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风水诡匠(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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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咽下最后一口气前,枯柴般的手死死箍着我的腕子,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里。
油灯昏黄的光在他脸上跳动,映得那深陷的眼窝愈发幽暗,像是两口不见底的枯井。
他喉咙里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抠出来,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承业…孙儿…记住…莫碰…那…天星盘…”他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我,里面翻涌着我当时看不懂的恐惧与绝望,“更…莫去…后山…那…龙脉…穴眼…碰不得…沾不得…要命…的…”
话音未落,箍着我的那只手猛地一松,颓然砸落在冰冷的炕沿上。
祖父的头歪向一边,再无声息。
只有那双不肯闭上的眼睛,依旧空洞地“望”着房梁,仿佛那里盘踞着某种无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凝滞,带着死亡特有的、沉甸甸的腐朽气味,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角落里那只祖传的紫檀木匣子,在昏暗光线下沉默着,像一口微缩的棺材。
那里面,就躺着祖父至死都恐惧的“天星盘”。
十年寒窗,青灯黄卷。
我几乎熬干了心血,磨秃了笔锋,所求不过一个功名,一个能告慰祖父在天之灵、也能让自己和寡母摆脱这清寒境地的功名。
放榜那日,我挤在喧嚷的人堆里,踮着脚,视线一遍遍扫过那长长的、散发着墨臭的榜单。
从榜首到榜尾,又从榜尾到榜首,心一点点沉下去,沉进冰窟窿里。
没有我的名字。
周遭的欢呼、叹息、议论声浪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阳光白得刺眼,照得榜文上的字迹都有些发虚。
我像一截被抽掉了魂魄的木头,浑浑噩噩挤出人群,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十年光阴,寒暑苦读,最终换来的,依旧是这四面漏风、家徒四壁的破屋。
屋漏偏逢连夜雨。
祖父病时欠下的药债,利滚利,早已成了勒在脖颈上的一道催命索。
债主是镇上有名的“笑面虎”赵三爷,手段阴狠是出了名的。
这次他派来的打手,不再是往常那些咋咋呼呼的混混,而是两个沉默如铁塔的黑脸汉子。
他们像门神一样堵在我家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外,不说话,也不进来,只是抱着膀子,用那种看死物似的冰冷眼神,盯着在院里劈柴的我娘。
我娘被砍得手脚发颤,斧头几次差点劈到脚上。
灶房里冷锅冷灶,米缸早已见了底,只剩下缸底一层薄薄的灰。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
我蹲在墙角,指甲深深抠进泥地里,泥土的腥气直冲鼻腔。
祖父临终前那扭曲恐惧的面容,那双不肯瞑目的眼,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伴随着那句血泪般的警告:“莫碰天星盘…莫去后山穴眼…要命的…”
要命?可眼下,不碰那东西,我和我娘,又哪里还有命在?
一股混杂着不甘、愤怒和破罐子破摔的狠劲猛地冲上头顶。
我猛地站起身,冲进里屋,一把掀开炕席,撬开那块早已松动的青砖。
黑暗中,那个冰冷的紫檀木匣子静静躺在那里,散发着陈旧木头和尘土的气息。
我双手颤抖着,打开了它。
没有想象中珠光宝气,也没有邪异之气冲天。
匣内衬着褪色的黄绫,中央凹陷处,稳稳嵌着一个物件。
它约莫巴掌大小,主体是暗沉厚重的青铜,表面覆盖着一层温润如羊脂、触手生凉的白玉。
白玉之上,密密麻麻蚀刻着无数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细小刻度、星宿图案以及层层叠叠、繁复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卦爻符号。
最奇特的是,在它的中心,并非寻常罗盘的磁针,而是一粒极其微小、却晶莹剔透如露珠的晶体。
这粒晶体被极其精巧的金属丝托举着,悬在中央一个微凹的小孔之上。
此刻,它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近乎幻觉般的幽蓝光泽,如同深海中某种生物的眼瞳,在匣子打开的瞬间,似乎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这就是天星盘。
祖父视若洪水猛兽的根源。
我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直透骨髓。
翻开匣底的夹层,果然有一本薄薄的、纸张早已发黄变脆的手记,正是祖父的笔迹。
字迹潦草而急促,像是仓促间写就,又像是被巨大的恐惧攫住时留下的遗言。
前面大部分,都是艰深晦涩的风水术语和星象推演,夹杂着一些潦草的山形水势草图。
我的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些文字和图形,寻找着“吉穴”的线索。
终于,在接近末尾的地方,几行字和一幅简略的草图跳入眼帘:
“…观星定位,气脉潜行…后山西麓,乱石坡下,形似‘潜龙饮水’…三煞暗伏,七曜偏斜…然…若以‘倒骑龙’法,点其‘颊车’之位,或可激其生气,化煞为权,催发一时之旺…葬者速发,然…”
