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3)
整理完东西,看见夏政颐还站在宿舍里没动,问他有什么事的时候,夏政颐回过神,转头对他说“没什么”,走到桌边把课本收拾了一下装进书包。
以政颐妈妈为首,这个晚上烧了很多菜,满满一桌子。
夏先生的啤酒一瓶摆在桌上,还有一瓶放在椅边算是预备,这是政颐妈妈来到以后为了丈夫的健康而给出的控制标准,平常只有一瓶的,今天已经是破例了。
“哦呵呵,难得啊。
”夏先生这么笑着对政颐说。
政颐没出声就朝他点点头。
夏先生很知趣没有再深入说太多,就举着杯子说“来,庆贺一下,为祖国的生日嘛”。
这时夏圣轩身上某个地方冒出了音乐声,让他放在杯子边的手拿了下来,边掏口袋边说“接个电话”。
夏先生就坐在椅子上笑着调侃说“死小子搅局”。
也就没有碰杯成功。
为儿子夹过菜的政颐妈妈想起什么,问政颐:“你们学校没有禁止带手机这项吧?”
“嗯?”说起来好象没有,反倒以前的初中是不许的,“没吧。
”
“那你要不要也配一个?”正好挂了电话的夏圣轩走回来,政颐妈妈便问他,“圣轩,最近什么手机比较好的,帮政颐推荐一下呀?”
“诶?”有些一时没反应来,圣轩手上的翻盖机关到一半。
直到政颐的声音阻断了他。
“我这两天自己去看就好了。
”
夏圣轩朝不明究里的政颐妈妈笑笑,表示“既然这样”,坐回了椅子上。
大人们随后就说起了自己的话题,政颐妈妈的眼光虽然还是长久地停留在自己孩子身上,但更多是许久未见后的欣赏和不停地夹菜盛汤,根本想不到其他什么地方。
长假第四天时夏圣轩就要回校开始提前上课,临走前他拿着在班里流传颇广的某个热门手机海报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放在了饭桌最醒目的地方。
“可支持512M记忆卡”,“带MP3播放功能”,“100万像素摄像头”,和“红外线”之类的要素,请加油。
加油。
十月八号上课这天,在去学校的路上夏政颐发现一个背着很大(应该说以她的身材而言很大)箱子的女孩,依靠校裙后面有块明显的褪色印记,帮助政颐立刻想了起来。
那个不知道有没有组社成功的摄影爱好者。
这么一想,在经过她身边时,忍不住低头瞄了一眼,看到了女生鼻梁上一个浅红色的OK绷。
因为前一秒正巧想着“裙子上就跟贴了块OK绷似的”,这让夏政颐一下笑出气。
女孩转过头望着他,目光里既困惑又含糊。
好在这时遇见了同样上学途中的蓝策,一边是他的高中同学,一边是他的初中同窗,中间有了这个衔接后气氛也就自然起来。
蓝策先是对政颐招呼到:“七天怎么样。
”
“没怎么样。
你呢。
”
托了托眼镜:“上网上得要变蜘蛛精了。
”为了不让另一边的女生感觉尴尬,他又转向那边问:“百里,拖这么大个箱子?”
女生答过来:“今天要搬点器材去拍照。
”
蓝策“哦是么”地回了一声,政颐也跟着明白了,刚要继续往前走,或许是觉得总有不妥的蓝策主动为他们俩作起了介绍:“那个,政颐,她就是我以前初中的同学,百里佟,(说到这补充了一下),百里是复姓,(政颐“啊”地颔了颔下巴)。
百里,这是和我同班的夏政颐。
”
两人绕着中间的蓝策对视了一下算是点头之礼。
不能克制地内心想了一想:“怪名字”。
下午第三节课后夏政颐去到校外买面吃,刚在多是由容易腹饿的男生所组成的队伍后站下没多久,听见前面有人捅着另一个说:
“诶诶快看那儿。
”口气里满是不善意的笑。
政颐下意识地跟着转开眼睛。
正对着这里的校园操场后坡,有个女生蹲在那里不知干什么,随后干脆趴下来,随着身体的幅度越来越下降,离裙子走光不过分毫的距离。
“白的?”
