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3)
价明显高于正常水平。
再加上,郑小光并无正规施工队伍,工程都是层层转包给资质很差的小包工队,赚取的利润就更大。
信上反映的提前支取工程款、中途任意改变预算等等,几乎桩桩属实。
冯开岭平时一向自视谨慎、低调,为何对郑小光一人如此网开一面?不错,当然是因为其妹邹蓉蓉。
冯开岭此生,感觉最对不起的人就是邹蓉蓉。
细想想,一个女人从二十多岁的花季年龄开始,倾心委身于一个男人,十多年间无怨无悔更无所求,献出了最宝贵的青春年华,他何以为报又怎能不报?这个郑小光做事张扬不假,可是,当今社会利益至上,在那些城建、交通的主管与经办官员面前,如果郑小光不把排场做足,大旗扯高,又岂能轻易拉到一星半点工程?何况,郑小光赚的那些钱,多半给了邹蓉蓉,筑就了冯开岭与蓉蓉共同的爱巢。
现在事情一旦败露,什么人情工程、关系工程、豆腐渣工程的屎盆,肯定一股脑儿都要扣过来。
若是邹蓉蓉的事情一并查出,那就更加有好戏看了,成克杰、胡长清、陈良宇们身上所具的一切丑行劣迹,基本上也就全有了。
不能!绝对不能让事情朝向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
冯开岭毕竟在官场磨砺多年了,外边风声如此之紧,他却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神情,照样忙着视察工程、发表讲话、接待应酬,甚至对黄一平也不多说什么。
可是,私下里他却一刻也没有停止行动,他要拼尽全力进行抗争,坚决闯过这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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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的是,一切都还在年副部长掌控的范围之内。
别看举报信雪花一样漫天飞来,省领导的指示一个紧似一个,阳城社会舆论更是风起云涌,然而,千条江河归大海,关键之处皆在年副部长一人之手。
真查与假查,查深与查浅,全赖于那个年副部长。
试想,本来是考察一个城市的候任市长,结果举报信一来,转化成问题调查,遇到这种棘手的事情,一般人肯定生怕惹火烧身,避之唯恐不及。
可是,这个考察组长恰恰是年副部长,他自然知道万一调查大权落到别人手里,那冯开岭慢说被提拔重用,就是保住不进牢房恐怕都难。
冯开岭这边落水了,很多相关的人很可能会受到牵连,他年副部长本人又岂能全身而退?有鉴于此,他自告奋勇接下这桩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就是顺理成章之事了。
作为一个以省委名义组织的调查组,其成员由哪些人参与,怎样展开调查,调查到什么程度,等等,年副部长就得好好思量了。
这其中奥妙无穷,颇深讲究。
说白了,如果当成一件大事,认真追究下去,那就可以抽调审计、检察、纪检方面的精兵强将,成立个像模像样的专案组,芝麻大的事情也往深处追穷处打,那样的话,逮捕法办几个人还不轻而易举。
可是,根据年副部长的安排,调查组成员还是以考察组为主体,从纪检等部门象征性抽调了几个年轻人参与,严格限定在一个极小的调查范围。
而且,他还十分强调纪律性与保密性,规定不得随意泄露调查内容,有关情况只对他一人负责。
因此,调查过程中年副部长掌握的情况,冯开岭基本也是同步知晓,这就让后者有了足够的时间填缺、堵漏。
其实,早在举报者的匿名信刚刚寄到省里,年副部长当夜就给冯开岭来了电话,不仅把信的内容一字不落全文透露,而且连领导们的批示也都全盘托出。
对于举报信的具体内容,冯开岭在大吃一惊的同时,自然也有了从容应对的时间与心理准备。
“你那边一定要抓紧操作,我这里利用挑选合适人员组成调查组的借口,尽量拖延一些时间。
”年副部长叮嘱道。
“明白。
我这边做到什么程度才能平安无事呢?”冯开岭问。
“有些事,估计彻底赖是赖不过去了,弄不好还会越赖越被动。
最好的办法是就事论事,对证据确凿的举报事实尽量承认下来,这样调查组就不会很被动,你那边也可能大事化小,早点平息。
”年副部长显然是胸有成竹。
“这么多问题承认下来不也一样完蛋?”冯开岭急了。
“你难道不懂弃子元术?”年副部长反问。
“哦?”冯开岭一愣,忽然想起阳北那个瞎子说过同样的话。
“实在不行,找个替身!”年副部长的话,斩钉截铁。
冯开岭眼前顿时一亮:“这个办法,妙!”
