下,这算不算公平的条件?”
“公平。
”世子的回答简单直接。
“那么成交?”
“成交。
”
“现在带着你的人离开,你会在营后找到你的军队。
这样可以么?”
“悉听尊便。
”
“和世子做交易,真是痛快。
”妙风起身。
他转身而去,走了几步复又回头:“有人说兵家诡道,没有信义二字,世子是兵家,所以我还缺一点信心。
为给世子提个醒,毁一件世子心爱的东西吧。
”
他扬手忽地向半空中挥出。
谁也看不见他手中拿的是什么,可是仿佛有一团巨大的雷霆被他握在手中掷了出去,雷刀交割发出几乎撕裂耳膜的巨响。
半空中飘震的大旗忽然间像是被无数看不见的刀割裂了,碎成不到巴掌大的无数碎片,飘洒而落。
所有人仰头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直到最后一片碎片飘落在世子手心里。
他们这时候回头,妙风刚才所站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他走时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世子……”失烈门凑近世子身边。
“他是妙风,大旗是被风刀割裂的。
”世子漠然起身,把那片碎旗交给失烈门。
失烈门抓在手里看了看,碎片边缘如被利剪剪开,清晰得没有一丝毛边。
叶羽看着北边来的云追过了太阳,于是天地间一切都阴沉沉的。
笛声瑟瑟,像是也被压住了,如同不能散去的魂灵那样绕着小屋盘旋。
“要下雨了吧?”谢童已经醒来了,抱着他的胳膊轻轻地摇晃。
“嗯,你冷不冷?”叶羽摸了摸她的脸蛋,她的脸蛋冰凉。
“冷。
”谢童点点头,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了一些。
叶羽本想脱下外衣给她,可是他忽地想起自己的外衣已经罩在了风红的身上,于是他只能伸出手搂住谢童的腰,把她像个孩子似的抱在怀里。
谢童鬓间的细发挠着他的鼻子,散发着微弱的檀香味道。
风从破损的窗户吹进来,周身如同浸在冰水里。
叶羽在昆仑山苦修了十余年,并不畏寒,可这个时候身体仍然微微一颤,觉得心里都灰了。
他从小长在昆仑山,见到的人有限。
而这一路行来,见到的人事越多却越迷茫,吕鹤延、梁十七、风红的样子闪动在他脑海里,另一面却是笑中永远解不开忧郁的魏枯雪,怀里孱弱不安的谢童,哪些是他的朋友哪些又是他的敌人?渐渐地分不开了。
一切都像是一个幽深的潭,潭里却是血,凉下去的血,把他慢慢地吞没,而他是个不会游泳的人,无从挣扎。
他抬起头,触到风红的目光,风红静静地吹竹笛,目光干净空洞。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移开。
风红放下了唇边的竹笛,点了点头:“来了。
”
叶羽吃了一惊,看向外面。
他对着门,风红却什么都看不见,可是风红却说来了。
仿佛冥冥间有着感应,苍白的云天下,竟然真的有一个影子遥遥而来,他头戴着斗笠,一袭白衣在风中飘拂。
他的步伐轻缓,却逼近得极快,只是转瞬间已经推进了一半的距离,离开小屋不过两百步。
叶羽挣扎着推开谢童起身,他一步踏出小屋,已经感觉到了来自对手的威压。
彻寒的风好像把他吹透了似地扑来,叶羽觉得一股冰气从胸腹间汹涌着推高,沿着血管涌向头部。
他不能再前进哪怕一步,凝固在那里像是一尊雕像。
他瞪大眼睛看着前方,那个白衣的人越来越近。
“妙风!你是妙风!”他忽然喊出了这个人的名字,如同重病的人堵在喉咙深处的痰被咳出。
他感觉到一阵畅快,刚才那种近乎窒息的感觉几乎憋死他。
不仅仅是寒风扑来,叶羽觉得自己有如身处暴风眼的中央,只要他微微一动,那股凝滞在他身边的力量就会把他摧毁。
“你很聪明。
”白衣蒙面的人脚下不停,低低地说,“可是你不怕死么?”
