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2/3)
如下:
我院是个培养少年作家的地方,是文学少年的乐土。
在这里,祖国各地的才子才女欢聚一堂,互相交流。
著名作家×××,×××,等等,都是从我院走出的杰出人才。
我院办院水平较高,旨在弘扬中国文学。
幸运的您已被我院的教授看中。
我院向您发出此函,说明您的文学水平已经有相当的基础。
但尚须专家的指点,才能有进一步的提高。
本院采取的是函授方式,每学期(半年)的函授费用一百八十元,本院有自编教材。
每学期您须交两篇一千字以上的习作(体裁不限,诗歌三十行),由名师负责批阅,佳作将推荐给《全国作文佳作选》、《全国优秀作文选》、《全国中学生作文选》等具有影响力的杂志报刊。
每学期送学员通讯录。
汇款请寄×××××××,切勿信中夹款。
祝您圆一个作家之梦!助您圆一个作家之梦!
林雨翔又难以定夺,准备回家给父亲过目。
倒数第二封更加吓人:
您好。
莫名收到信,定感到好生奇怪罢!我是您远方一挚友,默视着你,视线又长,且累。
所以我决定要写信。
这种信该不会太有话说,然而我也忍不住去写,或者竟寄来了。
大抵是因为你的文章太好了罢!假若你有空,请回信。
林雨翔看完大吃一惊,以为鲁迅在天之灵寄信来了。
一看署名,和鲁迅也差不离了,叫周树仁,后标是笔名,自湖北某中学。
树仁兄可惜晚生了一百年或者早生了一百年。
林雨翔突然想这人也许正是“鲁迅文学院”里“走出”的可以引以骄傲的校友,不禁失笑。
最后一封信字体娟秀,似曾相识。
林雨翔盯着字认了一会儿,差点叫出声来。
最后一封信恰恰是最重要的,来自susan。
林雨翔疾速拆开,小心地把信夹出。
信的内容和上封并无二致,奉劝林雨翔要用心学习,附加几句赞扬文章的话。
区区几十个字他看了好几遍,而且是望眼欲穿似的直勾勾地盯住,幸亏那些字脸红不起来,否则会害羞死。
这次去门卫间去得十分有价值,这些信落到班主任手里,后果很难说。
林雨翔丰收后回家,路上对那本烂杂志大起敬意,原以为它的发行量不过二三十本,看来居然还不止。
可见这些破作文虽然又愚又呆,但后面还有一帮子写不出破作文的更愚更呆的学生跟随着呢。
林母听到看到鲁迅文学院的邀请,竭力建议雨翔参加。
其实她并不爱鲁迅,只是受了那个年代书的影响,对梁实秋恨得咬牙切齿,引用军事上的一条哲理,“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所以,既然朋友的学院函请,便一定要赏脸。
她又把喜讯传给林父,林父最近和林母有小矛盾。
按照逻辑,“敌人的朋友就是我的敌人”,所以,坚决反对,说一定是骗钱的。
晚上补课补数学。
任教老头爽朗无比,就是耳背——不过当老师的耳背也是一种福气。
他是退休下来的高级教师——不过说穿了,现在有个“高级”名义算不得稀奇,上头还有“特级”呢,兴许再过几天,“超级老师”都快有了。
高级老师深谙数学,和数学朝夕相伴,右眉毛长成标准抛物线;左眉毛像个根号,眉下眼睛的视力被那根号开了好几次方,弱小得须八百度眼镜才能复原。
他极关爱学生,把学生当数学一样爱护,学生却把他当文学一样糟践。
这次补课也一样,没人要听他的课。
课间林雨翔把收到的信全部展示给梁梓君,梁梓君挑了几篇字迹最破的,说这些值得回。
林雨翔问原因,梁梓君引用数学老师的词语,妙语说一般而言,女性的美色和字迹成反比,人长得越漂亮,字迹越难看。
林雨翔又被折服,和梁梓君就此开辟一个研究课题,俩人钻研不倦,成果喜人。
最后结论是susan是个女孩子里的奇人,出现频率和伟大作家一样,五百年才能有一个。
林雨翔备感珍惜。
梁梓君问她电话号码,雨翔警觉地说不知道。
梁梓君失望地给手里的信估计身价,打算改天卖掉。
林雨翔吃惊地问信也能卖钱?梁梓君说:“现在的人别看外表上玩的疯,心里不要太空虚噢!这种信至少可以卖上五六元一封,你没看见现在杂志上这么这么多的交笔友启事?”