“我说粉红的。
”
“那我说白的。
”
耳朵里已经听到这样的内容了。
夏政颐扫一眼这连排被提醒后正等着看好戏的男生,举着钱包在脖子后敲着朝百里走过去。
隔着栏杆对她喊:“诶,你。
”
女生听见回过头,夏政颐感到马路那边一排怒气的目光朝自己直刺而来。
女生看看他,又看看马路对面的人影,立刻明白过来了,捂着裙角飞快地拉过一边的箱子从坡顶爬下来,落到政颐面前,一个很大的照相机(也是相对于她的身材来说很大)挂在胸前。
“白的还是粉红的?”
“啊?”
“他们讨论的话题。
内裤。
”
百里听明白了,拍了拍裙子上或许沾染到的土尘:“白的。
”
“诶?”夏政颐没有料想到她的回答,一时只反应出个简短的促音。
倒是女生先朝他点头说:“谢谢,我顾着取景,没想别的。
”
“她比我们大一岁。
”蓝策摘下眼镜揉了揉两眼中间的穴位说,“初三她读了两年。
”
“出什么事了?”看那样子应该不会是笨到不及格留的级吧。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一些,是真是假也不确定,”蓝策重又带上眼镜,“好象有一年和她同桌的女孩自杀了,她大概受了不小的惊吓刺激,缺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课。
”
政颐当时扳着凳子侧坐,听到“自杀”两个字时,完全露不出什么应该的表情,最后也只是含混地“哦”了一声。
“又来了”。
居然是那时的心里话。
尽量想要避免掉与生生死死有关的事。
尽量避免。
因为自己的父亲仅仅是离家是生是死到现在也不确定——但倘若持久没消息的话,说明他还是在哪个地方活着的吧——所以十几年来,除了很小的时候爷爷去世,政颐的世界里没有经历过一些非常真实而自然的生离死别。
即便它们天天在电视小说上演。
可据说仅仅是交通事故造成的死亡,一年下来平均到每天都有3人。
在自己所处的城市,每一日医院里迎接来的新生儿已经快赶不上去世者的数量。
还是很近地靠着。
如同隔着一层什么粘性的生物膜,也许就是皮肤。
隔着,紧贴住所有有关“死亡”的世界。
而在去年夏天,大概是第一次真正的,有印象的,亲身经历。
渗出那个隔离层后的“死亡”的事,宛如慢慢在脚下聚的水潭。
像这样两个高中生在秋日的某一天里说到“自杀”般的词汇,在旁人听来,产生“又来了”的情绪是很自然的。
除了当事人,或者有关联的人们外,谁都有资格露出那样抵触的表情吧。
尽管外面的马路上每天都在制造这样的不幸者。
只要触角不曾碰到自己的身上。
夏政颐下一次看到百里是在校外的路边。
这次她没有带那个装器材用的大箱子,因而不醒目多了。
褪了一大块色的校裙也换成了十月天变凉后的长裤。
大概有过短暂的犹豫可还是没有出声招呼她。
隔着两三个路人,略微加快脚步超过了百里。
当时心头有点轻松下来。
本周第一次十校联考,比想象中来得还早些。
规模很大的样子,因为不仅每个班的学生都抽出一半分到其他空教室以保证考试成绩绝对“真实”,连考试时间也模拟在和高考同样当然的点上。
夏圣轩和其他二十人一样被安排到了空置的物理专用教室。
开始前拿了笔纸等一些必要的东西,和另外几人一起离开教室,下到一楼走廊后再往对面高一所在的教学楼走去。
物理专用教室是在那楼的底层。
天有些冷了,来风时不由想竖起衣领。
地理课结束后夏政颐想去买点暖热的东西,今天不知怎么胃有些痛。
蓝策在一旁说“帮我带份三明治”,政颐就停下来对他说“要走一起走,不帮你带”。
男生没办法,想了想跟着政颐下了楼。
穿过底层走廊时才惊奇的发现平日里多半空着的物理专用教室在这个下课时间还坐着学生。
并且明显不是在做实验么,一个个埋头疾笔的样子。
蓝策想起来:“今天高三模拟考吧。
”
“嗯?”政颐把头转向他后又看回教室里。
“我们学校毕竟是重点,高三肯定这样。
”声音放低了一些,怕影响到别人。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夏政颐发现了就坐在靠窗位置上的夏圣轩。
