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特琳(3/3)
其实,她几乎是看着他人练剑长大,观赏过的比武竞技不止半百,然而眼前这场决斗却与之殊异,更为致命:一招棋错,便在劫难逃。
看着这番场景,凯特琳·史塔克却忆起了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曾经发生过的另一场决斗,在脑海中历历如绘,恍如昨日。
那是在奔流城的下层庭院。
布兰登眼见培提尔只穿戴头盔、护胸和锁甲,便也脱去自己的大半护具。
当时培提尔恳求她以信物相赠,却被她拒绝。
既然她被父亲大人许配给布兰登·史塔克,她的信物自然归他所有。
那是由她亲手缝制的淡蓝色手帕,上面绣着奔流城的飞跃鳟鱼。
当她把手帕塞进他手中时,她向他恳求:“他只是个傻孩子,但我把他当弟弟一样疼爱。
他若是死了,我会很难过。
”她的未婚夫听了,便用那双史塔克家的冷静灰眸看着她,并答应饶那疯狂爱着她的小子一命。
决斗才刚开始便告结束。
已经成年的布兰登逼得小指头节节后退,从城堡庭院一直退到临水阶梯,攻势猛烈,剑如雨下,打得那男孩脚步踉跄,浑身是伤。
“快投降!”他不止一次呼喊,但培提尔总是摇摇头,执拗地继续奋战。
最后在水深及踝的地方,布兰登终于做出了断,他反手一记猛烈的挥砍,穿透培提尔的护胸环甲和皮革,划破肋骨下方的柔软血肉,伤口之深,凯特琳以为必定致命。
他倒在血泊中,一边凝望着她,喃喃念着“凯特”,同时明艳的鲜血从他铁手套间汩汩涌出。
这一切,她以为自己早已遗忘。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的脸庞……直到那天他们在君临重逢。
小指头足足休养了两个星期,才有体力离开奔流城,然而她的父亲大人却禁止她到塔里的病房去探望。
是莱莎协助学士照顾他,当年的她温柔得多,也害羞得多。
艾德慕也去探望过,然而培提尔不愿见他。
弟弟在决斗中担任布兰登的助手,小指头说什么也不能原谅。
待他体力稍稍恢复,霍斯特·徒利公爵便派人将培提尔·贝里席放进一个密闭小轿,将他抬回五指半岛强风呼啸的嶙峋巨岩,回到他的诞生地继续疗养。
刀剑的金属交击将凯特琳拉回现实。
瓦狄斯爵士剑盾并用,攻势猛烈。
佣兵不断后退,挡下道道攻势,脚步轻灵地跳过石块与树根,眼睛却从未离开对手。
凯特琳发现他的动作极其灵敏,骑士的银剑始终碰不到他,而他那把丑恶的灰剑却在瓦狄斯爵士的肩甲上划了一道。
突然,波隆溜到哭泣女人的雕像背后。
瓦狄斯爵士收势不及,一剑朝他刚才的位置挥去,阿莱莎的白色大理石腿上火花迸发,两人这场迅捷的过招才开始没多久,便就暂告段落。
“妈咪,他们打得不好看,”鹰巢城主抱怨,“我要看他们打真的。
”
“宝贝乖,他们马上就打给你看。
”他母亲安慰他,“佣兵跑不了一整天的。
”
莱莎所在的阳台上,有些贵族一边对波隆冷嘲热讽,一边斟酒笑闹,然而在花园对面,提利昂·兰尼斯特那双大小不一的眼睛却全神贯注地看着两位决斗者你来我往,似乎身边一切都已消失。
波隆倏地自雕像后蹿出,依旧向左,双手擎剑朝骑士没有盾牌保护的那边猛砍。
瓦狄斯爵士虽然挡下,但挡得很勉强。
佣兵的剑顺势往上一弹,朝对方的头部扑去。
只听铿锵一声,猎鹰的一只翅膀应声而断。
瓦狄斯爵士后退半步,稳住身子,然后又举起盾牌。
波隆的剑攻向这道木墙,砍得木屑四溅。
佣兵再度向左,避开盾牌,一剑正中瓦狄斯爵士腹部,在骑士的铠甲上留下一道鲜明的裂口。
瓦狄斯爵士后脚一蹬,手中银剑凌空挥出一道凶猛的圆弧。
波隆硬是把它拨开,然后跳出去。
骑士撞上哭泣的女人,震得她在基座上摇晃。
他踉跄着退开,左顾右盼搜索对手,面罩上的细缝限制了他的视线。