“嗯。
”
“全送给我了?”
“没问题!”
数学教师老得不行,身子一半已经升天了。
头也常常犯痛。
他留恋着不肯走,说要补满两个半钟头。
白胖高生怕这位老人病故此地,收尸起来就麻烦了,不敢久留他,婉言送走。
时间才到七点半。
梁梓君约林雨翔去“鬼屋”。
林雨翔思忖时间还早,父亲不在,母亲一定去赌了,她在和不在一个样。
顿时胆大三寸,说:“去!”
“你知道鬼屋在哪里吧?”
“不知道。
”
“你呀,真是白活了,这么有名的地方都不知道!”梁梓君嘲笑他。
林雨翔又委屈又自卑,?油然而生一种看名人录的感觉。
他问:“那个地方闹过鬼?”
“鬼你个头,哪来的鬼,可怕一点而已!”
“怎么可怕?”
“我怎么跟你说呢?这个地方在个弄堂里,房子坍了,像很早以前那种楼房,到半夜常有鬼叫——是怪叫。
”
话刚落,一阵凉风像长了耳朵,时机适当地吹来。
林雨翔又冷又怕,没见到鬼屋,已经在颤抖了。
“敢不敢去?”
“我——敢!”
俩人驱车到日落桥下。
那里是一片老的居民区,林雨翔好几年没有去过了。
路骤然变小。
天上没有星月,衬得这夜空格外幽凉。
梁梓君导游:“快到了。
”
林雨翔顿时像拥有狼一样的耳朵,广纳四面声音。
他没有听到鬼叫。
梁梓君引经据典吓人:“在传说里,这地方曾经有四个被日本人活埋的农民,死得很惨,一到晚上就出来聚到鬼屋里,听人说,那四个鬼专管这镇上人的生、老、病、死。
还有人见过呢,眼睛是红的。
那个人过几天就死了,全身发绿,脑子烂光!恐怖!”
林雨翔身上的鸡皮疙瘩此起彼伏,狼的耳朵更加灵敏,只听到沙沙落叶卷地声和风声,一句古诗见景复苏,涌上林雨翔的记忆——“空闻子夜鬼悲歌”。
侧耳再听半天,隐约听见有麻将牌的声音。
这种漆黑骇人的地方,恰好是赌徒喜欢的,说不准那四个鬼也正凑成一桌玩麻将呢。
林雨翔岔开鬼话题:“这地方赌钱的人很多啊!”
梁梓君:“是啊,不要太多,就像——”他本想比喻说像天上的繁星,抬头看见连星星都怕亵渎自己的清白去比喻赌徒,一个没有,于是急忙改口:“多得数不清!”
“唉,赌徒加鬼,正好是赌鬼。
”
“大作家,别玩文字了!”
林雨翔突然想到“赌鬼”这个词造得有误,鬼一定不会服气——因为感觉上,那“鬼”好像是赌注,比如甲问乙:“你们赌什么”,乙答:“我们赌鬼”,语法上还是成立的。
应该叫“鬼赌”才对。
林雨翔刚想把自己的巧思妙见告诉梁梓君,只见梁梓君神经质地一刹车,说:“下车,到了!”
林雨翔紧张得用以自我放松的“赌徒见解”都忘了。
停下车锁好,见四周只是些老房子,问:“哪来的鬼屋?”
