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心事(2/3)
夜我见郑大小姐出面为裴公子的话作证时,郑大人的面色很不好看啊!”
慕仪略一思考,“怕是这个郑姗事前已被吴王殿下给诓住了。
”
“吴王殿下?”
“吴王殿下想必从那夜我与郑姗的交锋中看出了漏子,并顺水推舟抓住了这个机会。
”
瑶环思考一瞬,立刻明白过来。
丁氏利用慕仪破坏郑姗的名声,郑姗事后明白过来,自然对她恨之入骨。
裴太守乃是丁氏的表兄,也是丁氏所倚仗的母家势力,裴氏若有什么闪失,丁氏的地位自然岌岌可危。
吴王殿下只需要稍加引导,便能令郑姗甘心受他驱使。
当夜郑大人派人去请郑姗的时候,肯定让人跟她交代过什么,可郑姗只想着报复丁氏,竟是不顾父亲的命令,一意孤行了。
“这么说来,也怪丁氏坏事了,吴王殿下竟是捡了个巧。
”瑶环感叹道。
瑜珥却忽然出声,“只怕不是捡了个巧,而是早有安排。
”
慕仪与瑶环都看着她。
“小姐这些日子病着也不清楚外面的事,奴婢却去打听了。
原来两个月前宁王殿下曾暗中表示想与盛阳郑氏结亲,迎郑氏之女为正妻,郑大人打算让长女郑姗嫁过去,而不是丁夫人所出的次女郑娅。
想必便是因为这个,丁夫人才恼了郑大小姐,迫不及待地想要要除掉她吧。
”
宁王是陛下排行第五的儿子,旁人不知慕仪却清楚,他一贯是与姬骞交好的。
那么此事是谁的手笔,自然清楚明白了。
“竟是他早就策划好的。
”慕仪苦笑,“他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瑶环瑜珥对视一眼,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室寂静。
慕仪到底还是去赴了紫薇诗会。
果不其然,郑姗作为上宾之一,坐席的位次仅次于她,席上众人对她也是十分追捧。
而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闺中密友”,慕仪也给予了最大的照顾,言笑晏晏、数次举杯,连花笺都亲自传给了她一次。
待到大家诗作得差不多了,慕仪便以“想一个人逛逛这紫薇园”为由,拒绝了众人的陪同,只带着瑜珥便去了园子深处。
在一颗粗壮的紫薇树下立了片刻,果然不出所料,一个黑色身影从天而降,出现在她面前。
瑜珥见状一惊,刚想叫人却见慕仪神色平静,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他们约好的,遂闭上嘴侍立在侧。
慕仪却仍嫌她挨得太近,几句话把她打发到远处去看守,然后看着眼前人笑道:“绍之君果然来了。
”
“温大小姐费心给继这个机会,继怎可辜负?”秦继面无表情道。
“郑府戒备森严,如今又住着太子、吴王殿下和长公主等一众贵人,自然守卫得如同铁桶一般。
我知绍之君定然想见我一面,只是苦无机会,这才借着今日紫薇诗会为你寻个方便。
”
“多谢小姐成全。
”
慕仪从袖中抽出封书信递了过去,秦继取出里面笺纸,看了几眼便蹙眉抬头,“这是?”
