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记 一九四〇年十一月·陪都重庆(3/3)
断。
沈霖皱起眉头,“好了好了,谁不知道薛叔叔你是飞机专家,你分辨得出,我们小老百姓可分不出。
你那套飞机机械的理论留着和高彦飞去说吧,我可不感兴趣。
现在天天轰炸,一听‘飞机’两个字我就头痛……对了,你也别和我妈妈老说什么飞机制造厂的事情,你知道的,她一听这个就伤心。
”
身旁那人沉默,良久没有回应。
沈霖转头看他,见他微微抿起嘴唇,唇边抿出坚毅线条,现出了一抹岁月痕迹。
“薛叔叔,对不起,”沈霖自知话说得有些过了,歉疚道,“我没有抱怨你的意思。
”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他欲言又止,淡淡叹了口气,将脸侧向车窗,令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沈霖也沉默了。
车里一时沉寂欲窒,只有车轮摩擦碎石路面的声音。
“我妈妈知道你回来了吗?”沈霖打破沉默。
“还不知道。
本来是要先回去的,路上听见空袭警报,想着这时间你该放学了,大约正在路上,就过来看看能不能接到你。
”他微微皱眉,“你这丫头,对陌生人也太大意,刚才那个外国人什么来路也不清楚,就这样冒失地跟人家跑!”他看了一眼她脚上的伤口,不忍再数落,掏出一方洁白手帕给她,“只是皮外伤,回去让殊姨给你包扎,先拿这手帕裹一下。
”
沈霖接过手帕随口道:“殊姨昨天搭机去昆明了,听说是许叔叔回昆明开什么作战会议。
我本想和她一起去,可是妈妈不答应……”
“当然不能去,滇南战区的艰苦是你意想不到的。
昆明是通往前线战区的咽喉,现在情势已经异常紧张,”他板起脸,“你以为那边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沈霖心虚地低下头,“我只是说说而已,你比我妈妈还紧张。
”
“霖霖……”他无可奈何,“如今你父亲不在了,我已当你是自己的女儿,你的一言一行我都需负起责任,你明白吗?”
沈霖抿着唇不说话,过了半晌,低声问:“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敏言明明年纪比我小,却可以跟在你身边做事?她也是你的女儿,做的事也是万分危险的。
”
“敏言,”提起这个名字,他唇边浮起苦涩的笑容,“这个孩子,如果我真能管得住她,你认为有哪个父亲会任由自己女儿去做情报员?谁又能比我薛晋铭更清楚这一行的凶险?”
见他神情苦涩,被自己一言触动心事,沈霖心中涌起愧疚。
静了片刻,她转开话题低声道:“敏言拍来电报说,这几日也要回来一趟。
”
薛晋铭淡淡点头,“我知道,她这次是和高彦飞一起回来。
”
沈霖一怔,眼里骤然掠起复杂之色,既有惊喜,也有迟疑,更有掩不住的失落,“是吗,高彦飞也来了……”
这神情全然落在薛晋铭眼中,小儿女的微妙心事又岂能逃过他的眼睛。
然而,他又能说什么呢?一代人自有一代人的缘法。
转眼十年有余,旧人或离去或老矣,当初的稚子幼女都已长大成人。
待他想要岔开这事,换个让她快活些的话题,她却对他粲然道:“慧行还不知道你回来了,一会儿瞧见你,怕要兴奋得翻筋斗了。
”
提起六岁幼子,薛晋铭不由得微笑起来。
“妈妈说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淘气,简直比我小时候还厉害,”沈霖笑出声,“前天他才将一个九岁的孩子打破了头,还不许人回家告状呢。
”
薛晋铭摇头叹道:“我和你燕姨都不是爱惹麻烦的性子,他怎会这样顽劣?看来你们两个倒更像亲生姐弟,你小时候也是无法无天,谁也降不住的。
”
沈霖吐了吐舌头,听他提及燕姨,脱口便问:“燕……婶婶……”她顿一顿,这拗口的称呼多少年还是改不过来,自小叫顺了口,殊姨、燕姨、贝姨,总之都与母亲情同姐妹,叫什么都是一样,便笑着换回习惯的称谓,“燕姨好吗?她还是一个人留在南方?”
薛晋铭淡淡地“嗯”了声,没有答话。
沈霖心细,觉出他神色转淡,联想起上回殊姨从香港回来与妈妈提起薛叔叔的妻子燕姨时也是欲言又止,心下有了几分不好的猜测,却又不敢多想。
车子转过盘山公路,徐徐驶入林荫山道。
铺满一地的落叶被车轮带得纷纷扬扬,前面隐隐可见两层美式别墅的灰砖红瓦,家门已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