“下得昆仑山,明尊教五明子已经见了三个,还真是叶羽的幸事。
不知道剩下两个人和贵教的光明皇帝什么时候现身。
你现在杀我,我不能反抗,只可惜未能见到贵教的全部神使,不免有点遗憾。
”叶羽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委顿在地下。
妙风看也不看他,径直而行。
“剩下的两个人,一个是老儒,一个是疯子,你见与不见,都没什么关系。
我也不想杀你,你以为你是昆仑剑宗的门下,我就想杀你而后快?”妙风漫不经心地说,“在我看来,你和一只疲倦的野兽没有什么区别。
明尊教吃菜事魔,这是你们自己说的,我从不杀野兽。
”
“这种小小的伎俩就让昆仑剑圣的武功无技可施么?你的武功比我想的要弱。
”妙风走过叶羽面前,停步一瞬,微微侧头,“真正的五明子,你一个都对付不了。
而你能活到今天,是她手下容情。
”
他走进小屋,看也不看谢童,上前到秸秆堆上把风红的头抱了起来,枕在自己的臂弯里。
“你来了。
”风红低低地说。
“我听见你呼唤我的竹笛声,那时候我尚在一百二十里外的青泽县,当时我在月下散步,听见笛声越湖而来。
”妙风的声音低沉优美,顿挫有致,仿佛歌吟。
“你距离我那么近,是来追圣物的么?”
“也是,也不是。
”妙风说得随意,“清净气听说你半路截下了圣物,却没有在杭州交给他,心下不安,请我来问你索取。
而带一件圣物回泉州,在我看来对你也不是什么难事,不必事事听命于清净气。
我本想留在杭州和一位故人多住几天,不过各种消息传来,各路人马都正向着泉州而去,披甲佩剑,奉重阳道宗的旗帜。
我担心你,所以前日就离开了杭州,跟上来看看。
”
妙风抖开风红身上盖着的长衣,手指划过。
指尖仿佛刀刃,带着一道锐利之极的风,风红褴褛不堪的衣袖完全被割落,露出血肉模糊的左臂。
那些裂开了、又愈合、再裂开的伤口仍在不断流血,皮肤表面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
妙风低低地叹息一声:“果然是‘劫尽破碎空’之力,那是楚布寺传承千年的秘密法,摩柯龙王神通的基础。
他一拳轰下,开山之力还在其次,更可怕的是这股暗劲,破碎万物,一切成空。
普通人中此一记,自指尖而全身骨骼寸寸碎裂而死,尸体皮囊之中皆是脓血。
”
“闭上眼睛,不必害怕。
”
风红如言闭眼。
叶羽挣扎着进屋,看见妙风双手一合,嘴里低声唱颂,两掌缝隙间有一线光明,渐渐地光明流动起来。
他双掌分开,掌面一层辉光,像是空气在他掌心中燃烧蒸腾。
他以这双手抓住了风红的臂膀。
一切都静了短短的一瞬,妙风忽地低喝了一声,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被灌注进风红的臂膀里。
风红全身剧震,睁大眼睛,痛苦得几乎要嘶叫出声。
而她胳膊上的血痂像是被一股自内而外的力量整个震裂,崩碎飞溅出来。
谢童惊恐地退了一步,从背后死死地抱住叶羽不敢看。
而叶羽却没有看见血,血痂被震裂之后,露出的竟然是新生的嫩粉色皮肤,皱缩难看,有如新生婴儿的皮肤,没有一丝疤痕。
妙风的手在风红胳膊上一扫而过,那些已经裂开却还未剥离的血痂被他像是快刀剔鳞那样扫去,风红的整条胳膊就像是新生的,皮肤细嫩得吹弹得破。
“不会有碍。
”妙风再一掌击在风红肩上。
他放下风红起身。
同一瞬间,风红睁开了眼睛,目光清澈明锐。
叶羽明白那是妙风以无上的真力一瞬间打进了风红的身体里,昆仑山的剑气也有类似的法门,可是施用者无不如同伤及己身。
魏枯雪剑气绝世,也曾在浮槎巷渡力为叶羽治疗,看起来却也没有妙风这样的随意。
“你拿走吧。
”风红看着身边那件紫绫包裹,“剑、面、甲,三件圣物中只要有一件就不难找到剩下两件,裘禅想要已经很久了。
”
“我说过我不是为了圣物而来。
”妙风淡淡地说,“东西你自己带回泉州,人也由你带回泉州。
我猜得不错的话,山下此时已经没有人了。
一路之上,也不会有人再盯你的梢。
”
“嗯。
”风红低低地应了一声。
妙风沉默了一会儿:“我再问一句,你还是不愿和我同行?”