话说到这个份上,年副部长就算仁至义尽了,底下的事就看冯开岭怎么运作了。
放下电话,冯开岭大大喘了一口气,几天来高度紧张的神经也稍稍得到些松弛。
对于他来说,多亏了这个年副部长啊!这个时候年副部长的存在,于他就是滔滔洪水中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谢天谢地,他花十几年时间精心培育的这个特殊关系,此时方体现出真正的价值。
冯开岭和年副部长有一层同学关系不假,可那种党校同学,不过是一个只有两个多月时间的短期培训班。
当时,年同学只是组织部里一个副处级科员,班上同学不少是正处级领导干部,有的已经掌管着一个实权很大的县处级单位。
因此,很多人都忽略了其貌不扬、其言也寡的年处长。
党校学习课程不多,业余时间却非常充裕。
很多同学来党校学习并不真是为了学到多少知识,而是着眼于结交各行各业的同学,充实自己的政治与人脉资源,因此,只要一有空闲,他们便呼朋唤友,组织各种形式的联谊性活动。
冯开岭那时刚调任省委研究室主任,恰巧和年同学分在一间宿舍,两人课余时间又都不太喜欢参加那些聚会,更对喝酒、打牌、唱歌、跳舞不感兴趣,因而就有很多时间在一起散步、聊天。
两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每天有那么多机会在一起神聊,自然就聊出很多共同的东西,由此增进了相互了解与友情。
冯开岭发现,这个从大学毕业就一直在组织部工作的年同学,为人谨慎低调,头脑聪明且相当冷静,其对人对事的精确分析与判断,注定成为组织工作的干才,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天才。
冯开岭判断,其人其时虽然位置并不显赫,手中权力也有限,可照当下态势发展下去,其前途远比班上那些县长、区长、处长们远大。
基于这样的判断,冯开岭对他一直比较客气,甚至显得有些尊敬,这让年处长感觉非常受用,也有点感动。
在官场中人看来,以冯开岭当时正处的职位,对年处长一个副处级百般恭维,自然有些礼贤下士的味道。
党校学习结束后,冯开岭与别的同学大都联系不多,唯独与年处长主动联络、频繁沟通,且时不时从阳城给他带些礼品。
之后不久,冯开岭原先跟随的老书记突然病逝,他在省里失掉靠山,一时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这时,他听从年处长的建议与谋划,主动要求下到阳城担任副市长,表面上是离开权力核心下到基层,其实也是脱离了是非中心,顺便捞到半级提拔,也进入到更加广阔的天地。
与此同步,年处长也由虚级转为实职,先后当上市县干部处的副处长、处长。
在这期间,不光是逢年过节,就是平常日子,只要一有机会,冯开岭总断不了殷勤探望、电话问候,两人的关系因之慢慢巩固下来。
像冯开岭与年处长这般萍水相逢的关系,能够长期相处下来,其基础无外乎利益二字,彼此一定都会频繁相互利用与交换。
可是,他们之间却有些例外,尤其是凤凰小区那个工程之前的好多年,除了平常那种纯朋友、同学式的走动,以及不足挂齿的一点点礼物往来之外,只有冯开岭时常向年处长开口,或是打听官场信息,或是谋求某种帮助,而年处长却从来没有对冯开岭提过任何要求,甚至多次退还过冯开岭赠与的购物卡等敏感礼物。
这样时间一长,就让冯开岭感觉有些负欠感,进而担忧欠债越滚越重,将来未必能偿还得起。
前两年凤凰小区的那件事,当时年处长话一出口,冯开岭便心中一惊,知道索债的来了。
作为阳城分管城建、规划的副市长,他对辖内哪怕是烧饼大的一块土地都了如指掌。
年处长所提那块地,由于地处几个高档小区中间,随着房价飞涨,其市值可谓寸土寸金,已经有好几拨房产商盯上,交通局本身也不肯吐出,实在是太敏感太金贵了。
然而,既然年处长开了口,冯开岭无论用什么方法也要满足,而且还得不动声色。
否则,如果把难处摆出一大堆,或者事情搞得不利索,那就势必让人家感觉你做人不够地道,以后慢慢不同你打交道。
后来的事情,前文其实有过交代,冯开岭回到阳城,先是悄悄做通交通局长工作,后又让邝明达公司出面,把那块地以工业用途拿下,再由于海东采取变通办法改变成商业用地性质,如此三转两转总算成功。
期间,虽然许多具体事情交由黄一平在办,可冯开岭暗中却丝毫也没放任或松懈,因为他打听了那个陈总的背景,其人竟是年处长的亲妹夫,实际上是由年夫人幕后操纵。
