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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将离(3/3)

消下去。

    石台上放着各种乐器,琴筝笛箫,供君自取,但因为来此地的多是寻常老百姓,懂的东西有限,琴筝就显有些高冷了,为了群众能够听懂,即使是才学过人的士子,表演时也大多选择笛子。

     姬骞却将那张紫檀筝抱了出来,放在矮几上,他撩袍坐下,十指落在弦上。

    简单试了下音后,他道:“许久不弹了,若有什么错漏的地方,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 “公子废话恁得多,管你弹得好是不好,横竖我等也分辨不出。

    快些开始吧。

    ” 姬骞笑了笑,目光穿过人群,对上远处的慕仪。

    她就立在那棵大树下,娉娉婷婷,箭荷般清雅动人,表情却半隐半现,看不真切。

     第一个音出来,慕仪就知道他又在骗人了,乐声流畅悦耳,没有丝毫生涩。

    她有点惊讶,原来他的筝也弹得这么好。

     至于曲子,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第一小段结束,才想起来曾在哪里听过。

    好像是在他们都还是孩子的时候,有一次因为什么事情,她觉得自己惹他生气了,所以去和慧行大师学了这支曲子。

    可当她把曲子弹给他听时,他却说她没有错,反过来给她弹奏了一遍。

     这原本是首琴曲,他却选择了用筝来演奏…… 不知过了多久,乐声忽然断掉,他目视前方,淡淡道:“此曲名为,《负荆请罪》。

    ” 四周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有人调侃道:“公子这是要认错啊。

    不知是做错了什么,惹得尊夫人恼了你?” “不管是什么事,既然公子都诚心致歉了,那位夫人还是宽宏些吧。

    好歹你家夫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请求原谅了,对堂堂丈夫而言,这也不是一件易事啊!” “是呀是呀!” 那些议论声慕仪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她仿佛被一种奇异的力量牵引,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周遭是人群环绕、花灯满池,那个男人立在当中,身姿颀长、目光温软,口气是那么的平和淡然。

    但是这些如今都不在她的考虑,她看着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脑海中不停叫嚣的只有一个念头。

     他知道了!他都知道了! 那盏由他们共同点燃的巨大孔明灯此刻正好飘到了珑江池的上空,众人刚被姬骞的曲子打动,又纷纷抬头去看孔明灯,现场再次嘈杂起来。

     而就在这样乱纷纷的场景下,姬骞依旧立在原处,定定地注视着她。

     那样的眼神,清澈而深沉,如碧湖寒潭,浸润了往日种种。

    她想起十四年前的上元节,他牵着她的手走过珑安长街;想起从前冬日他们一起剪下的第一枝绿梅;想起今日清晨他含笑为她簪上的那枚九鸾钗…… “轰——” 半空中传来一阵巨响,尖叫惊呼声四起。

    她没有抬头,心中明白是那盏孔明灯爆炸了。

     人群乱成一团,在有心人的煽动之下个个都开始逃命,慕仪仍然站在那里,呆呆地和那双黑眸对视。

    直到几声炸响再次传来,黑烟弥漫,她再也看不分明。

     一个人影落在身侧,她闻到熟悉的翠竹清韵,终于从茫然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惊骇回头。

     秦继目光温和地看着她,轻声道:“我来带你离开,阿仪。

    ” 虽然易了容,但慕仪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失声道:“绍之君,怎么是你?” “先别问这么多,出了城再说。

    ” “出城?”慕仪反应过来,“不行,现在不能出城,他知道了!我们的计划都被发现了!” “他也许知道了你和温大公子的计划,但并不知道我也参与在其中。

    ”秦继攥住她的手,“现在,你只需要跟着我,我们会逃出这里的。

    ” 秦继带着慕仪离开珑江池,穿街过巷,来到了一间民居里面。

     瑜珥已经等在那里,见二人进来,用最快的速度给慕仪易容改扮,然后递给她一顶帏帽,“事不宜迟,小姐快些走吧!” 慕仪看了她一眼,忽然伸手紧紧地抱住她,“谢谢你,瑜珥。

    这么多年都谢谢你了!” 瑜珥拍拍她的背,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也显出一丝悲伤,“瑶环还不知道,不过回头我会告诉她的。