“我们只是教友,却不是朋友。
”
妙风点了点头:“回草庵吧,那里是你的家。
”
“那里不是我的家,我没有家,我的家已经烧毁了。
”风红疲惫地靠在麦秸堆上,侧过头去并不看妙风。
“有人等你回去的地方便是家,猪儿、猫儿、狗儿、兔儿不是都在等你回去么?”妙风的声音里带着低低的悦耳的笑,“我才是没有家的人,那些孩子都不会等我。
”
他声音优雅,却带着凄凉。
他低眼看着地下的女人,仰头看着外面的天空:“就要下雪了,每年这个时候,我就会想念泉州,可是草庵终究不属于我。
”
风红愣了一下,默默地点头:“是啊,那里是我的家……”
妙风走出了小屋,就这么离去,也不道别。
“很多年前来这里传道的人,就是你么?他们认识我衣服上火焰蔷花的徽记,那个徽记只有我们五人可以使用。
”风红在他身后问。
“并非很多年前。
只是三年之前,我路过这里,曾经给这些人说过,只要对人以义、安贫克己,总有一天天地崩塌,光明现世,而他们将得拯救。
他们听不懂,我也说不得什么教义,却没有想到只是这份希望,让他们执着至今。
”妙风已经走远了,并不回头。
小屋中的三个人默默相对。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红起身拾起叶羽的长衣:“叶公子,你的衣服可能还需借我一用。
”
叶羽不答,只是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我们还是去泉州么?”谢童看着风红眉间回来了的冰冷,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谢小姐,我们终究不是一种人,能站在一处并肩的时候本就很短。
”风红淡淡地说。
他们走出了小屋,谢童忽地指着天空:“下雪了!”
这一年金华的第一场雪正静静地从天里落下,仰头看去纤细的冰晶在空气中无依无靠地飘舞下落,落到脸上就化了,变成一个个冰凉的水滴。
“真美啊……”谢童由衷地赞叹了一声,虽然前路难测,他们毕竟刚刚死里逃生。
“要是还有机会可以回昆仑山,那里的雪才漂亮。
”叶羽握了握谢童的手。
风红什么都没说,她提着叶羽的长衣,却并不穿上,而是默默地走到老人的尸体旁跪下,轻轻按着她的额头,低声念诵了些什么,而后抖开长衣盖在老人的身上,回头说:“我们走吧。
”
三个人走得很远了,叶羽回头。
这时地下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远处风里,白色的长衣和雪色相混,再也分不清老人的尸身在哪里。
叶羽愣了一下,他想着这个人从此就这样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了,被雪掩埋,被人遗忘。
一种萧瑟荒凉的意味在他心头升起,他觉得一种难言的酸楚一时间涌了上来。
敲门声传来,不花剌应了一声。
门自己开了,世子进来,背手带上了门。
不花剌在床前看雪,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
他一身白色曳地长袍,头发束在头顶,倒像是个清雅绝俗的汉人书生,敞开的领口里看得见他嶙嶙的锁骨,确实削瘦。
世子来到窗边和他并立看雪,窗外银妆素裹。
“恢复了?”世子问。
“并无大碍,你们来得及时,不过请医生调理一下。
其他人的伤损如何?”
