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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江南是指哪个地方> 第十五章 苏秋炎

第十五章 苏秋炎(1/3)

魏枯雪站在一场大雨中。

     他抬头,看见老君庙的屋檐上垂下来的水幕,茫茫的像是放下的珠帘,在空气中跳荡四溅的水花落在他脸上,冰凉彻骨。

     皖南的春天总是这样,雨一夜一夜地不歇,天下笼在同一片烟雾中。

    夜色深沉,家家闭户,细而长的小街上看不见一扇打开的窗子。

    魏枯雪站在屋檐下,后背紧紧地贴着老君庙的墙壁,地下溅起的水打湿了他的裤脚。

     他想要一个温暖的火炉烤干他的衣服,如果可以,他还想要一个温热的饼,里面卷着一些碎肉和香菜。

    他饿了,胸腹里空荡荡的凉着。

     他想自己也许应该离开这里了,离开老君庙窄窄的屋檐,这里已经很破旧了,庙里空荡荡的,没有道士,只有一口缺损的铜钟,乌鸦在里面做了窝,难听的叫声才为这个老庙增加了一点生气。

    以前魏枯雪喜欢整日坐在这里,想东想西,直到日色昏黄。

    因为这里谁也不会来打搅他,这里是他的天地。

     而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天地了,他想自己或许应该沿着小街一路前行。

    小街两侧都是关闭的窗,小街也没有岔道,他将这么一路走下去,路的尽头迷蒙在一片瓢泼大雨中。

     而这样的天气里居然还有一个人从容地漫步在雨中。

    他像是一个潦倒的书生,他的长衣已经湿透,他在大雨中来回踱步,他背着古剑提着酒壶。

    他昂首对着天空喝一口,摇晃着那只壶,壶里的余酒“咣咣”地晃着响。

    那个人侧耳听着那声音,像是惋惜。

     他来回踱步,他喝酒。

     魏枯雪看雨,想那些日色昏黄的下午。

     酒壶里的声音越大,酒越来越少,雨渐渐地就要停了,魏枯雪想天就要亮了。

    也许他可以趁着天亮前出发,这样日过晌午,他就可以到乌头镇。

    他没有去过乌头镇,但是他听说过那里,很多和他同样年纪的孩子去那里的码头上帮工。

    那也许不算很好,但是也是一种全新的生活。

     全新的生活,可以忘记。

     雨中踱步的书生灌下了最后一口酒,他把酒壶抛出去,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摔得粉碎。

     魏枯雪想这个人就要离开了,他们两个将一起出发,去向各自不同的地方。

     他站直了,后背离开了老君庙的墙壁。

     “你听说过昆仑么?”那个人问。

     “昆仑?”魏枯雪问。

     “昆仑是一座山,在西边很远的地方,要骑快马才可以到。

    那里整年都是白雪,冷了一点,可是很安静,没有人会打搅你。

    那里传说是西王母所居,山顶有只大鸟,名曰‘希有’,背阔一万九千里,每年西王母从羽翼登上大鸟的背,和她的丈夫东王公相会,但是我却从未见过。

    你愿意和我同去么?” 魏枯雪出了一下神,书生转头直视他。

     也许是很冷的地方吧?但是很安静,就像是老君庙的那些下午,还有雪,魏枯雪很少看见雪,皖南的冬天只是湿湿的冷,却很少下雪。

    那里听起来要比乌头镇好些。

     魏枯雪点了点头。

     书生也点了点头:“那好,从今天起,你是我的弟子。

    我叫方忏轩,你要记住我的名字。

    你也不再叫魏原,你需要一个配得上你身份的名字,你便叫魏枯雪。

    我要看见你一拔剑,风雪枯萎。

    ” 他向着魏枯雪走来,从怀中摸出了一只油纸包。

    魏枯雪认得那是后街王麻子家的卷饼,一张白面的大饼,里面裹着碎肉笋丁和香菜。

    王麻子是个好人,总是在外面裹着好油纸,这样饼便不会湿。

    那个人把油纸包递给了魏枯雪。

     魏枯雪愣了一会儿,抓过油纸包打开来。

    卷饼还带着那个人的体温,魏枯雪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那样狠狠地咬了下去,当面饼、碎肉和蚕豆酱混合着的香味在他嘴里弥漫开的时候,魏枯雪觉得浑身的力量一瞬间都消失了。