那个项目建成,包括土地转让差价、房子利润、容积率更改等几项相加起来,年处长赚了足有五六千万元,算是还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也因为有了这一笔,年处长才会如此全心全意帮他操心忙碌。
冯开岭觉得,自己在年副部长身上的投入非常值得。
如此危险境地,这样的鼎力相助,不要说五千万,就是五个亿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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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突如其来的举报,黄一平忽然慌了手脚。
他的惊慌,抑制不住地摆在脸上,表现在行动上。
冯市长被人举报了的消息,已经在机关大院里传得沸沸扬扬。
很多机关干部,原先遇到黄一平时很热情,不少人还主动上来套近乎,现在大多拿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表现得很有距离与分寸的客气,有的甚至开始在背后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别的常委、副市长身边的那些秘书,甚至包括丁松市长的秘书小吉,曾经一度开始巴结他,希望借他之力接近冯市长,现在忽然又回到从前的状态,表面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其实内心里正暗暗高兴,巴不得黄一平与主子一道倒霉哩。
这些人的冷热阴晴,对于黄一平来说倒也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冯市长本人,似乎突然间像换了一个人。
只有黄一平才能看出来,冯市长明显消瘦了,眉头的那三条棱角分明的沟坎,已经有点弯曲变形,右腮的那块肌肉也明显松弛,上下蠕动得绵软无力。
连日来,他和冯市长还是那样形影不离,单独在一起的机会也还那样多,可冯市长却严肃、陌生得可怕,相互间没有了过去那种说话交流的氛围,显得有了很大的距离。
想想前些时候,为了换届的事情,他和冯市长并肩作战,配合默契,无话不谈,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令人感动,令人怀念。
他揣度,冯市长是因为内心痛苦,才显得这样沉默寡言、神色冷峻。
而此时,他是多么希望能帮冯市长分摊一些困难与痛苦啊!
黄一平几次想打电话给邝明达、郑小光,询问事件的真相和事态的走势,寻求一颗定心丸,而多年在冯市长身边濡染的经验教训又告诉他,这个时候同这两个人联系,是最大的忌讳。
这时的任何轻举妄动,既会坏了冯市长的大事,也会坏了他自己的大事。
茫然无措之际,他忽然觉得,自己平时感觉不错,现在竟然是这样渺小与孤独无助,他甚至感觉,冯市长现在面临的这一切,都是因他而生或者由他造成,至少与他办事不周、不力有很大关系。
冯市长那么信任他,把很多重要事情都交给他办,而他却把事情办砸了。
回到家里,黄一平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告诉汪若虹和小萌:“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千万不要打扰我。
”而后,他拆开一包烟点上,又给自己泡了浓浓的茶,坐下来慢慢回忆、检讨,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哪些事没办好。
想想邝明达那里的问题,黄一平明白,只要深入调查下去,问题肯定不小。
这么多年来,无论是打点省、市领导,还是看望那些离退休的老干部,但凡冯市长送出的钱物,除了城建、交通、规划等几个局里供应一部分之外,其余大部分都是明达集团买单。
特别是那些大宗现金支出,无一例外是从邝明达那里提取。
至于钱物的流向,大多是由黄一平与邝明达共同经手,自然都可以回忆出来,有些甚至是有据可查。
根据秘书行业的规矩,包括冯市长的多次告诫,黄一平从来不写日记,对于帮领导请客送礼之类更是不留一张纸片。
可是,自从单独帮冯市长送了几次礼,涉及的又有不少是购物卡或现金,黄一平也就不顾禁忌,悄悄备下一个本子,用只有自己看得懂的符号做了一个备忘录。
有一点黄一平可以放心——凡是经过黄一平之手处理的钱物,要么有邝明达直接参与、监督,要么发票之类的手续一应俱全,应该说都没有什么问题,他自己并未从中捞得分文好处。