“这是当初太守赵舜写给……端仪皇后的绝笔信,是我在端仪皇后旧居找到的。
这是拓本,但内容我保证是真的。
”
秦继没有表示异议。
他知道,这种东西温氏大小姐绝不可能交给自己这个初初相识的外人,能拿拓本给他看一下已属难得。
雪白的笺纸上,是隽秀的小楷,每一笔都写得极为工整,似乎此生都不会再有第二次书写的机会。
透过这字迹秦继也能看出,写字之人当时的郑重和决绝:
阿婠吾妹,兄今当与妹长诀。
犹忆昔时,妹论及当今世道,言今上昏聩,朝纲混乱,民生多艰,江山不保之日近在眼前。
兄虽斥妹言辞无状,心下却明,妹所言字字在理。
兄亦有暗恨君上之时,怎奈幼承庭训,忠义二字不敢有忘,且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断无背主反叛之理。
然多年来,兄虽仕途顺遂,心下却实在难安。
今有荆门姬氏儿郎,勇武不凡,与兄引为知己。
兄笃信,若有一人可安邦定国,非其莫属。
姬郎曾相邀共举大事,然祖训不可弃,兄思忖良久,决意舍一己微弱之身,助其一臂之力。
待到姬郎举事之夜,当洒血祭旗。
兄知晓,妹一直认为兄之作为是为逃避,有失男儿血性,故迟迟不愿允嫁。
兄过去常为此无奈,如今却只觉欣慰,若今日有妹相伴身侧,断无舍弃性命之勇。
待兄辞世,妹可自觅良人。
兄知妹心性甚高,然眼见天下即将大乱,兄唯愿妹能觅得如意郎君,于这乱世自守一份安宁。
珍重。
舜绝笔
秦继从信笺上抬起目光,对面慕仪正平静地注视着他。
许久,他方扯唇笑了一下,“居然是这样。
”
“赵太守舍一己之身,为的是救天下万民于水火。
”慕仪仰头看着开得绚烂的紫薇花,“他不是乱臣贼子,而是胸怀天下的肝胆丈夫。
”
“肝胆丈夫?”
“是,肝胆丈夫。
”慕仪颔首,“端仪皇后的手札有记载,琼华御书上的并不是太祖的血,而是赵太守的。
太祖以他的血为书,作为两个人共同的约定。
太祖对赵太守承诺,会平定这天下,还破碎的山河一个安宁,后来端仪皇后在上面题字,也是为了纪念他。
‘君子立于世,志存高远,悲悯众生,卓然不落凡俗。
琼华血色,永以为记。
’端仪皇后这话说的不是太祖,而是,她曾经的未婚夫婿。
”
也正是因为这个,她才会下令御书必须挂在琼华楼,因为这里,是那个人为大义赴死之地。
秦继却嗤笑一声,“‘琼华血色,永以为记’。
呵,她若真心记挂这个曾经的未婚夫婿,为何会任由他死后多年一直带着污名?纵然一开始不能为他澄清,难道在他们得了这天下之后也不能吗?”
“朝堂之事,变化莫测,其中有我们后人无法探知的内情也未可知。
但是你要明白,虽然令堂希望你拿到琼华御书,在赵太守墓前焚烧,可当初的事情是他自愿的,并不存在平生大辱一说。
况且,真正的御书早已送到了他墓中。
”
秦继猛地抬头。
“还是端仪皇后手札上记载的,太祖驾崩后端仪皇后曾经回过一次聚城,在那期间便派人去了盛阳,将挂在琼华楼的御书秘密取了出来,送入了赵太守的陵墓中,而琼华楼那里,则换成了一幅她重新做的仿冒品。
所以,早在端仪皇后在世时,琼华楼的御书便已然是假的了。
这期间近百年,盛阳的太守换了一任又一任,也许有人发现了御书的问题,却因为害怕担责任而不敢声张,竟这么一直瞒到了今日。
”
慕仪看向秦继,“你从琼华楼抢走的御书,正是端仪皇后亲手伪造的那幅。
”
姬骞最后应该便是直接在那幅上添了题字,所以它的轴杆上才会有那条裂痕,才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
也不知他是在哪里得知了这个机密,竟将计就计,顺着太子的计划布下大局,成功脱身不说,还将裴太守拖下水,断去太子一大助力。
她更不知道,他到底是一开始便有了整套计划,还是在掉入陷阱后才借势反扑的。
她只是觉得,那个她自小相识的男人,如今却越来越陌生。
人心,真的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
秦继打量慕仪的神色,忽然道:“你看起来,消瘦了许多。
听说你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劳绍之君挂怀,好得差不多了。
”这么说着,她忽然心头一阵异样。
连秦继这被阻在郑府之外的人都知道她病了,姬骞会不知吗?