“别急,走进那弄堂——”梁梓君手一指身后的黑弄。
林雨翔扭头一看,一刹那汗毛都直了。
那弄堂像地狱的入口,与它的黑暗相比,外边这夜也恨不得要自豪地宣称“我是白天”了。
林雨翔跟随着梁梓君走进弄堂,顿时举步艰难,但碍于面子,还是要艰难举步。
四周暗得手贴住鼻子还不见轮廓,仿佛一切光线胆小如雨翔而虚荣不及他,都不敢涉足这片黑暗。
提心吊胆地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顿时有了感觉。
那两只荒置了半天的眼睛终于嗅到光线,像饿猫着见老鼠一样捕捉不已。
看仔细了眼前的东西,林雨翔的脚快酥了。
那幢危楼伫立在一个大庭院里,半边已经坍了,空留着楼梯。
这楼解放前是教堂,解放后作医院,塌了十多年。
总之,无论它作教堂作医院,都是一个害人的地方。
坍了更坏人心。
林雨翔不知道这楼的简历,以为是从天而降的,更吓着了自己。
林雨翔“困倚危楼”,颤声说:“有什么好怕的?”
“不怕,就上去!”
林雨翔听到要上楼,踌躇着不前。
梁梓君说:“你怕了?”
林雨翔瞥一眼伫立在凄冷夜色里的鬼屋,顿时吓得故我消失,说:“这——这有危险吧——”
“哪里!瞧你娘们似的,走!”梁梓君拖林雨翔上楼。
那楼梯其实还和楼面团结得很紧,只是看着像悬空了似的。
刚走几步,楼上一阵骚动和脚步声。
梁梓君吓得全身一震,喝:“谁!”林雨翔的意识更像僵掉了,连表示惊讶的动作也省略掉了,怔在原地。
楼上的鬼也吓了一跳——吓了四跳。
有人开口:“侬啥人?”
梁梓君的心终于放下,长吐一口气。
林雨翔的意识终于赶了上来,与意识同行的还有浑身的冷汗。
他听到一口的上海话,心也放松许多,好歹是个人。
退一步讲,即使上面是鬼,也是上海鬼,给点钱就可以打发走了。
梁梓君迟疑着问:“侬是——是——老k?”
“咦?侬——梁梓君!”
上头有了回应。
林雨翔大吃一惊,想原来梁梓君的交际面不仅跨地域而且入地狱。
那个叫老k的从楼梯口出现,猛拍梁梓君的肩。
梁梓君介绍他:“我朋友,叫老k,职校的!”
“伊是侬弟兄?”老k不屑地指着林雨翔问。
“不,我的同学。
”梁梓君道。
梁梓君和眼前的长发男生老k是从小玩到大的——从小打到大。
老k练得一身高强武艺,横行邻里,小镇上无敌,成绩却比梁梓君略略微微好一些,所以荣升职中。
梁梓君和他乡谊深厚。
但由于梁梓君与其道路不同,沉溺美色,成绩大退,所以留了一级,无缘和老k厮守。
老k进了县城的职校后,忙于打架,揍人骗人的议程排满,所以无暇回小镇。
梁梓君和他已经一个多月不见,此番意外相逢,自然不胜激动。
两人热烈交流,把雨翔冷落在一边。
老k聊了一阵子,突然记起有样东西忘在楼上,招呼说:“猫咪,出来吧!”
楼上怯生生走出一个女孩,长发及肩。
夜色吞噬不了她脸的纯白,反而衬托得更加嫩。
林雨翔两眼瞪大得脸上快要长不下,嘴里喃喃说“susan”!
那女孩边下楼边理衣服。
老k伸手迎接。
林雨翔跨前一步,才发现认错了人,那女孩的姿色逊了susan一分,发质也差了susan一等,但毕竟还是光彩照人的。
老k竟也和梁梓君一个德性,可见他不是不近女色而是情窦未开,而且他不开则已,一开惊人,夜里跑到鬼屋来“人鬼情未了”(unchainedmelody)。
那女孩羞涩地低着头玩弄头发。
老k:“你来这地方干什么?”
梁梓君:“玩啊,你——”梁梓君指着那女孩子笑。
“噢,还不是大家互相playplay嘛!”老k道。
梁梓君顿悟,夸老k有他的风采。
老k:“还愣着等个鸟?去涮一顿!”
“哪里?”梁梓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