“爵士先生,在你后面!”杭特伯爵大喝,可惜为时已晚。
波隆双手举剑,狠狠往下一斩,正中瓦狄斯爵士的右手肘。
保护关节的细薄圆碟响声大作。
骑士闷哼着转身,托起长剑。
这回波隆守在原地,两人你来我往,刀剑交织出的金属歌声响彻花园,回荡在鹰巢城的七座白塔之间。
“瓦狄斯爵士受伤了。
”罗德利克爵士语气沉重地说。
不需他说,凯特琳也看得见鲜血正如无数手指,从他前臂缓缓流下,她还看得见他手肘关节的黏湿。
他的每记挡格越来越慢,越来越低。
瓦狄斯爵士侧身面对敌人,想用盾牌抵挡攻势,然而波隆也跟着侧移,行动灵敏如猫。
而今,佣兵似乎愈发强壮,他的挥砍陆续留下痕迹。
骑士的铠甲、右腿、喙状面罩和护胸,甚至颈甲都印上了深陷的闪亮凹痕。
瓦狄斯爵士右臂的新月猎鹰圆碟被砍成两截,挂在皮带上。
他们可以听见从他面罩里传出的沉重呼吸。
无论在场的众峡谷骑士和贵族多么高傲自大,他们都很清楚下面情势如何,只有妹妹依旧看不到真相。
“瓦狄斯爵士,打够了,”莱莎夫人向下高喊,“快收拾他,我的宝贝等得不耐烦了。
”
瓦狄斯·伊根爵士的确是忠心耿耿,至死不渝。
原本他还蹒跚后退,半蹲着躲在他那伤痕累累的盾牌后面,听了这话,他转而向前冲锋。
这阵突如其来的猛攻大出波隆意料。
瓦狄斯爵士跟他撞在一起,并将盾牌狠狠地朝佣兵面部砸去,差一点,差一点就把波隆打倒在地……佣兵踉跄后退,被一块石头绊到,赶忙扶住哭泣的女人维持重心。
瓦狄斯爵士抛下盾牌,双手举剑猛扑上去。
他的右手从肘部到指尖全都是血,但他最后的死命一击足以将波隆从头到脚劈成两半……如果佣兵跟他硬碰硬的话。
反之,波隆箭步向后跳开。
琼恩·艾林漂亮的雕花银剑砍到哭泣女人的大理石手肘,剑身三分之一处应声而断。
这时波隆用肩膀拼命朝雕像背部撞去,饱经风雨摧残的阿莱莎·艾林雕像摇晃几下之后轰然倒下,将瓦狄斯·伊根爵士压在下面。
转瞬间波隆已踏上他身体,踢开残余的金属圆碟碎片,暴露出手臂和胸甲间的脆弱部位。
瓦狄斯爵士侧身躺卧,被断裂的哭泣女人雕像压住的躯体无法动弹。
凯特琳听见骑士不住呻吟。
佣兵双手握剑高举,用尽全身力气,狠命刺进,划过手臂,穿透肋骨。
瓦狄斯·伊根爵士抖了一下,便不再动弹。
一阵死寂笼罩着鹰巢城。
波隆拔掉半罩头盔,扔在草坪上。
刚才被盾牌撞到的嘴唇,此刻正流着血,炭黑色的头发也被汗水完全浸湿。
他吐出一颗被打落的牙齿。
“妈咪,结束了吗?”鹰巢城公爵问。
不,凯特琳想告诉他,一切才刚刚开始。
“是的。
”莱莎郁闷地说,声音一如她的侍卫队长那般冰冷而死寂。
“现在我可以让那个小坏蛋飞了吗?”
花园另一头,提利昂站起身。
“总之飞的不会是我这个小坏蛋,”他说,“这个小坏蛋打算跟萝卜一起搭篮子下山去,感谢您的关照。
”
“你以为——”莱莎开口。
“我以为艾林家族还记得他们的族语,”小恶魔道,“高如荣誉。
”
“你答应我可以让他飞的。
”鹰巢城公爵对他母亲尖叫,然后开始颤抖。
莱莎夫人气得满脸通红。
“孩子,天上诸神认为这人无辜,除了放他走,我们别无选择。
”她提高音量,“来人,把兰尼斯特家的大人和他……那只怪物给我带走。
护送他们到血门,然后放他们自由。
要为他们准备足以维持到三叉戟河的马匹和粮食,同时务必归还他们一切行李和武器。
他们走山路,想必会很需要这些装备。
”
“走山路?”提利昂·兰尼斯特道。
莱莎嘴角泛起一丝细小但得意的微笑。
凯特琳忽然明白过来,这不啻另一种死刑。
提利昂·兰尼斯特想必也很清楚。
然而侏儒仅故作礼貌地朝莱莎·艾林鞠了个躬。
“遵命,夫人。
”他说,“我们认得这条路。
”想必也很清楚。
然而侏儒仅故作礼貌地朝莱莎·艾林鞠了个躬。
“遵命,夫人。
”他说,“我们认得这条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