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哥慢慢地往小河边走。
楚言落后八阿哥两三步，不声不响地跟着。
八阿哥转回身，关切地问道：&ldquo你可都大好了？&rdquo
&ldquo病全好了。
&rdquo
百尺之外，四阿哥的随人正同他的一个伴当聊得不亦乐乎，他的另一个伴当在和小峰小岚说话。
八阿哥无奈地叹了口气：&ldquo你既然早存了这个主意，为何不肯告诉我？我不是说过，无论你想做什么，我总会帮你。
你若是早同我商量，何至于受那些苦，也不会&mdash&mdash&rdquo
听说她落水，生死不明，他差点急死。
虽然猜到多半是她刻意为之，水遁逃跑，想到她孤身一人，无人照顾接应，他还是止不住担心。
一方面希望她平安无事，顺利达成所愿，另一方面又害怕失去她的消息，今生今世无缘再见。
想到自己当日鬼迷心窍，误以为她铁了心要嫁十三弟，竟出言讽刺，又觉得后悔。
她性子倔强，受了委屈，也不辩白，怀着怨恨就这么走了，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身为有职有爵的皇子，他不能擅自出京。
和他论得上交情的人不少，真能放心托付找人这种事的，也没几个。
他把自己的心腹几乎全派了出去，又从九弟手下强要过来几个人手。
后面那拨人刚出京，前面那拨才到淮安府就传话回来说，她被四哥找到了，病得奄奄一息。
他惊惶不安，合上眼就做恶梦，如果不是九弟和宝珠死活拉住，大概不等找到这个借口和差事，顾不得皇阿玛太子猜疑，立刻就要赶往淮阴来。
看见她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他终于可以放下心松口气。
四哥一向对她很好，必会好好照顾她。
可他心中充满遗憾，她最需要的时候，他总是无法到她身边。
他与她终究无缘么？
心心念念盘算了几年，周密到细节的逃跑，那么有疾而终，楚言想起来就郁闷，顺手扯下一小段柳条拿在手中揉捏，盯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有意把语气放得平淡：&ldquo八爷不该走这一趟。
&rdquo尤其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
&ldquo什么该，什么不该，我已经分不清了。
&rdquo八阿哥怅然叹息，强压住心中失望：&ldquo楚言，你真的恨我如斯？今生都不想再见到我了么？&rdquo
&ldquo我从不曾恨你。
&rdquo
&ldquo你心里可还有我？&rdquo
楚言不语，手中的柳条已经被揉得烂了，随手扔掉，走到下一棵柳树边，干脆拉下一根枝条，一片一片地把柳叶拽下来扔进河里。
他默默地看着她，眼中浮起浓浓的哀痛，仿佛她在撕扯的是他的心：&ldquo楚言，你连一句话也不愿意和我说了么？&rdquo
放开柳条，忍了很久的泪珠滚落，她狠狠地用手背去擦，固执地不肯看他：&ldquo你冤枉我！&rdquo
四个字如一柄大锤，重重地砸在他心上，疼得直冒血泡，是酷暑中一盆冰水，醍醐灌顶，又象寒冬里一碗热汤，帮助他浑身回暖过来。
他走上前，不由分说地把她紧紧拥进怀里，凑在她耳边喃喃地道歉：&ldquo是我不好，全是我不好。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冤枉你，不该不信你。
你要打要骂都好，只要再听我一句话。
这里，我心里，一直想着你，惦着你，只要你能好好的，平平安安，你要怎样都行。
&rdquo
她轻轻挣了两下，奈何他的手臂很有力收得很紧，最终只能靠在他怀里无声落泪，整整一年的委屈化为无数伤心泪。
他如珠如宝地捧起这张脸，痴痴地凝视。
多少个不眠之夜，他想起的都是她的笑。
她是那么爱笑，天地造化，那么多事物在她看来都是有趣，一点点东西也能让她高兴个半天，哪怕面对不怀好意的人，她也笑，笑得刚强笑得超然。
她笑起来有那么多风情，令他应接不暇，占据了他所有的记忆，以至于他忘了她也爱哭。