    他捧着卷饼呆了一会儿,靠着墙壁滑坐下去,他的哭声哽咽在喉咙里,而后他放声大哭起来。

     这天下到底怎么了?怎么有那么多讨厌他的人?他想。

     “不要哭,从今以后你都不必哭,因为你是魏枯雪。

    而你的老师是方忏轩。

    我会给你天下第一,而你为我杀了光明皇帝,这便是你我之间的交易。

    ”书生摸着魏枯雪的头顶。

     他转身而去,魏枯雪站了起来,跟在他背后。

    年轻人带着孩子,消失在晨雾弥漫的皖南小街上。

     魏枯雪被雨声吵醒了。

     他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客栈的屋顶,乌黑的椽木堆积而成的屋顶,漆黑得如同一个大洞。

    简陋的小桌上放着空酒壶,昨夜他喝了太多的酒,做了很多老旧的梦。

    魏枯雪已经很多年都不做梦了。

     他推开窗子,放进新鲜湿润的空气。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分辨着是否还有熟悉的桂花香气。

     窗外夜色深沉,雨一直下。

     魏枯雪从枕下提剑,飞身一跃,跳出了窗口。

    客房在三层,他的身形在半空展开,衣袍烈烈飞动,有如大鹏。

    他无声地落在小街上,一路前行,两侧的屋舍相邻、门窗紧闭,没有人声。

     小街的尽头,破败的庙宇仿佛一个巨大漆黑的巨人,躺在雨中。

    魏枯雪停步,抬头看着门楣上的牌匾。

     “老君庙”。

     魏枯雪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伸出手去。

    他的手没有触到门,门却自己开了,“吱呀”的一声。

    睡眼惺松的老人从门缝里打量魏枯雪。

     “外乡人?有事?”老人问。

     “这里居然有人住了?”魏枯雪有些吃惊,转而笑笑,“我不是外乡人。

    我来这里,是找一个道观。

    ” “这里不是道观了,改文庙了,祭孔圣的地方,你找错了,你找什么道观?”老人被从梦里吵醒,没有好脾气。

     “改文庙了?”魏枯雪哑然失笑,“我不知道,我只是找一个道观,不管什么道观,有人在道观等我。

    ” 老人像是看见了疯子,上上下下打量了魏枯雪几眼,急急忙忙地要闭门:“穷乡僻壤,这里没有道观。

    ” 魏枯雪按住了门不让他关上:“那么附近哪里有道观?” “乌头镇,白水观。

    ”门“哐”地一声合上了。

     野草萋萋,随风摇曳。

    夕阳低垂,远处老树昏鸦。

     一座废弃已久的道观立在斜阳深处,断壁残垣,屋角锈蚀的铁马在风里叮叮当当的作响。

    道观前是一片白茅地,魏枯雪拨草而入,抬头看见歪斜的牌匾——“白水观”。

     魏枯雪以手遮头而过,似乎那牌匾随时会掉下来砸在他头顶。

     观里庭院开阔,却也是白茅丛生,看起来久已没有人居住,大概这么偏僻荒远的地方,连叫化子和野狗也没有兴趣光顾。

    殿堂上尤然坐在漆皮剥落的三清,只不过老君的手指断了,手掌秃得可笑,原始天尊却没有了鼻子。

     魏枯雪一笑:“看这三清的雕刻,倒是唐时的古物了。

    ” 他双手持剑柄背在身后,在夕阳下踩着白茅踱步,且行且吟: “箫声咽。

    秦娥梦断秦楼月。

    秦楼月。

    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

    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 这首传为李白所写的《忆秦娥》,是灞陵折柳怀古思旧之作,本意悲凉,而在魏枯雪口中却平添萧瑟疏狂,仿佛叩击铜甑。

