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书柜

首页 足迹
字:
关灯 护眼
首页> 寐语者銮色讲的啥> 第二十记 一九四〇年十二月·陪都重庆

第二十记 一九四〇年十二月·陪都重庆(3/3)

海横流,他却还是当年流光飞影中,对她倜傥轻笑着的那个人,总以这样的笑容提醒她,这世间依然有些事有些人不会改变。

     唱片机悠悠地转动,散发着不可思议的魔力,撩动着情愫丝丝,心神飘飘,空气如有看不见的丝线在牵引,牵引两个人的目光与呼吸。

    仿佛是不约而同地记起,往昔夜夜翩飞在觥筹酒色里的彼此,她正妩媚,他正风华,那些身影都模糊在时光里,轻笑浅颦,抛掷光年……却不知道,而后的每一次共舞,都成了奢侈。

     在美杜莎的时候,每一晚的共舞,他总要将一朵黑色玫瑰簪在她的鬓旁,向众人宣示,她是他赢得的稀世奇珍。

    而今倒映在他幽深眼里,她的身影,静静无言,已成了光影里永不凋谢的黑色玫瑰。

     四目相对,薛晋铭的笑容渐深,缓缓地朝念卿伸出手—— “爸爸。

    ” 身后一声娇憨的呼唤,令他身形顿住。

     转身看见敏言盈盈含笑,将戴着齐肘缎面手套的双手递到他面前,撒娇地歪起头,“我要我的第一个舞伴!” 薛晋铭微怔,侧首看念卿,两人相顾莞尔。

     “傻姑娘,你应该有一个更年轻的舞伴。

    ”薛晋铭笑着摇头。

     “我要我的第一个舞伴。

    ”敏言弯起眼角,一字一字地重复,执拗地加重了“第一个”的语气。

     第一个,一辈子再也不可重复不可改变的第一个,除了他再也没有别人。

     当她还是个十岁的小姑娘时,在家中琴房里,由家庭教师教导着学习舞蹈。

    看起来那么简单的舞步,她却总也学不会,跌跌撞撞像个笨拙的小鸭子,令老师频频叹气。

    林燕绮靠在琴房的门边,看着她一直笑,那笑容真是顶顶讨厌。

    她气得一把推开老师,推开门边的林燕绮,嚷着“我不学了”,含泪跑出门去。

     却不料,一头撞在父亲身上。

     父亲站在门廊下,惊讶地俯下身来,用手背揩去她脸上的泪水,问谁惹哭了敏敏。

     林燕绮跟出来,还在笑着,一边笑一边说起她跳舞的笨拙。

     父亲便也笑了,拉起她的手问:“那么我来教敏敏,好不好?” 林燕绮跑回琴房,亲手弹起一支轻缓简单的舞曲。

     就在那夕阳斜照的门廊下,地板光滑得可以照出人的影子,父亲脱下外衣,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衬衣,松开领带,牵起她的手,领她循着音乐的节拍,一小步一小步,慢慢融入曼妙音符,在流淌的乐曲里想象自己化身游鱼,穿梭于碧荇水苔,追逐阳光投映在水面的光斑…… 父亲的双手坚定,驱散了她全身的僵硬。

     父亲的微笑温暖,融化了她深藏于心底的自卑。

     她在他的掌心里,渐渐忘却所有,飞扬如四月的蝴蝶。

     那是她这一生的第一支舞,而他是她的第一个舞伴。

     闪烁在少女眼里的迷离希冀,说不清道不明,或是她自己也未必懂得。

     唯有旁观者清。

     念卿无声叹息,心底的悲悯如涟漪散开。

     这个生来就不曾见过父亲的孩子,在孤单与隔绝中长大,流血的暗夜里目睹生母离世,寒冷人世间举目无亲,直至他伸出温暖的救赎之手。

    从此,他成了这孩子茫茫黑夜里仅有的光与热,再不容任何人分享——哪怕是看着她成长,同样关心着她的燕绮、蕙殊与自己,她们终究与她隔了非亲非故的距离,隔了霖霖这样一个珍如掌上明珠的对比,若说视如己出,也只有晋铭一个人做到了。