“不幸中的万幸,他一人不杀,只是救走了自己的同伴。
”
“算是给我们留了些颜面。
”不花剌点了点头。
“不是颜面,”世子摇头,“也许他是真的不想杀人。
他身负神通,真的要大开杀戒,我们未必能有什么筹码和他谈条件。
”
“是。
”
“你父亲来信,召你即刻回大都。
”
不花剌犹豫了一刻:“事情还没有办完,为何父亲大人急召?”
“也许是年纪大了,要给你说亲。
”
“现在开这个玩笑可不好玩。
”不花剌淡淡地说。
世子嘴角抽动,笑了笑:“波斯的使者来了。
天相生变,波斯全境有明尊教信徒七万五千人已经准备前来东方朝圣。
他们和当地的木速蛮部族冲突,相互攻杀,已经死了六千余人。
即便这样,他们依旧不改来东方朝圣的心,波斯举国震惊。
他们派来星相大师和使节,是要问明尊教下降的所谓平等王到底是什么人,也是要我朝表示态度的意思。
波斯也不想看见七万余人弃国东奔吧?”
不花剌踱步良久,微微点头:“我明白了。
这件事上关天相,我立刻回大都处理。
不过波斯担心的弃国东奔,倒不是什么大事,事到如今他们还担心七万人的归属么?”
“铁神面怎么办?我带人追去泉州吧。
”
“事到如今,也不必追了。
”不花剌回到窗边,背手看着外面大风轻雪,声音幽远,“不要紧,如果我估计得不错,铁神面只有一个去处,那就是草庵。
他们会回到草庵,草庵……那里是他们的家,也是这一切终结的地方。
”
“这一切终结的地方?”世子感觉到了那话里的酷寒,全身一震。
“那里有火,焚烧一切的火,可以把这一切结束得干干净净。
”不花剌忽然转过头来,他的瞳子明亮,犹如在漆黑的井里投入的火把。
元统二年十二月初八,泉州。
泉州地处福建,温暖湿润,此时江北已是大雪纷飞,江南也有轻雪寒霜,这里却还温润如春开三四月。
上百年的老榕树下,寺庙的门庭冷落,只有一个扫地僧在清扫落叶。
未落尽的枝叶中掩映着“听龙寺”的匾额。
小路上三个人远行而来,为首的是一个清秀冷峻的年轻人,他的身后却带着两个如花似玉的眷属,一个衣红一个衣紫,一左一右光辉照人。
扫地僧也不是什么有道的高僧,看见美貌的女施主,心里“咚咚”作响,上去合十行礼。
年轻人却没有回答。
反而是他身后衣红的女子上前一步:“大师,这里可有住宿?”
“可以可以,出家人与人方便。
施主若是手头方便,也请布施香火。
”扫地僧说得滑溜。
其实这里老庙里面已经没有几个和尚,香火冷清,几十间破旧的僧舍租给当年乡试不中,无颜回家的读书人。
所谓香火钱,也就是房钱。
“要两间房舍,香火我们自然会出。
”女子淡淡地说。
“请,请。
”和尚殷勤地指路。
一行人进寺,穿过荒草丛生的道路,周围房舍窗户洞开,几个穷极无聊的书生探出头来看美人,啧啧赞叹。
来的一男两女却都无动于衷。
风红打量了一眼破旧的僧舍,满意地点了点头:“这里也好,算得上安静。
”
她从怀里摸了一块钳下来的碎银递给扫地僧。
扫地僧看她出手也并不如何阔绰,心里微微失望。
可是美人当前,怨气总是发不出去的,依旧低眉顺眼地笑着:“阿弥佗佛,贫僧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各位施主随时呼唤。
”
“给我们弄点吃的,我们只住一夜便走。
”风红道。
她这么说的时候目光往外微微一瞟,几个书生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