那夜之后,他居然一次也没来看过她。
他难道不觉得他欠她一个解释?
这么想着,她只觉得最近一直困扰她的窒闷再度袭来,且来势汹汹。
深吸口气,“如今东西也交给绍之君了,请恕阿仪告退。
”
秦继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道:“还是继先离开吧。
”
慕仪立在原地,看着秦继的身影消失在紫薇花树尽头。
四周繁花似锦,她却觉得触目所见,都是说不出的死寂荒凉。
慕仪没有等来姬骞的解释,却先等来了裴业的判决。
一个月后的傍晚,圣旨送至盛阳,太子殿下率众跪接。
圣旨内以失职之罪将裴呈罢官免职、黥面刺字,再流放蜀中,裴业则被陛下以大不敬之罪判处脊杖四十、流放岭南,本人及其子孙后代永世不得召回。
消息传来时慕仪正在理妆,听完瑜珥的回报,她默不作声,瑜珥以为她难过,劝慰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按理来说,事涉太祖御书,是要判斩刑的,还好裴公子这回只有物证没有人证,他又不认罪。
加上他才名在外,三千太学生闻得此事联名为他求情,吴王殿下再从中斡旋,陛下这才轻判了。
”
“吴王殿下从中斡旋?”她喃喃重复。
“是啊。
如今朝野因为这件事情都对吴王殿下一片赞誉之声,说他不仅仁义过人,还懂得怜才惜才,贤德更胜储君。
”
“贤德更胜储君么?”慕仪苦笑,“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
那夜他不一味地对休元君穷追猛打,竟是为了这个。
”
又沉默了许久,她忽然道:“去把我那件珍珠白的齐胸襦裙拿来。
”
瑶环劝道:“那裙子太素了,小姐现在脸色这么不好,还是选鲜亮一点的衬衬吧。
”
慕仪摇头,“休元君应该喜欢女子打扮得素雅一点。
”
瑶环错愕。
慕仪起身直视着她,“我要去见他一面。
”
很多时候,慕仪都不负她给自己封的那个“肝胆丈夫”的称号,言出必行便是一大特色。
经过许多重手续和折腾,她居然真的见到了如今已是重犯的裴业。
而且由于监牢煞气太重,以她的身份不宜入内,郑府甚至为他们提供了一个见面的地方。
仍是当初那处沉香水阁。
看着那个颀长身影挑帘而入,慕仪起身施了一礼,轻声道:“休元君近来可好?”
裴业身着囚服,面色有几分憔悴,却并未显出困顿颓丧之色,闻言挑眉一笑,“不知温大小姐问的是哪方面呢?若是论身外之物,如今身陷囹圄,自不比从前可食珍馐、服华锦,然这些东西,我从来都不在乎。
不瞒大小姐,这几日实在是业近十年来,过得最轻松自在的日子!”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凝视着慕仪,“业很好,大小姐看起来却不太好。
”
慕仪垂下目光,“休元君心怀坦荡,自然无论何时都能从容自在,阿仪却为俗务羁绊,日夜难安。
”
“若大小姐是因为业而愧疚不安,那大可不必。
业此番所为,与大小姐半分干系也无,完全是我心甘情愿、求之不得。
”
“求之不得?”
“舍身相救美人,乃是世间第一风流之事,君子梦寐以求。
”
“是么?哪怕因此祸及家人,哪怕因此飘零他乡,哪怕因此永远都不能重返故土,也不在乎吗?”
“这些都是命数。
早注定好的,业也无可奈何。
”
慕仪猛地转身走了几步,以手掩面似在饮泣。
裴业愣了片刻,想拍拍她的肩膀却忍住了,犹疑地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