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记 一九四〇年十一月·陪都重庆(2/3)
丝笑意,看着孩子们嬉戏,并不过去加入那欢乐行列,却转身走到最里间的门口。
屋里木板床上蜷缩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童,瑟瑟拥着棉被,一动不动地看她走进来,清秀的小脸上满是木然。
“小英洛。
”念卿柔声唤她的名字,来到床边,伸手抚摸她的额头,“今天好点了吗?”
女童冷漠地别过脸,对她不理不睬。
这个孩子是蕙殊从逃难的人群里救回来的,母亲病故时她还是个婴儿,身为军医的父亲早已在南京殉职。
在孤儿院里长大的英洛,性情孤僻,不同任何人说话,只对蕙殊格外依赖。
这阵子蕙殊去了昆明,她便终日缩在房里,前天生病发烧也不吭声,若非被煮饭的宋婶发现,只怕会烧成肺炎。
见英洛不想说话,念卿便坐在她身边,轻轻搂住她,柔声将外间趣事讲给她听。
慧行不知什么时候蹑手蹑脚地猫了进来,淘气地从念卿背后猛地跳出,“哇”一声吓得小英洛浑身一激灵,直往墙角缩。
念卿啼笑皆非,将慧行一手拎了,“真没有礼貌,快向英洛妹妹道歉。
”
“她哭了?”慧行歪头看。
念卿回眸,果真见小英洛瑟缩成一团,乌溜溜的大眼睛里蓄满泪水。
她忙丢开慧行,俯身去抱英洛。
孰料慧行一骨碌爬上木板床,抢在她前面趴到英洛面前,伸手去刮人家小脸,口中嚷着:“羞羞,这么大了还哭,羞死人!”
小英洛拼命把他推开,他却厚着脸皮腻在旁边,笑嘻嘻地又去扯人家辫子。
看着两个孩子在木板床上滚作一团打闹,念卿微笑,心中无尽柔软。
从孤儿院回来的一路上,慧行不依不饶地缠着念卿,非要把“小花猫妹妹”一起带回家。
“小花猫”是他给英洛取的诨名,取笑人家哭花的脸,却不知自己满身脏污得更像只泥猴。
霖霖笑他小小年纪便会拈花惹草,长大必不是个省心的主儿。
说罢偷眼看念卿,又凑在母亲耳边笑谑道:“妈,你说他的性子是不是像薛叔叔?我听殊姨说薛叔叔从前可是红粉知己无数呢!看他现在严肃的样子,真想不出从前也是……”
母亲陡地打断她,冷下脸色,“霖霖,怎么越来越口无遮拦?”
霖霖掩口,佯作心虚的样子,低头不再多话。
然而笑容从她眼里隐去,少女纤敏如发的心思再也平息不下去。
母亲和父亲的鹣鲽情深是人尽皆知的,她绝不认为母亲或父亲之间还能容得下第三人。
一直以来,她也从未将薛叔叔与母亲的情谊往别处想过。
她自小就看着薛叔叔在家中进进出出,一向知道他与父母亲情谊深厚。
父亲在时,他们是知己,他待母亲敬重有加;父亲走后,他待母亲如兄妹,照顾她们之悉心远胜过自己的妻儿。
每次见薛叔叔回到重庆,回到母亲身边,看他们言谈举止间总有不同常人的默契,令她从旁看来也觉温暖舒心,那是父亲离去后久违的温馨……她贪爱这温馨,也理所当然将薛叔叔视作家人,将慧行视作自己的弟弟。
直至殊姨一次次提起燕姨时,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才令她怀疑薛叔叔与燕姨的婚姻是否真如往日看来那样般配和美。
母亲每次听了殊姨的话,总是一言不发,良久不肯说话。
而燕姨,也已许久没见了,似乎这一两年都音信杳然。
她不是小孩子了,男女间的情事,模模糊糊也明白一些。
今日清晨在窗后,她亲眼瞧见了薛叔叔临去时回首望向母亲的目光。
昨夜轰炸中,她也亲眼见着了他在楼梯上阻拦母亲的情切。
若只是兄妹知己,若只有呵护怜惜,何来这欲诉不能诉的怅惘?
临近中午时分,车子驶到家门口。
司机老于将车门拉开,慧行跳下车。
念卿还来不及唤住他,却听前方一个熟悉的语声叫道:“慧行——”
念卿一惊,抬眸。
门前树下,亭亭立着个修长的人,黑大衣束得笔挺,软呢帽子斜斜压在卷曲短发上,薄施脂粉的脸颊清瘦,秀朗眉目间的疏淡皆在看见慧行的一刹那化作热切。
奔到门前的慧行突然顿住,呆呆地望了望她,一转身跑向念卿。
她满眼的热切顿时凝住,伸出来拥抱孩子的臂膀也僵在半空,怔怔地看向车门边的念卿。
午间初透云端的阳光透过一树枯枝,将树干的影子投在她二人之间,竟像划下一道鸿沟。
霖霖也呆了,早上薛叔叔才离去,谁能想到,燕姨却在此时悄然而至。
慧行躲到念卿身后,露出半边小脸偷看。
念卿目不转睛地看着树下的黑衣女子,良久才唤出一声,“燕绮。
”
林燕绮唇角牵动一丝笑意,“夫人,好久不见。
”
念卿眼底的错愕隐去,浮上欣悦的笑容,快步迎上前,“总算把你盼来了!”
林燕绮微笑,张臂和她拥抱,“我是不请自来了。
”
霖霖笑着唤了声“燕姨”,一手牵着慧行,将他推到前面,“看看是谁来了?”
慧行躲闪,噘着嘴不肯叫“妈妈”。
林燕绮笑了一笑,“瞧,他都不认我了。
”
虽是笑言,这话里自哂的意味听在耳中令念卿心中颇不是滋味,只笑道:“他这是闹别扭呢,怕是气你太久不来看他,同你怄气撒娇呢。
”
林燕绮的目光紧紧随着儿子,似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他竟长这么高了,我给他买的衣服怕是小了,想不到他个头长得这样快。
”
看林燕绮一身风尘仆仆,念卿便挽了她,先领她到楼上客房安顿,一面吩咐霖霖带慧行回房换衣服。
因为鲜有客人来,楼上只备了一间客房,恰是薛晋铭昨晚住的房间。
念卿在房门前略迟疑了下,回头对燕绮笑说:“你就住蕙殊的房间吧,客房背阴,夜里有点潮。
”
林燕绮也不说什么,进了蕙殊房间脱下大衣,淡淡道:“他是今早走的吧?”
念卿正要拉开窗帘,闻言手上一顿,复又平静地将窗户推开,挽起帘子,“是,他昨晚到的,歇了一宿又匆匆走了。
”
林燕绮没有答话。
念卿转身,“你呢,这次来了不会再回香港了吧?”
林燕绮将大衣挂到衣帽架上,从衣袋里取出烟盒,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