后面的字迹被一大团浓重的墨渍污了,模糊难辨。
那幅草图更是潦草,只勾勒出几道代表山脊的粗线和一条弯曲代表水流的细线,在某个交汇点重重打了一个叉,旁边标注着“颊车穴”。
“潜龙饮水…化煞为权…催发一时之旺…”这几个词如同魔咒,在我绝望的心头燃起一丝病态的希望之火。
速发!这正是我此刻最需要的!至于那团污掉的墨迹和语焉不详的警告,被我下意识地忽略了。
债主就在门外,我娘惊恐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割着我的心。
我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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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夜色,我揣好冰冷的天星盘,背着铁锹锄头,如同做贼一般,深一脚浅一脚地摸上了后山西麓。
乱石坡名副其实,怪石嶙峋,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
荒草长得有半人高,夜风吹过,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
几座歪斜的、塌了大半的荒坟散落在坡上,残破的墓碑如同野兽的獠牙,碑文早已漫漶不清。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和一种淡淡的、说不出的腐朽气息。
我强压着心头的恐惧,按照祖父手记中“倒骑龙”法的描述,背对着那条早已干涸、只留下浅浅沟壑的“涧水”故道,艰难地辨认着方位。
手中的天星盘冰凉沉重,中央那粒幽蓝的晶石在月色下似乎有极微弱的光芒流转。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角度。
突然,盘面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刻度符号仿佛活了过来!晶石中那点幽蓝光芒骤然明亮了一瞬,像黑暗中睁开了一只冰冷的眼睛!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蓝色光线,无声无息地从晶石中射出,直直地指向坡地深处一片被巨大嶙峋怪石半包围着的洼地!
洼地里杂草尤其茂盛,几乎有一人高。
我拨开层层枯草,用锄头试探着挖掘。
泥土出乎意料地松软潮湿。
挖了不到三尺深,锄头尖“噗”地一声,似乎触到了什么异常坚硬光滑的东西。
我心头一跳,慌忙用手扒开周围的泥土。
借着惨淡的月光,只见坑底赫然露出一块磨盘大小的青黑色石头!石头表面异常光滑,仿佛被打磨过,上面天然生着几道扭曲盘旋的暗红色纹路,乍一看,竟真如一条蛰伏的恶龙鳞爪!石头的正中心,有一个拳头大小、深不见底的圆洞,幽幽地透着寒意,仿佛直通地底深处。
“颊车穴…龙口…就是这里了!”祖父手记中的描述瞬间与眼前的景象重合。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夹杂着莫名的寒意窜上我的脊背。
我连滚带爬地跑回家,不顾我娘惊骇欲绝的哭喊和阻拦,红着眼,招呼了几个本家穷困潦倒、只认银钱不认鬼神的叔伯兄弟,许诺重酬,趁着天还未亮透,硬是将祖父的棺椁从祖坟里起了出来。
迁坟的队伍沉默而诡异。
沉重的柏木棺材压得抬棺杠子吱呀作响。
没有吹打,没有纸钱,只有沉重的脚步踩在枯草碎石上的沙沙声。
我娘跟在后面,一路走,一路压抑地啜泣,哭声在寂静的后山显得格外瘆人。
那几个帮忙的汉子也绷着脸,眼神躲闪,不时偷瞄着周围荒凉的乱石和孤坟,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终于到了穴眼。
那巨大的、生着暗红龙纹的青黑石头在晨光中显得愈发狰狞。
坑已经提前挖好,就在那龙口圆洞的正上方。
“落棺——”我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干涩得厉害。
几个汉子憋红了脸,喊着号子,将沉重的棺木缓缓放入坑中。
就在棺底刚刚触碰到坑底湿润泥土的瞬间——
“咕噜…咕噜噜…”
一阵极其突兀、如同沸水翻滚般的怪响,猛地从坑底那深不见底的圆洞里传了出来!
所有人都被这声音惊得浑身一抖,停下了动作。
紧接着,一股粘稠、暗红、散发着浓烈铁锈和腥甜混合气味的液体,猛地从那个圆洞里汩汩涌出!像喷泉,又像是大地深处被刺破血管流出的污血!这赤红的泉水迅速漫过坑底,浸湿了棺木的底部,发出“滋滋”的轻响,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蒸腾起丝丝缕缕带着腥气的白雾!
“血!是血泉!”一个抬棺的汉子失声尖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扔下杠子就想跑。
“慌什么!地气涌动而已!”我强作镇定,心却跳得如同擂鼓,厉声呵斥,实则色厉内荏。
祖父手记中可从未提到过这个!这暗红如血的泉水,带着如此浓烈的邪异气息,让我浑身汗毛倒竖。
就在我话音未落之际!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如同地底深处有巨兽翻身!整个地面猛地一颤!那刚刚落下的沉重棺椁,竟像是被一股来自地底的巨大力量狠狠顶撞了一下,猛地向上拱起!棺盖与棺身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厚重的棺木竟被那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生生冲出了坑底半截!歪斜地杵在那不断涌出的血红色泉水之中!棺木上沾满了粘稠的暗红液体,滴滴答答地往下淌,如同淌血!