     他转身坐在白茅间的一块大石上,扣剑而歌,歌声裂云烁日: “你说箫声咽,你说秦楼月,你说灞陵年年折柳绦,不见有当年楼头帘中人如月。

    你说清秋节,你说音尘绝,你说咸阳古道汉家阙,何处是男儿唱尽梨花心如铁?” 他低笑一声: “闲来看三清坐土里,老猿扶断墙。

    ” 歌声激扬,天日昏黄,却无人应答,最后只剩下风声细细。

    魏枯雪起身四顾,目光迷离,似乎就要转身离去。

     他忽然驻足转身,吐气发声:“我就是魏枯雪!” 声如雷霆,气息仿佛十万利剑向着四面八方而去,以他为中心,野草被劲风扯得笔直,直指周围。

     寂静。

    只有远处老树上的乌鸦被惊起,“呀呀”地叫着在天空中盘旋。

     魏枯雪昂然而立,目光森然。

     脚步声由远而近,魏枯雪一转眼,看见夕阳中缓步而来的一个影子。

    那是一个黑衣的道士,年纪轻轻,微微带笑,并未带兵器。

     “掌教已经恭候多时了。

    ”道士恭恭敬敬,向魏枯雪揖手。

     “我听一个朋友说,中天散人一声令下,重阳道宗两万子弟天南海北地找我,只要我随便走进一处道观大喝一声我就是魏枯雪,便有人出来迎接。

    于是我就找了这么一个荒郊野观试试,想不到还真的应验了,不愧是家大业大的终南道统。

    ”魏枯雪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直视道士。

     道士微带笑容,目光一迎复又分开,并不畏惧魏枯雪的逼视:“魏宗主说笑了,一剑雪枯魏宗主这样的绝世高手,如果不想让我们找到,便是重阳门下有两百万弟子也是枉然。

    不过师尊前日传下法旨,说法驾停在此处,魏宗主一日不来,便等一日,十日不来,便等十日。

    ” “我这样的路痴,以前想去天池去看雪,结果一路北行却到了碎叶,掌教等我还真是得好耐心。

    ” “不怕。

    这里虽然是个荒废的道观,不过远山孤树草里莺飞,荒芜中独有意趣,苏某在这里等上一生也不会觉得烦。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在殿堂中,清瘦的黑袍道人已经站在三清像下了,宽袍大袖,仿佛仙人。

     魏枯雪再次见到中天散人苏秋炎的时候,苏秋炎身上有种感觉赫然如利剑一般。

    走出了忘真楼,这个老人忽的就变了。

     “掌教法驾亲临,别来无恙啊。

    ”魏枯雪大笑。

     “终南山上忘真楼中你我有约,岂敢畏首畏尾,不尽全力?”苏秋炎也笑,“宗主词曲精绝,令人钦佩。

    ” “不合词牌曲牌,不入方家眼目,俗人的东西,想不到掌教居然不吝赞赏。

    ” “换作个俗人唱宗主的曲子,就是真的俗了。

    宗主唱来,剑心旷古,没有人会说俗。

    ”苏秋炎脸色郑重。

     魏枯雪淡淡笑过:“有远客吧?” 苏秋炎微微比了一个手势,魏枯雪回首,断壁之上、晚风之中,一袭白色的僧衣猎猎飘动,年轻的僧侣手掌一串念珠单掌立在胸前,低低地唱了一声佛。