     看着敏言眼里的光亮,仿佛最薄的冰片,脆得一触即碎。

     明知她已一年年一岁岁的长大,再不能纵容她沉溺在晦涩心境里,然而此时此刻,对着这样一双眼睛,听着这样的求恳,谁又能忍心拒绝? “敏敏挑舞伴的眼光真是不错,”念卿侧身退开,将敏言让到薛晋铭面前,对他欠身一笑,“这唱片机太难听了,我来为你们弹琴。

    ” 薛晋铭欲言又止地望着她,无奈地一笑,回身执起敏言的手。

     念卿走向钢琴,想着再纵容这孩子一次,偿了她这一曲的心愿,等明天就同她谈一谈。

    或许蕙殊说得对,应该送她去美国,让她远离过往,走出父亲的影子,才可发现更广阔的天地,找到真正属于她年轻生命的新天地。

     正沉吟着,一抬眸却见着孑然站在钢琴旁的高彦飞。

     “彦飞。

    ”念卿出声唤他,他茫然地转过身,像是从迷惘里一下子惊醒,脸色阵阵红白,仓促地低头说了声:“夫人,我去外面抽支烟。

    ” 也不待念卿回答,他便径自转身离去,背影僵硬,步履急促,像有什么不堪承受的力量在追逐他,压迫他……望着那挺拔军服下犹显稚气的背影,念卿怔怔而立,心底有个模糊影子浮出来,恍惚也是这样锐气勃发,却又总在矛盾中挣扎自苦。

     子谦,子谦……多久没有想起你了。

     只是不经意,当年在子谦与四莲婚礼上嬉闹的小彦飞,也到了子谦那样的年纪,同样炽热而迷惘的年纪。

    还有四莲,追随子谦足迹一去不回的四莲,如今也该是年过三旬的人了,不知她可还记得昔日茗谷的家人,抑或忘了更好,但愿她已能释怀……只不知这乱世硝烟里,她一介弱女子是否还在人世。

     也曾以为年轻时,总有犯得起任何错的余地。

     可念乔、子谦、四莲,哪一个不是鲜活如朝露,命运又何曾对他们稍假颜色? 念卿在钢琴前坐下,搁上琴键的手却微微颤抖。

     想着那个恨她又眷恋她的少年,那是仲亨的儿子,她的继子,他为她流尽最后的血,就那样凋谢在一生最好的时间里。

    眼前黑白的琴键变得模糊,模糊中,仿佛又晃动着子谦离去时的微笑,晃动着仲亨雪白的两鬓。

     仲亨的原谅、仲亨的苍老、仲亨的悲伤……心中那条被时间勉强缝合起来的旧伤口,又被一点点撕裂开来。

     琴键上修长瘦削的手指,克制着颤抖,翻飞弹奏出最优美的旋律。

    琴音如华美丝绸,铺开在夜色里,闪耀着瑰丽光泽。

    蕴在琴声里的情愫分辨不出悲喜,每一个跳跃的音符都浸满情感,令琴声中翩翩起舞的人们为之沉醉,茫然忘了身在何时何处,只觉最美好与最留恋的时光,一时间都被音符带了回来,就在眼前心上,就在回旋之间。

     这一场平安夜的舞会,直至夜深结束,念卿都没有离开钢琴。

     仿佛中了魔,一双手在琴键上一刻不停地弹奏,任是汗湿鬓发,任是谁来到身边,她不说话不理会,整个人都融在了琴声里,微合了眼睛,垂覆的睫毛如深帘遮去喜悲,纤细手指底下流泻出不可描摹的天籁之音,迷惑着人们不愿停下舞步,不愿从优美惬意的梦境里醒来……不停歇的琴声,如同不停歇的咒语,直至夜阑人静,直至汗水从她鬓间滑下颈项,直至双手再也无力抬起。