记不得她在他面前到底哭过几次，是不是她所有的泪都因他而流？难道，他才是最令她伤心的那个人？
柳树挡住了两人的身影，随从们好一会儿不见动静，有些奇怪，也有些担心。
四阿哥的那个伴当忍不住高声唤道：&ldquo八爷？佟姑娘？&rdquo
八阿哥收敛心神，放开魂牵梦绕的这个人，慢慢踱出树影：&ldquo什么事？&rdquo口气平淡无波，却透着隐隐的威严。
那人连忙赔笑：&ldquo奴才是想问问，这条道往前有个文通塔，八爷可是要往那里去？&rdquo
&ldquo正是。
&rdquo
&ldquo这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八爷一路奔波，明儿一早又要赶路。
佟姑娘身子娇弱，只怕走不得远路。
奴才以为还是跑马驾车舒服一些。
&rdquo
八阿哥深嫌此人碍眼，偏偏他的话却在理，只是，好容易得与楚言相聚把话，尽释前嫌，转瞬又要分离，眼前时光便是一时一刻也弥足珍贵，哪里舍得就这样各自上马登车？四下看了看，点头笑道：&ldquo言之有理！我也不是非要去看那个塔不可。
难得今儿天好，晴天，有云，也不太热，这里视野开阔，凉快，闷头赶路倒可惜了。
倒不如这么随便走走，领略一下乡野风光，舒舒筋骨。
你跟四哥办差，在这里呆得久了，不觉得。
我刚从京城出来，可是眼睛一亮，头脑一新。
明儿要赶到江宁，再乘船去汉口，那两个地方可是有名的火炉，比不得这里松快。
&rdquo
那人一听，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笑道：&ldquo八爷辛劳！&rdquo
&ldquo和四哥一样，尽臣子本分罢了！&rdquo八阿哥淡淡一笑，不急不徐地向前走去。
楚言已经擦干眼泪，仍旧不远不近地跟着。
八阿哥停下，示意她走到自己身边，寻了些有趣的话题说给她听，慢慢地哄得她露出笑容，也肯与他对答了。
不能拥她在怀，细诉衷肠，只能略略说笑几句，聊以尉怀。
她很快就要回京。
皇阿玛已出塞外，对她另有安排。
太子心胸狭窄，偏管着宫内事务，不会轻易饶过她。
他临出京时再三要求九弟预先打点，代为周旋，只怕仍是不能顾全。
想到她将要吃苦受罪，八阿哥万分心疼，只恨不能带了她走：&ldquo楚言，你回宫后，不论遇到什么，都先忍耐，等我回京再做计较。
你信我，我定能救你出来！&rdquo
楚言迟疑了一下，轻轻地点点头。
这么说，她的命运已经决定，这短暂的逍遥马上就要结束了！
四阿哥走进那个院子，看见她站在廊下望天出神，不过一夜之间，眉间陇上了一抹轻愁。
他心中突然涌起无以名状的酸意。
&ldquo八阿哥走了。
&rdquo他冷冷道。
她微微一愣，不知该怎么接口，只好点点头。
&ldquo你就是为了他，才不肯嫁给十三弟？&rdquo是问句，更像指控。
不想答却不能不答，她迟疑了一下，轻轻地说：&ldquo四爷看不出来么？皇上&mdash&mdash&rdquo
&ldquo皇阿玛金口玉言，绝无更改。
你可曾告求皇阿玛，你倾心十三弟，你们俩情相悦？&rdquo
楚言无话可说。
&ldquo事到如今，你心心念念想的还是他？你不想想，老十早先怎么不去闹？非要等上几个月，等皇阿玛从塞外回来再闹？是谁撺掇了他？毁你清誉，令你难为，他真在乎你死活么？你还看不透他？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rdquo
楚言大为反感：&ldquo四爷是办过案子的，该知道讲究真凭实据，怎可以猜度定人罪名？&rdquo
四阿哥怒不可遏，口不择言：&ldquo好，好！跟我讲起真凭实据了？！你自以为把事情做的私密，就没有把柄在别人手上了？你可知道，随便一件翻出来，都能让你身败名裂！十三弟哪里不如他？你放着十三弟不要，死心塌地要跟他？放着堂堂正正的十三福晋不做，情愿进他那个八贝勒府做一个侍妾，看那泼妇的脸色过活？你把佟家的脸面摆在哪里？你到底看上了他什么？他给了你什么甜头？&rdquo