    小姐放心吧!” “我给你们都留了放良的文书,哥哥那边也嘱咐了,待我离开便会到府衙将你们放为良籍。

    我知道你们自己都攒了不少财帛,但我还是给你们留了一份。

    这些年你们跟着我在宫里受了不少罪,以后的日子想做什么,都尽随自己心意吧。

    ” 瑜珥眼中终于浮起一丝泪意,“小姐别这么说,这辈子能够服侍您,是瑜珥最大的福气。

    以后您一个人在外面,没有我们的陪伴,万事都要当心啊!” 慕仪点点头,慢慢松开她。

    两个人眼中都充满了不舍,但告别的话仅此而已,不能再说更多了。

     最后再看了这个打小服侍自己的侍女一眼,慕仪微微一笑,转身对秦继道:“我们走吧。

    ” 距离珑江池最近的城门是启夏门,如果他们要逃走多半也是选那里。

    基于这个想法,慕仪以为他们会选择更远的明德门甚至安化门。

    但秦继显然不走寻常路,明知道启夏门必然防守严密,居然还是带她去了那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朝慕仪笑笑,神情中竟带着些许逗趣。

     看来他今晚心情十分愉快。

     珑江池边发生的乱子已经波及到了启夏门,慕仪看到许多受到惊吓的人都挤在城门处,迫不及待想要出去。

    一名相貌粗豪的男子牵着匹四蹄雪白的骏马,正焦急地跟军士解释着什么。

     慕仪戴着瑜珥递给她的帏帽,由秦继带着走到城门前,一个军士站在他们面前进行例行盘查,秦继低着头递过去两份过所。

     过所是由温慕倢着手仿制的,自然万无一失,很轻松地就瞒过了那个军士。

    他大手一挥,正准备放行,旁边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且慢!” 军士和秦继循声望去,却见一长官打扮的男子走到面前,上下审视了秦继一通,似乎挑不出什么毛病,再看向慕仪,眉头不禁蹙了起来,“你,把帏帽摘下来!查验过所竟然遮遮掩掩,岂有此理!你是怎么办事的!”最后一句话是骂的那个军士。

     军士被骂得不敢抬头,心中暗暗抱怨这个徐长官还是一如既往的多事,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手中有那么个权力一般。

     慕仪只迟疑了一下,便将帏帽摘了下来,露出的是一张勉强算得上清秀的容颜。

     秦继赔笑道:“此乃内子,我们这就要出城回家,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 长官再次接过他们的过所,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他们这边的动静不小,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但当大家兴致勃勃地看过来,却发现又是那个酷爱滥用职权的徐荣时,便立刻失去了兴致,心中祈祷他快些把那两人放出去,一边歇着。

     徐荣装模作样地将过所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终于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差不多了,你们出去吧。

    ” 秦继笑着道谢,带着慕仪就要往外走。

     本来今晚启夏门得到了特殊命令,每个人都要查好几遍的,但经过徐荣的这番折腾,其余人都懒得再管,由着他们离开。

     慕仪尽全力使自己保持镇定,不露出一丝心虚。

    眼看就要走出城门,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喊:“拦下那两个人!拦下他们!” 这是执金吾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喊声响起的同时,秦继一把揽住慕仪的腰肢,纵身一跃,踢翻那牵马的粗豪男子,夺过白马就骑了上去。

     慕仪窝在他的怀中,看着他一勒缰绳,白马扬蹄嘶鸣,撒开步子朝前跑去。

    有守军企图拦住他们,却都被秦继几招给打发掉。

     他们跑出了城外,身后很快也响起了马蹄声,十几骑轻骑策马扬鞭,死死咬住他们不放。

    但是没有用,那匹白马异常神骏,很快便拉开了双方的距离。

     慕仪听到有人气急败坏道:“放箭!准备放箭!” “住手!”立刻有人打断他,语声严厉,“你们忘了上面的命令了吗?必须将那名女子毫发无损地带回来!你们放箭万一误伤了她,有几个脑袋!” 他们投鼠忌器,无可奈何,终于被秦继给甩掉了。

     清风拂面,夜色如墨,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慕仪呆呆地看着远方的葳蕤青山,不相信自己居然真的逃掉了。

     秦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阿仪,你还好吗?” 她右手不自觉抚上自己的小腹,慢慢道:“还好。

