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三十一章 长兄之责(3/3)
“长林王也是个不信教的人,只要他权柄在握,我再大的雄心也只是泡影,就这一点而言,大人和我的目的,难道不是完全一致的吗?”
荀白水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濮阳缨的脸上重新浮起笑意,眉眼弯弯,“我想大人您心里也明白,若要以雷霆之势拔除掉一座将门帅府,没有至高皇权的支持是做不到的。
可陛下对长林王恩信深重,咱们显然没有这个一击功成的气势,要想赢到最后,还是得靠滴水穿石的耐心才行。
在下的乾天院隐于幕后,从来没有进入过萧平章的眼里,你我一明一暗,互为辅助,岂不是能事半功倍?”
他这番话多少称得上是推心置腹,语调表情也甚为坦诚,但荀白水的脸上却并未出现预想中的反应,眸色反而变得更加清冷起来,“长林王威望过重兵权在手,为太子将来计必须加以制衡,这一点没错。
但是上师大人,边境守军关系到国之安稳,老夫何曾说过要将其拔除掉这样的话?”
濮阳缨怔了怔,很快便恢复了从容,摇头笑道:“在下所言只是最坏的情况而已。
朝堂相争,总不可能一直和风细雨,说不准将来哪一天,也许只是某个人一念之间,也许只是一点微弱的变数,便会引发你死我活的刀光剑影,谁也躲不开。
荀大人,您若是没有最坏的决心,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那么现在你针对长林王府所做的每一件事情,其实都是在为东宫招祸而已,还不如赶紧停下来为好。
”
淡淡抛出这句话后,濮阳缨缓缓站起了身,展袖行过辞别之礼,自行退出了书房。
荀白水并未起身相送,低头坐在灯下,动也不动地思忖了半个时辰。
直到荀夫人进来催促他去就寝,他才猛然感觉腰身已坐得有些僵疼,艰难地按着桌面站了起来。
荀夫人赶紧上手搀扶,关切地问道:“老爷晚膳几乎没吃什么,现在又在这里发呆,可是身体不舒服?”
荀白水微微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思来想去,有些后悔。
”
“老爷后悔什么?”
“身为荀家一族之长,我谨慎行事十多年,无论朝中有何风雨,我都有办法把自己择出去,护持好皇后娘娘与太子。
但是近来……这大小风波一件接着一件,我身在其中乱了方寸,未免有些过于急躁了。
”
荀夫人显然没有听懂,茫然地看着他。
“自从与濮阳缨结盟合作,我一直有感觉这一步是走错了,心中越来越不安定。
”荀白水咬了咬牙,眸色沉重,“今晚我已经可以肯定,此人就是个不计后果的疯子,无论他嘴上说的是什么,我相信……他和我最终想要的结果,绝不可能是一样的。
”
荀夫人怔了怔,有些不知所措,“老爷既然这样说,那咱们日后不再和他来往就是……”
荀白水忧虑深深地叹了口气,“但现在皇后娘娘对他已是全然信赖,恐怕有些劝不回来了……”
逸仙殿的血腥一幕之后,虽然重华郡主声声指责长林府不愿和谈才下毒手,但大梁的朝阁重臣们又不傻,并没有人真的相信她,主流观点还是觉得这是场意外,只怪萧平旌有些太不小心。
萧歆也没有在当天御前商谈时表示明确的态度,只是单独将长林王留下,大概跟他说了说自己的想法。
萧庭生平日里对小儿子似乎挑三拣四很不满意,但真出了事仍然免不了焦急心疼。
回府后得知平章还在天牢未归,便将元叔打发去休息,自己一个人在书房里等候。
长林王的书院共有两进,里院的整面南墙是幅一丈见方的北境地图。
老王的视线在燕梁边境的几个州府间逐一滑过,默然沉思。
地图旁侧悬挂着一张陈旧的朱红铁弓,他想得过于出神,手指无意识地在弓背上轻轻抚触。
萧平章在门边静静站了片刻,方才叫了一声:“父王。
”
萧庭生一惊回头,忙问道:“你回来了,平旌怎么说?”
萧平章叹了口气,“大致跟咱们推测的一样。
此事并非意外,但却没有办法证明。
”
这样的事情若是在最开初都找不到办法证明清白,那以后便永远说不清楚。
萧庭生失望地在室内轻踱了两步,回身到茶台边坐下。
萧平章跟随在后,一面给父王斟茶,一面问道:“您留在宫中,陛下都说什么了?”
“陛下的性情你是知道的,”萧庭生接过茶盏,饮了一口,“惠王死得这么惨,他又想维护平旌,自然是打算要让步。
此事拖着也没有意思,想来明日就会诏令内阁拟写国书,先给北燕一些和柔的条件,把眼下的危局平息下去……”
萧平章的眉心越皱越紧,突然道:“不,我不同意。
”
萧庭生吃了一惊,抬头看向他,“你不同意什么?”
“我不同意陛下退让。
让了步,就是承认有错,落人口实不说,对平旌的将来更是不公。
我身为长兄,明知平旌没有做错什么,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认了。
”
萧庭生揉了揉额角,无奈地道:“为父知道你不甘心,但现在除了平旌自己的辩解以外,咱们连重华郡主为什么这样做的理由都说不清楚。
若要强行指控她,风险太大,后果难料。
一旦引发两国之争,平旌的罪责不是更重吗?”
“不认错后果难料,那咱们让了步,后果就一定可料了吗?”
萧庭生不由一怔。
“自古以来,两国博弈都是利益为先,事实如何未必人人在意。
北燕朝局不稳,陛下如果愿意让利,事态确实可能由此平息,然而代价呢?”萧平章越说表情越稳定,似乎想法已经清晰,“不仅平旌要承担莫须有的罪责,北燕将来缓过气来,随时可以翻脸把这件事当作毁约的借口。
所以孩儿以为,息事宁人,也许并非上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