赌气说完那句话，楚言也有些后悔，差点就要出声告饶，但听他不依不饶，非要把他们说得十分不堪，心中恼恨之极，冷笑道：&ldquo四爷何苦净拿别人说事？四爷自己好几回说要帮我，也不知是真是假？&rdquo
四阿哥一顿，冷声问：&ldquo你想要我做什么？&rdquo
&ldquo放我走！四爷若真想帮我，就放我走！&rdquo
&ldquo放你走？&rdquo四阿哥两眼快要喷出火来：&ldquo要我放你走？！你想去哪里？说！&rdquo
&ldquo天大地大，总有我容身之处。
&rdquo
&ldquo哪里是你的容身之处？是青楼妓寨，还是哪个男人的外室？&rdquo
&ldquo你&mdash&mdash&rdquo楚言气得满脸通红，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四阿哥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收敛了一些怒气，把声音放软了一点：&ldquo你，到底想要什么？&rdquo
&ldquo自由。
&rdquo她不过是想找回与身俱来的权利。
&ldquo那算什么？&rdquo四阿哥不能理解：&ldquo象你那么冒冒失失地跑出去，吃不好睡不好，提心吊胆，一不小心就要被人欺负，病得人事不知，糊里糊涂地差点送命，就是自由？！&rdquo
泪珠子吧嗒吧嗒地落下来，被逼着面对自己的无能和失败，楚言的情绪有些失控：&ldquo你不明白！你怎会明白！&rdquo
&ldquo我是不明白！谁明白？八阿哥？还是那个早燕？&rdquo
楚言大惊失色，颤声问：&ldquo你把早燕他们怎么了？&rdquo
&ldquo你以为我把他们怎么了？&rdquo四阿哥气得两手哆嗦，满心的难过，满眼的失望：&ldquo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人？&rdquo
楚言咬着唇不说话。
四阿哥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冷，拂袖转身，硬邦邦地甩下一句：&ldquo明儿一早，起程回京。
&rdquo
晚上，楚言呆呆地坐着看两个丫头收拾东西，不明白她几时有了一整箱的行李。
&ldquo四爷。
&rdquo两个丫头躬身行礼。
四阿哥摆摆手：&ldquo你们下去！&rdquo
楚言默默地站起来，福了一福，不知他来意如何。
四阿哥定定地望着她，眼中高深莫测，充斥着不知什么样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语调平平地问：&ldquo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人？&rdquo藏在袖中下意识握紧的拳头泄漏了他心里的不平静。
他是什么人？他是现在的冷面王，未来的雍正，是将来迫害胤禩和其他人的罪魁祸首，是一个备受争议的皇帝。
他苛刻严厉，心狠手辣，多有不近情理的地方，却对她关心备至，付出了极大的耐心和爱护。
几乎是从第一次见面，他就在用他的方式疼惜着保护着她。
她怕他，却又时时毫不犹豫地反抗他。
对他的很多说法做法反感，却又对他这个人有着说不清的亲近和好感。
和他在一起，常需提醒自己谨言慎行，却又有着奇怪的安全感，能够率直地道出心底的思想。
理不清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她只觉得&mdash&mdash&ldquo你是兄长。
&rdquo
他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又捏紧，松开，又捏紧，好半天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ldquo好！你嫁给十三弟，我一辈子都是你的四哥。
&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