    而后他缓步而下,过峭壁如履平地,一步踏下,便行云流水般走近。

     “白马天僧,拜见魏宗主。

    ”僧侣合十为礼。

     “你是忘禅的弟子?真是年轻啊。

    ”魏枯雪笑,“我平生见过一次忘禅,老得可以作我的师爷,想不到弟子却年轻到这般地步。

    ” “昆仑剑宗、重阳道统的人都到了,自然也不能少了心灯的传人。

    ”苏秋炎笑,“天僧和我赌谁能压下气息不令宗主发觉,不知道是谁输了呢?” “掌教输了。

    ”魏枯雪道,“我一走进这里,便知道掌教在殿上等我。

    ” “果然。

    ”苏秋炎也不以为意。

     “不过我也并非不知道还有第二人,”魏枯雪指着天僧,“不过他的动静随风而动,若有若无,始终捉摸不透到底在哪里。

    而掌教终究有好胜之心,有一瞬间掌教放出本命真魂,以天心之术探我,那时候我就知道掌教在哪里了。

    ” 他又转向天僧:“和尚也赌胜负么?” “佛陀亦赌,和尚怎不能赌?”天僧答得恭敬。

     “佛陀亦赌?”魏枯雪沉思片刻,微微摇头,“倒是不知道这段典故出于何种经典。

    ” “佛陀在菩提树下,将成佛时,有天魔恐惧,前来诱惑。

    曰若不成佛,则为转轮圣王,坐拥天下,佛陀不允。

    天魔以大军来袭,天地崩裂,狂风雷电,而佛陀不畏。

    天魔又遣膝下三女,各具妍态极尽妖娆,而佛陀照以不净观,美女不过骷髅脓血,亦破之。

    佛陀成就菩提,天魔复来,曰当入无余涅槃,得大解脱,毋庸拯救众生,佛陀终不允,毕生传教。

    此便是赌,连赌四局,皆胜。

    ”天僧微笑。

     “这也算赌?”魏枯雪大笑挠头。

     “其一,赌的是权贵;其二,赌的是生死;其三,赌的是色欲;其四,赌的是苦痛。

    佛陀舍权贵、生命、色欲,而取苦痛,教化众生,难道不是赌博?我们来到这里,天下苍生命悬一线,难道不是赌博?宁可押上自己的命,来赌众生的安危。

    ”天僧合十再拜,“所以贫僧不怕赌。

    ” “和尚好机锋!”魏枯雪拊掌大笑,“但不知有赌胆,可有赌术?” 他食指忽地一立,一道霜气从指间射出,凝然如淡烟,挥手扫向天僧。

     “贫僧修为浅薄,不敢接魏宗主的剑气。

    ”天僧合十念佛,缓缓退了一步。

     他一退之中仿佛乘烟摩云,丝毫不带烟火气。

    魏枯雪指间剑气走空,瞬息再变,翩翩如蝴蝶穿花,再度划了出去。

    他举动之间也看不出杀气,带着文人雅客指点山水人物的风流。

    天僧这一次已经退避不及,眼看剑气扫到眉心,他眉心忽然微微一凹,剑气紧贴着皮肤划过,天僧眉间凝着一道霜色。

     他默然良久,再退一步,合十长拜:“昆仑剑气,百代之下无虚士。

    ” 魏枯雪也不再进攻,看着自己的指间低笑几声:“如意通……好!你师父武功却不如你,我那时候要和他试手,他对我念了七个月的经,任凭我剑气如潮,他便如一段只会念经的木头。

