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利昂(1/3)
“你想不想吃?”手指粗大的莫德拿着一盘煮豆子,瞪着他问。
提利昂·兰尼斯特虽然饥肠辘辘,却不愿让这粗汉享受虐待的快感。
“有根羊腿一定很棒,”他坐在牢房角落脏兮兮的稻草堆上说,“或许再来一碟青豆和洋葱,上点刚出炉的奶油面包,再配一壶温过的葡萄酒把食物冲下肚。
如果不方便的话,啤酒也行,我这个人向来不太挑剔。
”
“只有豆子。
”莫德说,“拿去。
”他递出盘子。
提利昂叹口气。
这名狱卒既肥又笨,满口褐色烂牙,还有一对细小的深色眼睛。
他左半边脸都是伤疤,那是之前被斧头削去耳朵和部分脸颊所留下的痕迹。
虽然他愚蠢又丑陋,但提利昂真是饿了。
他伸手去拿盘子。
莫德嘻嘻笑着挪开盘子。
“在这儿。
”他说,一边把盘子举到提利昂够不着的地方。
侏儒僵硬地爬起身,每个关节都在叫痛。
“我们每次吃饭都得玩这笨游戏吗?”他又伸手去拿。
莫德蹒跚着后退,露出烂牙嘻笑道:“小矮人,在这儿。
”他伸直了手,把盘子放到牢房尽头的半空上。
“你不想吃?在这,来拿啊。
”
提利昂的手臂太短,够不到盘子,更何况他不打算靠近牢房边缘。
莫德只需用那白白的大肚子一推,他就会变成长天堡岩顶上的一摊恶心红渍,像几世纪以来鹰巢城的许多犯人一样。
“仔细想想,我并不太饿哩。
”他宣布,又退回监狱的角落。
莫德咕哝着松开他肥胖的手指。
强风吹走了盘子,坠落途中不断翻滚。
食物飞出视线,还有几颗豆子被吹回来。
狱卒哈哈大笑,肚子像一碗布丁似的摇晃。
提利昂只觉怒火中烧。
“你这操他妈狗娘养的烂货,”他啐道,“祝你早日七孔流血而死。
”
因为他这番话,莫德出去的时候,狠狠踢了他一脚,钢靴正中提利昂的肋骨。
“我收回刚说的话!”他倒在稻草堆上,喘着气说,“我要亲自宰了你,我发誓!”厚重的铁门轰地关上,提利昂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
对他这样的小个子而言,他很不幸地生了张非常危险的大嘴巴。
他一边爬回角落一边想,艾林家的人竟把这称为他们的“地牢”,真叫人哭笑不得。
他蜷缩在薄薄的毡子下——那是他唯一的被褥——向外张望着那片刺眼的空虚蓝天,以及好似漫无边际的缥缈峰峦,暗想着如果还保有那件影子山猫皮披风,不知该有多好。
披风是马瑞里安从山贼头目的尸首上扒去的,后来歌手和他赌骰子输了,便落入他手中。
山猫皮虽然散发着霉味和血腥味,却很温暖厚实。
可惜莫德一看到便把它抢走了。
尖如利爪的劲风扯着他的毛毯。
即使对他这个侏儒来说,牢房也嫌太小。
倘若这里真是“地牢”,那么不到五英尺外,原本应该有墙。
但正相反,那里却是地板尽头和天空的交界。
虽然这里白天空气新鲜,阳光耀眼,夜里也有繁星与明月,提利昂却宁可拿凯岩城底部最阴暗潮湿的坑洞来交换。
“你飞,”之前莫德一把推他进来时,曾向他保证。
“经过二十天,三十天,最多五十天,你就会飞。
”
放眼七国全境,只有艾林家族的地牢鼓励犯人逃脱。
进来的第一天,提利昂花了好几个小时,才鼓起勇气趴在地上,慢慢爬到山崖边,探出头往下望。
正下方六百尺,坐落着长天堡,与他的囚室之间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
如果他伸长脖子,可以看到在他左右两方的其他牢房。
他就是石头蜂窝里的一只蜜蜂,还被人折了翅膀。
囚室极冷,山风日夜呼啸,最糟的是地板竟然向外倾斜。
虽然幅度不大,但也够他受了。
他不敢闭眼,害怕沉睡时会滚落悬崖,然后惊恐地在半空中醒来。
难怪天牢会把人逼疯。
诸神救救我,某个之前住在这里的囚犯,用疑似血液的东西在地上涂写了如是的文字,蓝天呼唤着我。
起先提利昂还猜测这人是谁,以及他下场如何;后来再想想,觉得自己还是别知道的好。
要是他闭上嘴巴就好了……
一切都是从那高高坐在鱼梁木雕刻的王座上,头顶飘扬着艾林家族的新月猎鹰旗帜,睥睨着他的该死小鬼开始的。
提利昂这辈子经常被人轻贱,然而被眼睛湿黏黏、得坐在厚厚的垫子上才有正常人高度的六岁小鬼如此看待,却还是头一遭。
“他就是那个坏人吗?”小鬼抱着玩偶问。
“就是他。
”莱莎夫人坐在旁边一张较小的王座上,一袭蓝衣,为了满足追求者,特别扑了粉又喷了香水。
“他好小一点点呀。
”鹰巢城公爵咯咯笑着说。
“这是兰尼斯特家的小恶魔提利昂,谋害你父亲的就是他。
”她提高音量,所讲的话传遍整个鹰巢城大厅,在乳白色墙壁和纤细的柱子间回荡,让每个人都听得到。
“他害死了国王的首相!”