因为彼此距离太近又突然才发现的关系,当时心里甚至被倏地吓一跳。
不过圣轩并没有注意自己。
还在专心地解着题。
不太能看到真正在考场上的夏圣轩。
即便以前常常被他拎到一张桌子上写作业,对于解不出疑难的政颐总会说着“不要着急啊”后把作业拿过去看看为他指点,而在政颐没用问号打搅他的时候,夏圣轩便很耐心地专注自己的课题,就像他平日里自己不曾意识到,却总是深而直地望着别人说话一样。
于是在考场也是如此了。
从他身边经过时政颐想。
一点都不受外面干扰呢。
夏政颐扯开目光,嘲笑性质的冷淡压在眉尾。
和蓝策买完东西回来。
一场考试120分钟,到现在还没有结束。
所以从窗边走过时脚步还是放轻了的。
政颐嘴里衔着牛奶的袋子,刚从热水里捞起来的暖气冲得他脸上有点暖晕,就这样和蓝策沿原路走回教室去。
当然也就不知道解完最后一题有些想松口气的夏圣轩正好抬起眼睛看到他的背影。
大概有一直目送到夏政颐走上楼梯为止。
圣轩重新看回试卷,泛泛地浏览检查。
而隔了两个空位的地方,有人发现了他的已经结束,带着又钦佩又焦虑的神情瞥了他一眼。
“不用着急啊。
”
心里漫漫地想着。
把试卷翻到第一页开始复算起来。
教室里剩下监考老师偶尔的脚步声。
胃居然痛了一天。
喝了热的牛奶也不管用。
下午第二节课上夏政颐疼得几乎坚持不住,弓起背趴在桌上,还是蓝策替他向老师举手示的意。
只是政颐没让他送自己去医务室,咬牙坚持挨着楼梯摸下去。
奇怪的是走了半层居然没有感觉了。
政颐站在台阶上按了按,还是不疼。
停了一会考虑着要不要再返回教室。
不过他还是像其他不那么热爱上课的男生一样继续走到了教学楼外。
这时的操场没有班级上体育课,独自站着有点光秃秃的感觉。
好在捧了很大一本书的百里低着头踏在明朗的白色日光下朝这里走来。
“……哦。
你好。
”等男生的胸已经要碰到手里的画册时百里才惊觉到。
“没上课吗?”
“我们班今天下午都早放。
”百里合上书说。
“你不走?”
“还不想。
”
然后进入惯例般的话题空档期。
或许可以说类似“你喜欢摄影啊”“对艺术感兴趣啊”之类的为开端,但政颐隐隐地不想问,本来这些知道了也无关紧要吧。
站在那里正感觉到一丝别扭时,百里先开了口。
“今天晚上有场爆炸。
”
“嗯?”
“今天晚上有颗卫星会撞击月球。
”把一侧的头发捋到右耳后,“不过未必肉眼看得见就是了。
”
“耳洞没问题么?”就是前一刻才察觉到的。
“嗯?哦。
”伸手去摸了摸耳垂,“之前洗头时进了水,还没消炎吧。
”
夏政颐看着女生右耳下有些幼红的肿起,应该是才打没多久吧:“另一边也这样?”
“另一边没打。
”把左边的头发捋过去给政颐看。
“哦是啊……”
“打了一个就放弃了。
”有点自嘲似地笑起来,“可是只打一个结果还是发炎了,大概是抱怨我搞得它一个人在那里落单。
”
晚上蓝策从洗衣房回来后看到政颐衣服还没换,依旧坐在桌子上听着音乐,腿一直越过凳子伸到窗台。
蓝策又站在走道上望了一眼对面那间,里头四个男生已经脱得乱七八糟吵吵闹闹。
他走回来关上门问政颐“不打算睡么”。
“唔。
就去。
”
“快熄灯了吧。
”政颐和蓝策的房间原本应该住四个人,但申请的学生不多排到他们只剩最后两个,于是就好运地变成了二人间,加上本身都不是爱闹的个性,所以相对其他来说这是间最静的屋子,以至于宿管老师最初很长一段时间以为这里没人住。
某天突然看到政颐坐在写字台前时还以为是见了鬼。
政颐脱下秋季外套扔到桌上,耳机扯下一只垂到肩,回头对蓝策说:“可以关灯了。
”
几分钟后屋里的光就熄了下来。
新闻里报道说应该是在晚上十点半左右。
因为科学家们对月球的真正起源一直没有确定的证据和让人信服的立论,所以今天晚上将有一枚造价不菲的人造卫星在完成了它的使命后撞向月球,通过此后引发的反应来帮助地球人寻找到关于月球起源的蛛丝马迹。
——傍晚政颐在学校里上网查到的内容。
网上还有许多人争执这个价值十几亿的炸弹是不是太浪费了,不如捐给非洲儿童饥饿的儿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