    我这辈子遇见过无数对手,只是拿那个老和尚没办法。

    为你这身武功,忘禅重开了‘三界修罗堂’吧?那‘修罗禁’还是他传承心灯时亲手封上的,估计他也想不到这一生还要再打破。

    ” 他仰天叹息:“造化弄人。

    ” “师尊毕生不通武功,圆寂时做辞世诗曰:‘耄耋一老衲,无处问长生。

    窗外天将暮,池上开白莲。

    ’师尊看自己,不过一个老僧,哪里敢和昆仑剑宗的主人争胜。

    ”天僧道。

     “窗外天将暮,池上开白莲……”魏枯雪苦笑,“忘禅大师这诗从来做得云山雾罩,当日我听说他精研‘漏尽空’,算得出现在过去未来,于是求他赐一个明白。

    他答应了,给了我一首诗,说我一生都在这首诗里,我拿到了兴高采烈,可是读了那么些年,还是不懂。

    也不知道是我傻,还是和尚太狡猾。

    ” “敢问师尊赠给魏宗主的诗是如何的?” “也不是诗,是首偈子,说‘君有宝剑一枚,久被尘劳关锁。

    一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 天僧深思片刻,摇头:“贫僧佛法浅薄,解不出。

    我师兄弟五人,惟有大师兄大灭得师尊的智慧,能观想过去未来。

    ” “大灭禅师?也曾听过他的名字,可惜无缘相逢。

    ”魏枯雪眉峰一挑,兴趣盎然,“若有机会倒要请大灭禅师提点一二。

    ” “贫僧踏出白马寺,师兄便圆寂了。

    ”天僧合十念了一声佛。

     “死了?”魏枯雪皱眉,而后长叹了一声,“我这首偈子,是解不得了吧?” “师兄不在,还有施主自己解得开。

    ”天僧笑。

     魏枯雪愣了一下,放声大笑:“和尚,还是称我为宗主吧,魏枯雪剑下有冤魂,胸中有戾气,布施也是无用,不敢当你的施主。

    ” 天僧合十微笑,并不回答。

     “宗主远来,我弟子殿上备了一点素酒一席素筵,不沾荤腥,天僧大师也同坐吧。

    ”苏秋炎道。

     “释、剑、道三宗都已经到了,尊客也同坐吧?”魏枯雪忽然转头对那个年轻的黑衣道士说。

     年轻道士微微愣了一下,忽地微笑起来:“宗主果然目光如剑!” 他此时一笑,容光粲然,已经不是刚才修道人拘谨沉稳的模样,却是个典雅清贵的少年公子,一双瞳子澄澈如秋水。

     “掌教真人和天僧大师这场赌局中的第三个人便是阁下吧?”魏枯雪笑,“掌教压制气息,大师的气息却飘移不定,终究还都是以修为取胜,你却是以谋略周旋,更胜一筹。

    你冒充道士坦然而出,反倒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先人所谓大隐隐于市,是不是有点这个意思?” “但是不知道宗主怎么看出来的?” “说起来也简单,你太镇静了,反而有些奇怪。