可是,那些钱在邝明达那里的支取、销账情况,黄一平就一无所知了。
明达集团财务总监王大海,虽然是黄一平姐夫,但他们之间从来不交流公司财务方面的情况,他也禁止王大海在家里说及。
按照他对邝明达的了解,对方在企业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对企、政两界暗藏的种种风险应是心知肚明,那些钱物支取在账目上当会作精心处理。
如果要出问题,有可能是近几个月里,为应对即将到来的换届选举,突击提取了不少大宗钱款,也许还没来得及在账目上进行平衡处理。
不过,转而一想,钱是为冯市长而花,又有邝明达直接参与,自己只不过是跑腿、经手而已,并无丝毫决定权,即使账目有问题,自己也是爱莫能助。
这样一想,黄一平感觉轻松了一些。
再说,那个邝明达本就神通广大,他与冯市长的交情也非一般,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也不可能对冯市长的危局坐视不管。
郑小光的事情有些麻烦。
对于郑大公子在阳城狂揽工程,又肆无忌惮地搞些偷工减料之类的鬼名堂,别的人不懂,黄一平可谓清清楚楚。
对外说起来,郑小光是省里某位领导的亲戚,其实这只是冯市长用的一个障眼法。
所谓省领导,不过是郑小光有个舅舅,曾经担任过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后来到省政协做过秘书长,前几年就退休了。
这样的背景一旦曝光,肯定会让阳城人笑掉大牙,也绝对会让那些嗅觉灵敏的官员生疑,最后可能会导致那个邹蓉蓉浮出水面,冯市长与她的地下奸情败露。
真是机缘巧合,那天若非朱洁一时情绪失控,对于冯市长与郑小光、邹蓉蓉兄妹的内幕,黄一平至今可能还被蒙在鼓里。
当然,他也理解冯市长,当今像他这种级别的官员,搞点婚外恋本非怪事,弄些瞒天过海的把戏也属正常。
问题的关键在于,那个郑小光应当多替冯市长考虑,不该在阳城搞得鸡飞狗跳太过嚣张。
在这方面,黄一平现在想来也自觉有点内疚。
作为市长秘书,也作为郑小光的一个朋友,他应当帮助把好这一关,对于郑小光的过火行为及时提醒甚至制止一下,可能情况就不至于发展到目前地步。
万幸的是,对于郑小光平时所赠的大宗钱物,他都坚决拒绝了,否则,这时他会更加感觉愧对冯市长,更加后悔莫及。
黄一平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早,当汪若虹推开书房门时,里面满屋子烟雾如刚刚发生了一场火灾,烟蒂堆了满满一烟缸。
黄一平倚在椅子上昏睡不醒,上前一摸额头,居然烧得烫手。
黄一平就这么忽然病了,发烧到接近四十度,说胡话、做噩梦、出冷汗,嘴上燎起蚕豆大的泡。
汪若虹紧急把他送到第一人民医院,不敢说受到什么惊吓,只说是着凉感冒了。
仲院长闻讯,亲自指挥人给他输液、打针。
连续昏睡了一天一夜,黄一平终于清醒过来。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瞪着浑浊的双眼低声问身边的汪若虹:“冯市长呢?”
汪若虹又心疼又气恼,嗔怪道:“还冯市长哩,你自己昏迷二十多个小时,差点报了病危。
”
黄一平努力回忆着前边的事情,这才想起冯市长被人告状、自己关在书房里反思那一节。
这时,他想赶紧起来,就像电影电视里经常看到的受伤战士,轻伤不下火线,继续守候、战斗在冯市长身边。
可是,任凭怎样使劲,浑身竟然软得像一摊蛋黄,撑了半天也没能起来。
一阵眩晕之后,两行豆粒大的泪珠禁不住脱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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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黄一平在医院里醒了,冯开岭马上赶到医院专程看望。
拉着冯市长宽大肥厚的手,黄一平感觉特别温暖、亲切,心底里滋生出一股力量,病也瞬间好了许多。
他有千言万语要对冯市长说,一时不知如何启齿。
他想说,冯市长,都怪我,是我没有把事情办好,辜负了您对我的殷切期望。
可是,嗫嚅了半天,却只流下两行眼泪。
冯市长赶紧帮他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