     霖霖试图劝服母亲停下,蕙殊试图劝服念卿稍歇,敏言试图接替她弹奏。

     只有薛晋铭视若不见,不劝止,不打断,任凭她在琴声中如痴如醉,任凭她沉湎在自己的魔怔里。

    只有他明白,这琴声,宣泄着不足为外人道的心迹,是这三年间深藏在槁木死灰之下的凄怆,是无数日夜里折磨着她的往事悲欢。

     只有这琴声,能替她尽诉一切,哪怕这一切无人能懂。

     连他也不必懂。

     那只是她一个人的世界,一个人的悲喜离合。

     曲终人散,宴罢舞尽,宾客尽都辞去,不觉已是深夜一点。

     念卿许久没有这样累了,从钢琴前起身时,脸色苍白,两颐却有异样绯红。

    她向来极重礼节,今夜作为女主人,却连宾客离去也没有到门口相送,早早地由霖霖陪着回楼上休息了。

     高彦飞的母亲是最后离去的客人。

    整晚看着霖霖与Ralph共舞,看着儿子只顾与薛小姐在一处窃窃私语,末了又被薛小姐晾在一旁,随后一去不见踪影,纵是高夫人这样好脾气的人,也恼得丢下高彦飞,径自叫司机送自己回去。

     薛晋铭与蕙殊送完宾客回来,嘱人四下找了,也不见高彦飞人影。

     蕙殊担忧他一个人半夜不知去了哪里。

     “随他去。

    ”薛晋铭疲倦地扯下领结,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寥落背影落在蕙殊眼里,蓦地令她心底一酸。

     “四哥。

    ”蕙殊脱口叫住他。

     薛晋铭自楼梯上回首,“怎么了?” 蕙殊怔怔地看着他衣领半散的样子,比之素日的精悍优雅,竟平添几分落拓,一时什么也说不出,只得笑笑,“没事,跟你说晚安。

    ” 他回以淡淡的一笑,低沉语声里带着沙哑,“晚安。

    ” 寒冷冬夜里,各间屋子的灯光渐次熄灭。

     昙花一现的风流繁华过后,半山间的灰瓦小楼重归于沉寂。

     只有屋外叶片落尽的枯枝还在夜风里簌簌跳舞。

     大厅里的挂钟在漆黑寂静里兀自滴答滴答,钟摆敲过两下、三下……不觉已是凌晨三点了。

     自楼上房间里听来,钟摆的声音遥远又清晰。

     念卿并未睡着,辗转在黑暗里,睁着眼睛等待窗外发白。

     如同一个个无眠深夜,就这么拥着冷冰冰的衾枕,枯待天明。

     只是今夜格外无法平静,身子冰冷,骨头里却燃着火,一阵冷一阵烫,颤抖得都无法遏止。

     喉咙火辣辣地作痛,念卿不想惊动仆佣,起身披上睡袍,走下楼梯去倒茶。

     下到转角处,却见厅里亮着微弱的一点烛光。

     钢琴上的白铜烛台,散发橙黄光晕,暖暖地照亮这角落。

     他伏在琴上,似乎睡着了,手中杯子半倾,一个白兰地酒瓶里只剩了最后一点残酒。

     她的脚步像猫一样轻,但才走到楼梯转角处,他已直起身,回头发现了她。

     “天亮了?”他茫然看向窗外,皱了皱眉头,“还这么黑……你起来做什么?” 念卿没有回答,走到他面前拿起酒瓶看了看,又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哑着语声说:“你能在这里喝半宿的酒,我就不能起来看你喝酒吗?” 他一笑,“我只是睡不着。