    魏枯雪小有名声,中天散人苏掌教见到我尚且会驱出本命元气探我的虚实,你若是一个年轻道士,如此坦然自若反而奇怪。

    而且……”魏枯雪忽地笑了笑,上下打量了年轻道士一眼。

     年轻道士一愣,小退了一步,忽然大礼长拜。

     “呵呵呵呵,好说,好说。

    ”魏枯雪笑,“我不说。

    ” “谢魏宗主留在下一分颜面。

    ”年轻道士也笑。

     魏枯雪转头向苏秋炎:“掌教的弟子谢童妆扮起来也是风姿绝世的少年,胆略不逊于男儿,不过和这位小兄弟相比,还差了几分。

    ” “阿童儿不过是个孩子,娃娃心思。

    ”苏秋炎不以为意。

     “敢问称呼?”魏枯雪又转向那个年轻道士。

     “不花剌拜见诸位尊长。

    ”年轻道士再次长拜。

     他摘去头上的道冠,解开身上道袍,立刻就变了装束。

    道袍下是一身蒙古式样的箭衣,贴身扎袖,手工极细,更显得他身形纤长挺拔,神采烁人。

    这时候他和天僧并立,仿佛美玉同列。

     魏枯雪微微吃了一惊,而后点头:“不花剌?原来你是当朝宰相明里董阿的次子,钦天监鼎鼎大名的祭酒博士,我们这些草民不敢擅称尊长。

    既然都是为了光明皇帝而来,就不必计较尊卑长幼,一起坐下来聊聊吧。

    ” “是。

    ”所有人都收敛了表情。

     日落月升。

     月圆之夜,浑圆的冰轮挂在深蓝的夜空中,一丝丝月光漫溢出去,中天一片通明。

     酒饮过了三轮,众人说话不多,只有苏秋炎和魏枯雪说勒几句终南山分别后的所闻。

    不花剌坐在下首侍酒,神色恭谨。

    天僧白衣广袖,手把一串念珠,酒到便饮,其余时候阖着眼睛纹丝不动,仿佛坐佛,月光洒下,脸缘一抹辉光照人。

     魏枯雪饮得快,不花剌再次提起酒壶为魏枯雪斟酒,半杯斟下,酒壶已经空了。

    魏枯雪看着酒壶悬在半空,最后一滴在壶口挂了许久,滴落在杯中搅动了水面。

     “酒喝完了,有话现在可以说了罢?”魏枯雪环视周围。

     天僧缓缓睁开了眼睛,苏秋炎坐直了身体,不花剌点了点头,放下了酒壶。

    三清殿上四人对坐,死寂了片刻。

     “我先说吧,我辈份小,年纪也小。

    ”不花剌忽地笑了笑。

     “我是朝廷的人,但也不是。

    ”他接着说道。

     “怎么说?”魏枯雪挑了挑眉宇。

     “魏宗主听过我的名字,知道我在钦天监为祭酒。

    不过光明皇帝这件事,却不是我的职司,我这次来,也不是受大皇帝的委派。

    我父亲大人虽然知道,也不同意我来。

    所以敝人开诚布公,不花剌和诸位师长之间,绝无所谓草民和官府。

    大皇帝也并未授权我调动各行省的人力物力协助诸位。

    ” “这个倒是不敢想,大皇帝不认我们为乱党私聚,我们便该庆幸了。

    ”魏枯雪哂然道,“魏某是个南人,仗剑行于江湖,不敢期望闻达于官府。

    不过我想问,大皇帝对于光明皇帝的旧事,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大皇帝不知道。

    ”不花剌说得坦白。

     “不知道?”魏枯雪愣了一下,失笑。

     “八月丙辰朔,天相巨变,那时候正是钦天监轮值,轮到我推算历书,我已经知道大难临头。

    六日之后,掌教的弟子快马从终南山来大都,请我向大皇帝进言。

    而我在一月之内连续七次求见,不过大皇帝沉迷于后宫,始终不肯赐见。

    ”不花剌摇头。

     “大概是沉迷于新编十六天魔舞一类的淫戏吧?”魏枯雪道。

     “不瞒魏宗主,外面的传闻不假,正是一些密教喇嘛,曲解经文,劝大皇帝行淫。

    ”不花剌神色肃然。

     “那么祭酒大人是如何知道光明皇帝故事的呢?”天僧问。

     “其实朝廷并不像诸位所想的那么昏聩。

    ”不花剌笑笑,“怪力乱神的东西,历朝历代,对外是扑灭,对内却有人秘密司掌。

    钦天监所辖中,有一个‘中平司’诸位可知道。

    ” 魏枯雪和天僧均摇了摇头。

     “所谓‘中平司’,乃调和天地阴阳之气,维持中平的意思。

    这个司的官员皆是钦天监中的悍将,入则君子端坐,出则持刀杀人。

    一旦地方上有神异之说,立刻便要出发,尽早扑灭。

    中平司所辖官员军马,共计五百七十二人。

    ”不花剌解释道,“而中平司的制度,我们蒙古人原先自然是没有的,这个是因袭宋朝。

    忽必烈大汗精通汉学,进攻中原,每过一城必令官员立刻清点宋朝的历书密典,封存之后送往北方。

    临安陷落,旧朝的谢太后带着小皇帝投降,第一支进城军队的要务就是去搜罗星相密典。

    不负大汗的期待,他们取得了唐朝所留的《光明历》。

    ” “《光明历》?”天僧问。