“哦,原来他也是我杀的?”提利昂像个蠢蛋似的反问。
那个时候,他本当低下头颅,乖乖闭紧嘴巴。
他早该想到的,七层地狱,其实他当时又何尝不知。
艾林家的议事厅堂颀长而俭朴,蓝纹的白色大理石墙,有股令人难以亲近的寒意,然而周遭众人的脸色,才真叫人心寒。
此处凯岩城势力鞭长莫及,艾林谷中也少有亲兰尼斯特人士。
总的说来,态度屈从,保持沉默,实在是他的最佳防御。
然而那时提利昂心情正恶,哪还顾得了理智。
在上鹰巢城长达一整天的攀爬之行最后,他发育缺陷的双腿实在无法行走,只好很丢脸地让波隆背他上山。
此刻所受的羞辱,无疑对他本已炽烈的怒意火上添油。
“看来我还真是个忙碌的小家伙,”他口气酸苦地讥讽道,“连自己都不知道哪来的时间杀这杀那。
”
他早该想起自己面对的是谁。
莱莎·艾林和她那半疯的虚弱小鬼对耍弄机智向无好感,尤其是针对他们的时候,这在宫里是尽人皆知的事。
“小恶魔,”莱莎冷冷地说,“你最好管紧你那张碎嘴,对我儿子客气点,否则保证你后悔。
不要忘记自己身在何处,这里是鹰巢城,你周围的人都是艾林谷的骑士,个个忠贞不贰,对琼恩·艾林敬爱有加,他们每个人都愿意为我牺牲性命。
”
“艾林夫人,我要有什么不测,我老哥詹姆绝对很乐意料理他们。
”话出口的刹那,提利昂便发觉这么说实在愚蠢。
“兰尼斯特大人,敢问您会飞吗?”莱莎夫人问,“侏儒有没有长翅膀啊?如果没有,您最好乖乖地把其他威胁都吞下肚去。
”
“我这不是威胁,”提利昂道,“而是保证。
”
一听这话,小劳勃公爵跳将起来,气得连玩偶都丢了。
“你不能对我们怎样,”他尖叫道,“没有人敢在这里乱来。
妈咪,你告诉他,跟他说谁也别想来这里撒野。
”小男孩开始浑身痉挛。
“没有人能攻破鹰巢城。
”莱莎·艾林冷静地宣布。
她把儿子拉过去,用丰满白皙的臂膀抱住他。
“小宝贝,小恶魔只是虚张声势,兰尼斯特家的人通通是骗子。
谁也别想欺负我的小亲亲。
”
她虽然可恶,但说的的确没错。
亲眼目睹这里的险要地势之后,提利昂可以想象叫全副武装的骑士,冒着从山上倾注而下的落石箭雨,每走一步阶梯还得对付迎面而来的敌人,会是件多么困难的事。
说那是场梦魇,恐怕还不足以形容,难怪鹰巢城自古以来从未陷落。
即使这样,提利昂的舌头还是停不下来。
“不是攻不破,”他说,“而是不太好攻破。
”
小劳勃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他:“你是个骗子。
妈咪,我想看他飞。
”两个穿天蓝色披风的卫士抓住提利昂双手,把他架离地面。
若不是凯特琳·史塔克,恐怕只有天上诸神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妹妹,”她站在王座下方,朝莱莎喊道,“请你记得,他是我的犯人,请不要伤害他。
”
莱莎·艾林冷冷地看了她姐姐一会儿,然后起身走向提利昂,她的长裙拖在身后。
他怕她会动手打人,她却下令放开他。
两个卫士把提利昂丢到地上,他双脚扑空,摔倒在地。
他出丑的模样想必难看得很,更难堪的是他正挣扎着要站起来,右脚竟然抽筋,结果再度瘫在地上。
艾林家的大厅里响起哄堂大笑。
“我姐姐的小客人累了,连站都站不稳。
”莱莎夫人宣布,“瓦狄斯爵士,麻烦你带他到地牢去。
在天上休息休息,想必对他的健康大有助益。
”
卫兵猛地把他拉起。
提利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