    ” “晋铭……”念卿语声低哑,唤了他这一声,却将唇紧紧抿了,再说不出话来。

     他已有几分微醺,仰头望着她一身白色深绒睡袍,黑发流瀑似的散下肩头,几丝乱发拂在耳鬓,睫毛的影子幽幽地投在脸颊。

     他屏住呼吸,仰头痴痴地看着。

     她叹口气,拿走他手里的杯子,“别喝了,回房去休息。

    ” 他下意识握住她的手,只觉她指尖冰凉,掌心却滚烫,潮潮的全是汗水。

     他伸手覆上她额头,果然有些发烫。

     念卿侧首避开,抽身退了半步。

     “你着凉了,”薛晋铭放开她,怜惜地拍了拍她手背,“不要紧,我去找点药来。

    ” 他说着起身,却未想一阵酒意上来,脚下虚浮,险些被琴凳绊倒。

     念卿忙扶住他,“小心些。

    ” 他撑着钢琴,听见她嗓音沙哑得几乎发不出声,不由得苦笑,“嗓子哑成这样也不知道吃药,你对你自己,能不能稍微在意一些?” 念卿怔怔地抬起目光,见他斜倚身后钢琴,带了三分醉意,“你听说过吗,外面的人传言我有九条命,怎么也杀不死,次次都能死里逃生。

    ” 薛晋铭目光深深,伸手抚上她的脸,“你知道我为什么总也不死吗?” “不要说这些胡话,”念卿没有闪避,任凭他的手抚在脸上,语声低哑得近乎哀求,“晋铭,你醉了,回房去休息好吗?” 他不理她,径自喃喃地说下去,“我怎么敢死呢,他一走,你就成了这个样子,答应过我好好活下去,你却做不到……如今你这样心如死灰,倘若连我也死了,念卿,你要怎么办?” 淡淡的一句话,听得她心头剧震,直直地看着他,胸口骤然像被一拳击中。

    是痛,还是什么,这肺腑翻腾的滋味,竟叫人如此难受。

     望着她渐渐蓄起泪水的眼睛,他恍惚地笑了,目光越发悲伤。

     “薛晋铭,”她唤了他名字,语声颤抖,“你还没傻够吗,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放不下?往后你还有整整的后半辈子,难道也要这么傻下去?究竟要傻到什么时候你才甘心?” 他好似痴了一般,任凭她问什么,也只是笑,一边笑一边摇头。

     她声音已全然沙哑,终究什么都说不出,只能定定地看着他。

     待她缄默了,他才轻声问:“你容许我傻下去,好不好?” 她一瞬不瞬地看他。

     他屏息等待回答。

     等了那么久,那么久……她依然没有回答,却张臂将他拥住,伏在他肩上,泪水纷落。

     他不敢动弹,唯恐身在梦中,一动梦就会醒。

     耳边传来她沙哑哽咽的语声,听见她低低地说:“我容许你傻下去,答应过你的话,我不会食言,我们都好好地活下去,你愿意傻多久,我都陪着你……这一世,我只能这样了,对不起,对不起。

    ”
热门推荐

书友正在读: 路过人间 星星为何无动于衷 深处有什么 对校草的信息素上瘾了 放不下 全员黑莲花 新来的助理不对劲 方寸 卧底后我意外把总裁掰弯了! 我的男友是霸道总裁 不息 煎饼车 方圆十里 前炮友的男朋友是我男朋友的前炮友,我们在一起了 怀了总裁的崽 狭路相逢我跑了 发动机失灵 伺机而动 小可怜在娃综成了大佬团宠 春生 小星星 情敌 小镇 “球”嗨 被抱错的原主回来后我嫁了他叔 情终 每天都在偷撸男神的猫 我叫我同桌打你 怀火 放不下 夏日长 网恋同桌 烽火1937 戎先生的失恋日记 野生妲己上位需要几步? 别慌!我罩你! 鱼游入海 卖腐真香定律 羞耻 人帅路子野 怀孕之后我翻红了[娱乐圈] 天真有邪 一不小心撩到豪门对家 校服绅士 我还喜欢你[娱乐圈] 八十年代发家史 轻狂 你叫什么?我叫外卖 继子难驯 媳妇与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