    ” 他们狂奔了两个时辰,终于在一处石桥边停下。

    慕仪脸色发白,秦继本欲扶她下来,结果她踩着马鞍的脚一滑,撞到了他怀中。

     “阿仪!”他低声道,“怎么了?你看起来气色很不好,是太累了吗?” 慕仪强迫自己站好,朝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没事,我最近身子不大好。

    ” 秦继蹙眉。

     慕仪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四下打量一番,“这是哪里?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停下了?” “是我让他把你带到这儿的。

    ”余紫觞从一旁的大树下走出,“怎么样,路上还顺利么?” 秦继道:“还好,都在计划中。

    ” “计划?”慕仪疑惑道,“说到这个,我正想问,绍之君为什么会参与进来?” 余紫觞道:“大公子为了今晚筹备了一年多,自然要确保万无一失。

    虽然事先在孔明灯上动了手脚,又早早在启夏门安插进徐荣,但他还是放心不下。

    还好后来秦君主动找上门,我知道他是你的旧友,便为他引见了,这才有了今夜的事情。

    。

    ” 慕仪看向秦继。

    对上她的视线,秦继慢慢道:“你大概也知道了,我与温氏私下也算有些来往,认识几个人。

    他们跟我提了最近府中一些琐碎的事情,旁人看着不觉有异,我却从中猜出应该是你们有什么计划,于是主动找到了余夫人。

    ” 他与温氏的往来?慕仪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

    他指的是乾德三年的中秋,他在父亲的帮助下潜入内廷,刺杀君王。

     想到姬骞,她心头一堵,“他知道了。

    他一早就知道了。

    他明知道我今夜要走,却还是顺着我的意思陪我出来,连个仆从都没带。

    ” “他是指望你能最后改变心意,为了他留下来。

    男人有些时候也会犯傻。

    ”余紫觞淡淡道,“不过他之前有多用心,如今就有多愤怒。

    到了这个地步你若还被抓回去,下场就难测了。

    ” 慕仪不语,余紫觞观察她脸色,道:“其实他只是大致猜到你会离开,并不确定,毕竟这些日子你演得实在太好,他还是有些被唬住了。

    不过暗中的准备肯定有的,如果今夜换做旁人来接你,恐怕就得失败了,但秦君武艺非凡,自然不同。

    好了,别站在这里聊天了,上车吧。

    ” 慕仪这才发现暗处竟藏了辆马车,暗色纹饰,看起来不甚起眼。

     “天亮之前,我们必须赶到安城。

    ”对车夫撂下这句话,余紫觞扶着慕仪进了马车,干脆利落地关上车门。

     从理论上说,慕仪这回应该是属于千里大逃亡的范畴,但事实远没有那么悲壮。

    温慕倢安排周到,他们每两天换乘一辆马车,有时单独行动,有时混在商队中,且大多数时候都走的官道,巧妙避开那些搜捕的人,基本上还算顺利。

     当然,这只是指一方面。

     上路没两天,许是因为奔波劳碌,慕仪开始害喜。

    每日晨呕三次,食不下咽,很快就瘦了一圈。

    而且这些她还得避着旁人,没有缘由的,她下意识不想让秦继知道自己有孕,平时都会刻意躲着他。

    也因此,他们一路基本没怎么交谈,她也就无法询问他这两年的行踪。

     二月二龙抬头,慕仪一行人来到传睢城。

     传睢是北方的大城之一,划分南北的天下第一大江睢江穿城而过,城池也由此得名。

    当年太祖与前朝军队曾在此大战,至今还留有遗址。

     作为太祖拥趸,慕仪对传睢的热爱仅次于盛阳,奈何多年来一直没机会来一趟。

    如今终于到了,却已经失去了四处观赏的兴致。

     他们在两天前混进了一支商队,跟着一起坐船南下。

    温氏在江南各大家族中影响极大,温慕倢之前已经安排妥当,只要顺利过了睢江,姬骞再想抓她就不容易了。

     俗话说大隐隐于市,慕仪觉得十分有道理,所以在选择商队时挑了一支人数最多的,到了传睢后又跟着他们住进了城中最大的客栈。

     毕竟,她如今的身子还是需要高床软枕来好好休养的。

     饭菜是商队管事的女子杨氏送来的,慕仪躺在贵妃榻上,余紫觞去接了,正准备关门,她又嘱咐了一声:“你们用了饭就早些休息吧,今晚还是别出去乱走了。

    ” 余紫觞眸色一动,“为何?” 杨氏叹口气,“我也不清楚,似乎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人物,传睢城如今乱得很,街头巷尾都是官兵。

