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记 一九九九年三月·茗谷废宅(3/3)
味,灰尘四下飘散。
“你看这是什么。
”他将图纸铺在桌上,抬起熠熠目光。
泛黄发脆的图纸上,蓝色线条已经褪色,只能勉强分辨出大致的原图。
艾默只看了一眼,心跳骤然加快,“这是……废宅的设计图?”
启安双臂撑着桌沿,慨叹道:“如果我晚去半天,这张图就已经毁了。
”
茗谷的设计师张孝华先生于一九五八年去世,留下的所有设计资料都保存在他所任教的大学资料馆里。
随后资料馆在“文革”中被拆除,所存资料全被人为毁掉。
“我原以为这卷图纸也不在了,只是委托专人寻找张先生后人的下落,希望从张先生留下的书信日记里寻找茗谷当年的资料。
那天半夜接到朋友的电话,终于找到张先生的后人了。
事有凑巧,就在我们找到他们的时候,张家正要搬迁。
”
“搬迁?他们现在住哪里?”艾默忍不住追问。
启安沉默了一下,“在上海一处小弄堂里。
张家境况并不好,一家三代人挤在两间旧房子里,拆迁通知已到了最后时限,他们必须马上搬走。
”回想当时所见,启安苦笑,“他们认为张老先生留下的图纸书稿已不值钱,于是和旧书报混在一起,当废品论斤在卖。
”
艾默黯然,想起之前对茗谷命运的担忧,倘若没有启安,谁知这座老宅会不会当真被拆掉。
“我赶到的时候,已只剩下半箱子书稿旧图,想不到里面竟然有这张图!”启安长长叹口气,“也许真有冥冥中注定的缘分,张老先生的手稿大半都已被毁掉,想不到偏偏这张被保存了下来,在阁楼里一放就是几十年,竟然完好无损!”
艾默不敢置信地掩住口,一瞬不瞬地望着图纸,激动得难以言表。
“这张图,是当年张老先生几经修改绘制,最后送交茗谷女主人亲自看过,得到她的签名确认,留底存证的正式图纸。
”启安摩挲着发黄的图纸,神情专注,充满敬意,修长手指停留在一个模糊的签名下面。
签名处的图纸沾过水迹,墨色洇开,四个浅浅字迹依稀可以辨出——
“霍沈念卿!”
艾默脱口呼出这名字,神情大变,仿佛被这四个字灼伤。
她倾身久久盯着泛黄图纸上模糊的签名,屏住了呼吸,良久一言不发。
纵然极力压抑,那脸颊上泛起的潮红与眼底闪动的激动,仍落在启安眼里。
“是的,这就是茗谷的女主人,霍沈念卿。
”他一字字念出这名字。
艾默抬眸,目光闪动,“启安,你是谁?”
他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藏了无数的谜。
“为什么你会对这废宅这样痴迷,为什么千里迢迢去寻找设计图?”她深深地逼视他的眼睛,一口气道出心中的迷惑,“为什么你会来这里,你究竟什么时候买下它的?”
他静静地看她。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我。
”
他笑了笑,“如果我说只是因为爱这座房子,你相信吗?”
艾默咬唇。
启安笑着叹口气,“好吧,我坦白。
当年张孝华先生有一名弟子,他在一九四九年去了台湾,之后移居美国,成了知名的建筑师。
张先生是那个时代最杰出的设计师之一,后世却没有人知道他的成就。
张先生一共留下了十三件作品,除了这座老宅还残存废墟,其他的都已经被拆毁,一块砖头都没留下。
他身为张先生的弟子,一直为此感到遗憾。
现在他已到暮年,最大的心愿就是将这座废宅复原,重现昔日风采。
”
“这位张先生的弟子……”艾默迟疑地发问。
“正是家父。
”启安淡淡一笑。
艾默定定地看他,良久才垂下目光,似怅然,又似失落,“原来是这样。
”
她茫然若失的神色,被启安看在眼里。
他不动声色,细细地审视她每一分表情的变化。
艾默静默了许久,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不管你是谁,总之——”她顿住,突然踮起脚尖,给了他一个用力的拥抱,“谢谢你,谢谢你保护了这座房子!”她仰起脸,脸颊微红,眼波明媚照人,“启安,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你不知道这对我有多重要!”
启安但笑不语,脸却比她更红。
房间里窗帘只拉开一半,此时阳光偏斜,树的影子投进来,令室内光线有种淡淡的、懒懒的暖意,恰巧掩盖了两人脸上的红晕。
他温柔地注视她,眼底有不易察觉的光芒掠过,“现在轮到我提问了吗?”
艾默咬唇微笑,顽皮地歪了歪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
启安微笑,“至少告诉我,它对你究竟有多重要。
”
“无法言说的重要。
”艾默骄傲地昂起头,眼底焕发出夺人的光彩,“因为,这是我的故事。
”
启安点头,目光温润,“从第一次看见你桌上的稿纸,就猜到你或许在写废宅的故事。
”
“只猜对了一半。
”艾默靠着露台栏杆,身后夜色渐浓,晚风吹得她发丝飞舞。
启安挑了挑眉,静候她的答案。
她的声音和着夜风,有说不尽的悠远,“我要写的故事,是当年的真相,和以谬传谬的传说无关。
”
启安深深地看她,“将近一百年过去了,谁还知道当年真相?”
“我知道。
”艾默淡淡地微笑,下巴扬起骄傲而秀气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