所有人都被这骇人的一幕吓傻了,呆立当场,如同泥塑木雕。
我娘惨叫一声,当场晕厥过去。
那几个汉子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朝着山下疯狂逃窜,连工钱都不要了。
我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呆呆地看着那半截探出血泉、如同活物般狰狞矗立的祖父棺椁。
一股灭顶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吉兆!这绝不是催发福泽的吉兆!祖父的警告,那团墨渍下掩盖的字句,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我的心脏。
完了!一切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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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的棺椁如同一个巨大而耻辱的疮疤,歪斜地戳在血泉翻涌的穴眼之上。
我连滚爬下山,背回昏迷的娘亲,浑浑噩噩地守在她床边,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全身,勒得我几乎窒息。
赵三爷的打手依旧堵在门口,那两个黑铁塔般的汉子,眼神比之前更加冰冷,如同看着砧板上待宰的鱼。
村里关于后山“血泉冲棺”的邪乎事已经像长了翅膀的风,刮遍了每个角落,自然也刮到了他们耳中。
我知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要么还钱,要么……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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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深陷绝望深渊,几乎要被恐惧和债务压垮的第三天清晨,一阵急促尖锐的铜锣声,如同丧钟般在王家大宅的方向疯狂敲响!
“咣——咣咣咣!咣——咣咣咣!”
那锣声又急又乱,撕破了山村清晨的宁静,带着一种大祸临头的恐慌,一声声砸在人心上。
出事了!而且是王家出大事了!
王家是方圆几十里首屈一指的巨富,王员外王守仁更是跺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他家的大宅,占了村东风水最好的半面山坡,高墙大院,朱漆大门,门口两尊石狮子威风凛凛,寻常村民连靠近都带着敬畏。
此刻,那扇象征着泼天富贵和权势的朱漆大门敞开着,里面隐约传来撕心裂肺的嚎哭声和下人慌乱跑动的嘈杂声。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我。
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家门,混在同样被锣声惊动、正从四面八方涌向王家大宅的村民人流中。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我的理智。
后山血泉……王家暴毙……这两者之间,是否有着那看不见的、却致命如毒蛇的牵连?
王家大宅内外早已乱成一锅粥。
下人们个个面无人色,像没头苍蝇般乱撞。
女眷们压抑的哭声从内院断断续续传来,听得人心头发紧。
我被汹涌的人流裹挟着,挤进了那平日绝难进入的前院。
只见正堂廊下,王家的大管家,那个平日里总是端着架子、不苟言笑的老头,此刻瘫坐在冰冷的石阶上,老泪纵横,浑身筛糠般抖着,嘴里语无伦次地喃喃:“老爷…老爷他…没了…早上还好好的…说心口有点闷…回房躺躺…就…就…”
院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恐慌和死气。
几个穿着皂衣、面色凝重的衙役已经赶到,正大声呵斥着试图维持秩序,驱赶着过于靠近正房的闲杂人等。
领头的是个面皮焦黄、留着山羊胡的捕头,眉头拧成一个死疙瘩。
很快,县衙的仵作也背着个沉重的木箱子,在衙役的护送下匆匆赶到。
那是个干瘦的老头,背有些佝偻,脸上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斧凿,一双眼睛却锐利异常,像鹰隼般扫视着周围。
他一声不吭,径直跟着引路的管家进了王员外暴毙的内室。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
院子里的议论声嗡嗡作响,如同无数苍蝇在飞。
有人说王员外是急症发作,有人说怕是中了邪,更有人偷偷压低声音,把后山血泉冲棺的邪乎事和王员外的死联系到了一起。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紧闭的内室房门终于“吱呀”一声被推开。
干瘦的老仵作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他那个沉重的箱子。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他走到院中,在捕头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声音压得极低。
捕头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焦黄的面皮上泛起一丝诡异的青气。
老仵作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当着众多衙役和院子外围观村民的面,缓缓打开了手中那个散发着浓重药水气味的木箱。
他戴上一副染着暗褐色污渍的皮手套,小心翼翼地从箱子里取出一个用白布包裹着的、拳头大小的东西。
当那白布被一层层揭开,露出里面物事的真容时——
“呕——!”
“老天爷啊!”
“鬼!是鬼啊!”
院子里瞬间炸开了锅!尖叫声、呕吐声、倒抽冷气声混杂成一片恐怖的声浪!胆子小的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更多的人则是脸色煞白,连连后退,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我站在人群后面,踮着脚,透过晃动的人头缝隙,终于看清了仵作手中托着的东西。
那分明是一颗人的心脏!但此刻,它已经完全失去了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