    未免节外生枝,还是避着点吧。

    ” 余紫觞想了想,笑道:“多谢你提醒。

    放心吧,我们不会出去的。

    ” 关上门,她将饭菜放在案上,看着慕仪无奈道:“看来他是急了。

    ” 慕仪没有做声。

     之前半个月,他们所到之地虽然也能看到搜寻的人,但那时都还在尽量遮掩,如今这传睢城中却是大张旗鼓开始找了。

    看来姬骞也明白,如果真的让她顺利过了睢江,进入江南地界,一切就麻烦了。

     余紫觞安慰道:“好在这支商队是坐明天的船南渡,只要过去了就不怕了。

    ” 慕仪笑了笑,有点勉强。

     知道她现在心绪不宁,余紫觞也不再勉强,岔开了话题,“我一直想问,你走了之后,皇长子怎么办?你不担心他无人照拂?” 慕仪沉默了一会儿,“我把阿瑀托付给哥哥了。

    ” “你放心?” “不放心又能怎么样?我本就不是个好母亲。

    ” 余紫觞正色道:“你怎么不是个好母亲?你除了不曾十月怀胎,待他与亲生骨肉有何差别?” 慕仪摇头,“不是的。

    我留下他有我的私心。

    ” 余紫觞一愣。

     “姒墨临死前把阿瑀托付给我,我应承的当下确实心无杂念,可后来之所以一次次保住他,却还有别的原因。

    ”慕仪慢慢从贵妃榻上站起来,走到案前坐下,“我心里想着,温氏若还有一条生路的话,那便是主动从现在的位置上退下去,逐步交出权力。

    我留下阿瑀也是考虑到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母族势力,是我可以完全拿捏住在手中的。

    ” 有人从走廊上经过,发出轻微的响声。

     “我与陛下之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便是因为我们心中都明白,一个带着温氏血脉的嫡子能带来的麻烦实在太多。

    对他自然是坏事,对温氏也不见得是好事。

    但阿瑀不同,他没有温氏的血脉,却是由我一手带大的,只要我小心引导,他自然会亲近温氏。

    然后,我就可以通过这个孩子,一步一步将温氏从明处转向暗处。

    ” 雪色青花瓷盅里盛了热腾腾的鱼汤,慕仪强忍着恶心喝了几口,长长舒了口气。

     “所以,你其实是想利用阿瑀?”余紫觞慢慢道。

     “差不多。

    ”慕仪道,“其实我一开始很抵触见到他,可他……真的很讨人喜欢。

    我跟他相处了一阵子,脑子里就开始产生这个想法。

    让一个与温氏亲近却没有温氏血脉的孩子继承大统,再合适不过了。

    ” 余紫觞只消一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但凡帝王,总是存了能独揽大权的心思,只要继承大统的新帝不是温氏的血脉,他就总会想法子打压这个最大的威胁。

    但若这人虽没有温氏血脉,却与温氏大有渊源,那么在打压的过程中多半会留些情面,不至于下手太狠。

     “你的想法不错。

    ” 慕仪闻言苦笑,“我想得再不错都没用。

    父亲他野心勃勃,性子又是那么执拗,我不可能说动他。

    可不知为何,即使知道希望渺茫,我还是留下了阿瑀,并且按照心中的想法一步步实行。

    这次离开前,还特意将一切都告知了哥哥。

    ” 余紫觞忽然轻笑出声,“你自责便自责,何苦说这些话来抹黑自己,就为了心头好受一些?” 见慕仪神情微愣,她笑着摇头,“也许你确实存了利用皇长子的想法,但你做得这一切哪一件不是为了他好?专程在离开前告诉大公子你的想法,也是希望他可以看在这一点,更尽心地庇佑皇长子吧?” “傅母……” “你总希望自己能够心狠,但其实你的心肠真的太软。

    ”余紫觞眼中有悲悯,还有怜惜,“若不是靠着你那还算灵光的脑子,在这样危险的环境里早活不下去了。

    ” 慕仪无言以对。

     余紫觞拉住她的手,低声道:“不过没关系,很快,你就可以永远从那困局中逃脱了。

    很快,就不用担惊受怕、夜不能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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