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1/3)
那一年初冬我心情颓败,虚无感攫住了我,我无力挣脱。
一个人总要去做有意义的事情,否则他不能给自己一个说明。
可我就是看不到那点意义,于是做什么都无精打采,没有兴趣。
我很清醒,可是我的灵魂在梦游。
这个周末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我吃了早饭,就下了楼。
下了楼我不知道自己下来干什么,也没有地方可去。
我毫无知觉地走出了大院,来到街上。
街上人很多,很嘈杂。
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都很高兴,也不知他们有什么事值得那么高兴。
走到一个公共汽车站,有人在那里等车,我也站住了。
汽车来了,大家都往上挤,我站着不动。
售票员探出头说:“快点。
”我觉得她似乎是在喊我,就上了车。
中途有人下了车,我坐了一个位子,看着窗外。
也不知过了多久,售票员说:“到站了。
”这时我才发现车厢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下了车,知道自己到了大叶山脚下,就往山上走去。
我不知道自己上山干什么,但似乎应该上去。
游人很多,我花两块钱买票进了山门,跟在别人后面向上爬,终于来到了云峰寺前。
寺门口有一副对联:
壮怀激烈青史几行名姓
鸿爪一痕北邙无数荒丘
大门的两旁摆了两排桌子,有十几个摊位在卖香烛。
一位妇女叫住我向我推销,我问:“多少钱一炷香?”她说:“三十块钱一套。
”我说:“这么贵?”她说:“敬菩萨还价钱?那就看你诚心不诚心。
”我往里面走去,她在后面喊:“五块好吗?五块。
”庙里供的是如来,两边站着如来的弟子,我叫不上名来。
不断有人朝功德箱中塞钱,然后跪下去,打卦,又摇出一支签来,去讲签的和尚那里交了五块钱,领到一张签条。
我是一个无神论者,知道这些圣像不过都是泥胎涂了金粉罢了。
我忽然注意到庙堂的地上铺的是磁砖,觉得这太煞风景了,应该是青石板才对,而立柱也不是大圆木而是水泥的。
侧房里有二十多个人,穿着黑衣,是戴发修行的俗家弟子,在听一个人讲道。
我注意到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戴着眼镜,全身着黑,虔诚地在听讲,一边数着手中的一串佛珠。
她为什么要放弃了人生的一切欲念坐在这里?她有孩子有丈夫吧?她看去也是个有文化的人,有什么事情使她对人生如此绝望?我理解这些人,他们不是傻瓜,他们将虚构的意义世界当做真实,以此获得灵魂的归宿。
人需要一个终极,否则他的心就会一直悬着而得不到安宁,而这个终极恰恰不能是他自己。
看着他们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心灵也曾有过终极,那就是天下,是千秋。
我的全部精神结构,就是建立在这上面的。
天下千秋是孔子的教导,也是中国知识分子本能,还是他们的宗教,至少对我如此。
我在这样的背景下构筑起自己全部的意义世界,这是人活得有意义的理由,也是值得付出和牺牲的理由。
人不能只是自己,只是一个瞬间的生存者,否则他就太可怜可悲也太渺小了。
如果活着只是活着罢了,人怎么还叫做人呢,一个知识分子那他是谁呢,又有什么特别的价值呢?可是,在今天,我的意义世界已经崩塌,思路已经轰毁。
时代变了,人不能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