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一章 长林世子(2/3)
长林世子的过目不忘之才向来是京城佳话。
他九岁那年,朝廷新科选士,先帝召当期英才聚于御园杏花林中,令各写诗赋、杂文、策论,汇编呈上。
因见萧平章跟随长林王在侧,便将汇总的目录顺手递给他看了。
谁知宴饮方半,突起大风,御案上的书文被吹散四方,随侍的内监等好一番忙乱才重新收检整齐,码回先帝案头。
萧平章离开父亲来到桌边,将那沓书文翻来理去摆弄许久。
先帝起先以为他在玩耍,未曾在意,直到最后方才发现,他竟是凭着只看了一遍的目录顺序,将已被打乱的桌案书文重新排齐,数十页一份未错。
先帝为此甚是惊喜,亲手将他抱在膝上,对着座下群臣道:“望朕之皇孙,皆如平章。
”
武靖帝萧景琰的这句赞誉对于年幼的长林世子来说是福运还是压力,不到最后当然不能定论,但至少足以说明萧平章的速阅快记之能,远远超越了常人水准。
这两页信纸纵然写满,于他也不过是呷下半盏清茶的片刻时光,便能一字不漏地记在心底。
远方山涧中隐隐传来带着金戈之气的笛声,琅琊兰台墙角的沙漏顶杯已空。
足足两炷香的时辰悄然流逝,萧平章仍是低着头,身如石雕一动不动。
最初决定绕道琅琊山时,他的心里多多少少也做过一些准备,这两纸薄笺上的内容其实并没有超出他自己的猜测。
可无论事先怎么准备,心底的猜度一旦变成了明晃晃的事实,细碎的痛楚还是不免涌上胸口,如同万千针尖密密扎下,明明难受得不想再呼吸,低头却又根本看不见伤口。
急促奔跑的脚步声隔墙响起,茶厅的木门随即被重重拉开,一道清亮的声音刺破了室内凝滞般的安静,“大哥!”
在头脑发出命令之前,萧平章的手指已经自动叠起信纸,塞入锦囊,让它顺着腕口落入袖袋之中。
萧平旌飞扑过来,重重地抱住他,把兄长撞得几乎有些坐不稳。
青春躯体上洋溢的快乐顺着拥抱时的热量传递过来,透过衣衫直渗入肌肤,让人全身都微微地暖了起来。
萧平章慢慢抬手拍了拍弟弟的背心,忧沉的眼波中漾出真正的笑意。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老阁主召我过去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又在捉弄我玩呢。
”
萧平章将他推开了些,一面上下细细打量,一面笑道:“怎么,老阁主经常捉弄你?”
“哎呀别提了,越老越没正经的。
”萧平旌摆了摆手,紧靠着兄长坐下,“大哥这次能住几天?我去给你收拾房间吧。
”
“你不用忙,我赶着见你一面也就够了,不能再多停留,马上得走。
”
“可你不是才来吗?”萧平旌吃了一惊,不满之余,又有些疑惑,“大哥这么辛苦赶路,却连只住一晚都不肯,难道就是为了赶过来看我一眼,说两三句话不成?”
萧平章放在袖口内的手轻轻捏了捏那只锦囊。
在思虑未定之前,他不打算告诉弟弟自己上山来的真正目的,只是安抚地朝他笑了一下,道:“父王判断,北境可能很快就有一场大战,所以命我尽快赶到甘州安稳左路防线。
我也是连夜快马加鞭,才抢出来这半日路程,绕过来一趟。
有些话……总想在到北境之前,当面再和你说一说。
”
萧平旌眨了眨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垮下肩膀沮丧地道:“你又想叫我回金陵去啊?连爹都答应我……”
“父王同意你到琅琊阁学本事,可不是说你就能当一个断了线的风筝,想怎么飞就怎么飞!”萧平章刻意将自己的语气放得严厉了一些,却又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给弟弟整理戴得歪斜的项圈,“平旌啊,你眼看就快二十一岁了,再过上一年,陛下一定会催父王重新给你定亲的。
成家就要立业,你能逍遥一时岂能逍遥一世?将来长林王府的重担……”
萧平旌小声地咕哝了一句:“长林王府的重担不是有大哥你嘛……”
袖袋中的锦囊贴着小臂的肌肤,如同火炭般滚烫,令萧平章一时有些恍神,过了好一阵才稳住自己,正色道:“长林乃是将门之府,护国之责人人皆有。
大哥总不可能一直都替你担着,难说什么时候……总之,我的意思不用多说你也明白,自己在心里好好想一想吧。
等这次北境平定之后,不管是什么情形,你都必须给我回金陵去。
”
萧平旌向来也是机敏灵动的人,听到兄长咽回了半句话,心中的感觉已有些不对,目光怀疑地盯住他的眼睛,问道:“北境这次的战局……会很凶险吗?”
萧平章淡淡地笑了笑,“当然不会容易。
不过父王和我已经做过通盘的推演,胜算还是有的。
”
萧平旌又继续盯了他一会儿,未见更多异样,表情这才松缓下来,靠到他肩侧恭维道:“大哥一向战无不胜,这次当然也不会例外。
”
“你嘴再甜,再说这些讨好我的话也没有用,等我腾出手来,你哪儿都别想跑。
”萧平章斜了他一眼,如同小时候般伸指在他额前弹了一下,扶案起身,“还要赶路,就不多坐了。
来,送大哥一程吧。
”
萧平旌生在将门,当然知道军令如山,不容轻忽,兄长身担重责,与自己这个闲人实在不同。
可兄弟二人半年未见,只说了这么几句话便又要分别,委实又让他心中不舍,送出兰台这一路都是怏怏不乐,脸上不见半丝笑纹。
好在萧平章自小看他一点点长大,早就摸透了这孩子的脾性,也知道他最感兴趣的话题有哪些。
一路行来闲聊般随口提问,不过才说了几句话,便成功引得他忘了离愁,开始手舞蹈地聊起自己山间学艺和江湖游历的趣事。
一直都在兰台侧殿饮茶的蔺九并没有如往常般出来送客,他登上高台遥遥目视兄弟俩的身影远去后,便立即回到后山峰阁,向老阁主报讯。
“阁主的锦囊已经交到长林世子的手中,此刻平旌正送他下山。
”
老阁主垂下花白的双眉,轻叹一声,“他没说想要见我,说明这个答案……他其实心里早就有数。
”
“当年的事对世子来说并不是那么容易接受……”蔺九皱着眉,疑惑地问道,“您就这样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他,真的合适吗?”
老阁主默然良久,举杯啜了一口清茶,“他既然已经开始查问,迟早都会知道的,又何须隐瞒。
”
“可眼下不比平时,北境这次变局显然非同寻常,世子赶往甘州只是第一步,长林王已上表请赐行台兵符,一旦获准,他很快就会……”
“无论哪一国的朝堂之事,与我琅琊阁都无关系。
”老阁主抬起深邃无波的双眸,向他轻轻摇了摇头,“你知道了便是,无须思虑过深。
”
蔺九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