     “《光明历》是唐时剿灭白铁余之后所得的一本逆书,又是一本历书,其中分为前中后三际,开天辟地以前是一际,天地毁灭后是一际,我们现在所处又是一际。

    书中说第一际光明和黑暗各为一世界,互不相容,第一际末黑暗魔君来犯,大明尊不欲五大荣耀出战,遂派遣五明子。

    然后五明子战败,被暗魔吞噬,虽然后来明尊再次召唤诸神击溃暗魔,可是五明子的光明融入暗魔的精血中,遂生人类。

    ” “这么说我等是魔了?”魏枯雪点头,“最好不过是神魔各半。

    ” 不花剌点头:“这是第二际。

    然后光暗终究不能共融,末世之时支撑天地的光耀柱倾覆,天地焚灭。

    被暗魔身体拘禁的光明诸子又要返回天上,光暗再次分开,此为第三际。

    ” “难怪是逆书了。

    ”天僧神色平静。

     “但是这本逆书不曾在唐后的战乱中不曾毁去,宋人也不曾毁去,反被秘密供奉在宫中,以为至宝,不是其中并非没有理由。

    ”不花剌环顾众人,“因为其中预言的星辰运势变化,后来都一一得到印证,真实不虚。

    钦天监诸位博士厚颜,有时候我们推算的星相还不如这本唐代的逆书准!” “这么说来,那三际之说,天地毁灭之说,没准也是对的了?”魏枯雪的声音变得枯涩冰冷。

     “不知道。

    ”不花剌摇头,“但是只怕很多人都这么猜测,所以那本逆书才被奉为珍宝。

    大汗在草原的时候就听说过这本书,当时也曾以为是西域的算学和星学胜于中原,因为这本书是明尊教大教主摩尼从西域传来。

    所以后来从大食请来十位星学家一起参详这本书,可是没有一个星学家可以理清其中的推演思路。

    换而言之,他们完全说不出这本书是怎么写出来的。

    ” “不是中原的东西,也不是西域的东西,是没有人能写出来的东西。

    ”魏枯雪深深吸了一口气,“难道是……神谕!?” 殿上的空气忽然冷了下去似的,众人皆是沉默。

     良久,天僧正了正身上的僧衣,苏秋炎食指在桌面上一叩,低低地叹息了一声:“神谕!” 他起身,背着手走到门边看月。

     “掌教和博士原本认识,想必已经知道了,我们还有更多的疑问请博士解说。

    ”天僧道。

     “且慢,”魏枯雪打断了天僧,“博士刚才说忽必烈汗在草原就已经知道这本《光明历》,难道这天地毁灭的传说,并非只有中土才流传?否则忽必烈汗远在蒙古,怎么知道大宋宫里的密典?” “宗主敏锐!”不花剌赞道,“忽必烈汗确实在蒙古就知道《光明历》,也知道所谓天地焚灭的结局。

    因为明尊教不是中土的神教,而传自西域。

    唐时,明尊教一度是回鹘国教,举国上下,莫不信奉。

    当初明尊教便是借了回鹘使者的传播,得以在长安设置大云光明寺,直到‘会昌法难’,才销声匿迹,转而秘密传教到南方。

    忽必烈汗便是从回鹘古卷中得知光明皇帝故事的,那时回鹘高昌国的遗民尚有流窜于斡难河地方的分支,他们把故高昌国的羊皮卷献给忽必烈汗,忽必烈汗大为震动,于是一直留心。

    因为高昌国的羊皮卷中所述,和我成吉思汗家族的《金册》不谋而合!” “《金册》?”天僧问道。

     “那是一本书,称为《金册》,其实是成吉思汗家族的谱系。

    蒙古语有音无字,前面都是口口相传,语焉不详,直到忽必烈汗令耶律楚材以畏兀儿体拼写蒙古语,方得以成书。

    所以必须同时精熟蒙古语和维吾尔文的人方能解读,恰恰在下为了研究星相历法,学过畏兀儿体,这才有机会得知这段故事。

    对于那段往事的描述,金册中说,”不花剌深深吸了一口气,“‘河水也开始燃烧,透明的颜色仿佛太阳,皇帝高踞在空中的宝座上,他的敌人手持霜与火的荆棘!’” “手持霜与火的荆棘……”魏枯雪沉声道。

     “宗主悟了,那段往事的时间正是‘光明圣皇帝’白铁余起事的大唐高宗永淳二年,我们成吉思汗家族的先祖,在斡难河边看见河水开始燃烧,有着太阳一样的光耀,有一个皇帝端坐在半空中,有敌人追逐他,手持武器,武器上有冰霜和火焰。

    ”不花剌环视众人,“持霜的是剑宗先师常笑风,持火的是道宗先师空幻子。

    他们这一路的追逐,曾经在斡难河边惊动了我们蒙古人的祖先。

    ” 魏枯雪默然良久,微微点头。

     “记载中还说,‘皇帝坠落了尘埃,像是天鹅被拔去了翅膀,他向着西方奔跑而燃烧,他的铁面熔化剥落’。

    ”不花剌低声说着,把随身的包裹提了起来放在桌上,推向了魏枯雪。

     那件包裹以紫绫缠绕,其上无不书写着道家符咒,与魏枯雪手中古剑毫无二致。

    魏枯雪沉吟片刻,缓缓的解开包裹,其中又有一只精巧的铜匣子,整个匣子像是用精铜一次灌注而成,没有一丝接缝的痕迹,也不带任何花纹,只在匣子正中有一件罗盘似的转盘,一圈一圈的铜环上文字密布,却都是魏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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