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书柜

首页 足迹
字:
关灯 护眼
首页> 江南逢李龟年原文及翻译主旨> 第二十一章 神之面

第二十一章 神之面(3/3)

其神妙,只会让人昏睡,断然不会将人毒死。

    而其他亲随也纷纷摇头。

     “我去看看,”一名喇嘛快步走进了客栈。

     后院中顿时安静下来,喇嘛和那些蒙古亲随互不信任的对视着,无不认为是对方下的杀手。

    以那青年在朝中的身份,如果被人抓住把柄,说在诛杀叛贼时草菅人命,只怕也非一桩容易解决的事情。

     “世子。

    ”那喇嘛出来的时候脚步更急。

     “怎么说?” “如果贫僧没有看错,那些人都是死于蛇毒。

    ”那喇嘛一伸手,手中竟是他削下的一小块皮肉,隐约可见上面有一个筷子粗细的血孔。

     “这不是蛇伤,”一名亲随道。

    蛇伤多半是两个细细的小孔,蛇牙就是从两个小孔中将毒液注射进去,这种伤口,更像是被什么钝器捅伤了。

     喇嘛点头:“这确实不是蛇伤,不过里面的每个人看来都是中了蛇毒而死,眼瞳模糊,全身血液粘稠,绝错不了。

    ” “呼尔音,你当真没有看错?”那个枯瘦喇嘛道。

     “本师在上,有一句诳语,叫我打落阿鼻地狱!” 看着那喇嘛神色郑重,众人都不由得感到一股寒意从心里涌了上来。

    青年沉吟半晌,将手中那支金纰箭递给了一名亲随:“传我的印信,叫杭州府连夜派最好的忤作和大夫来这里验尸。

    从今日起,给我封住这件客栈,任何人不得出入!违者以我军令惩处!” “是!”军士接箭而去。

     “世子。

    ”枯瘦喇嘛的两条白眉皱了皱,这一变故也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怪力乱神,任何妖人胆敢猖狂,杀无赦!”青年低声喝道,“还请上师从速与大军汇合追击。

    我担心光凭普通士兵,终究无法制服这些明尊教叛贼。

    ” 快马转进了盘山道,叶羽跟在马后狂奔,仰头看见漫天的星月夹在两山之间,身后紧紧跟着的是风红轻软快捷的脚步,谭同玄几乎是被她拎在手中,有如御风飞翔。

     “叶公子。

    ”叶羽忽然听见风红在背后唤他。

     他喘息未定,以为敌人又已经逼近,急忙回头,却看见一道青光振开,正是风红那柄柔到极处的束衣刀。

    风红出手的劲道不强,可是绵绵的真气直灌进叶羽的穴道中,叶羽真气滞涩,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你!”叶羽大怒。

    他在危难中和风红联手,却没有想到刚刚逃脱,风红竟然翻脸无情。

     风红手腕抖动,谢童和谭同玄的穴道也被一一封死。

    他们两人功力远远不及叶羽,连反抗的余地也没有。

     “你这个女人好狠!”谢童眼看着风红冷冷的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怒不可遏。

     风红微微喘息,坐在了地上,束衣刀也落在了谭同玄的喉间:“是你。

    你在我的饭菜里下了什么药?” “你?”谢童急忙转头去看谭同玄。

     “没……没道理啊。

    ”谭同玄一抓脑袋,脸上满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的蒙汗药本该一个时辰前就发作的,难道是药量不对?” 叶羽苦笑一声,明白了风红忽然翻脸的原因,却是谭同玄下的蒙汗药此时才开始发挥作用。

     “你……”看着谭同玄那张苦脸,风红也无话可说。

    她真气虽然远远强于常人,可是谭同玄所谓“独家秘方”的蒙汗药却是丝毫味道也没有,而且通过血脉散入筋肉中,骨软筋疲的时候,再强的真气也催动不起来。

    风红一边聚气发散药性,一边却感到头晕目眩,心知自己无法支撑多久。

     她深知以自己在明尊教中的身份,元军可能不会轻易放过她。

    刚才一番奔驰,不过十几里路,如果元军备有快马,或者那几个黄教喇嘛单独追赶,只怕不久就会赶上。

    危险逼近,她却是无可奈何,左看右看,目光落到了那匹马上。

     束衣刀一弹,她已经解开了谭同玄被封的筋脉,刀锋却转到了谢童的喉间,她转头看着谭同玄:“你师妹和这位叶公子留下,你走。

    ” “我?”谭同玄忽然跳了起来,“我不走,要么你就放了我和我师妹,要么就谁也别放!” 风红冷冷瞧了他一眼,又转眼去看叶羽和谢童。

    谢童脸蛋微微一红,叶羽不知道他是该哭还是该笑,好在他穴道已经被封住,倒省去了一番手足无措。

    谭同玄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索性腿一盘就坐了下来,气哼哼地扭过头去谁也不看。

     “你不走,先死的就是你师妹。

    ”风红的声音冰冷。

     “你到底想怎么样?”谭同玄惊得跳了起来。

     “我只有一匹马,载不得三个人。

    你若是想救你师妹,就快点走,走得越远越好,我不会杀你师妹,”风红淡淡地说,“除非你敢向元军说出我们的去向。

    ” “我怎么知道你会把他们怎么样?”谭同玄眼睛一扫那匹马,有些明白了风红的意思,却还抄着手坐在那里嘴硬。

     他身子坐得正,头仰得高,却不料有人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他一回头,却是骨软筋麻的谢童聚起力气踢他。

     “快走快走!”谢童苦笑,“五师兄,你真的想害死我啊?” 叶羽哆嗦了一下嘴唇,他知道时间紧急,也想劝谭同玄快走,偏偏此时谭同玄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便不由自主地缩缩脑袋不说话了。

     “好!”谭同玄也明白形势危急,咬咬牙蹦了起来,“你要是敢伤我师妹一根毫毛,可别怪我们全真的道爷发狠,连你们明尊教的满门鸡鸭也不会放过!” 他一番发狠,要杀人家满门的鸡鸭,风红却只是看了他一眼,漠然地全无表情。

     “师妹……”谭同玄想想,却终于无话可说,只好狠狠地瞪了叶羽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叶羽扭头看他越来越远的背影,谢童却始终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结子。

     “走了!”风红奋起力量,把叶羽和谢童两人一个一个拎上了马背。

    她在马臀上击了一掌,马一溜小跑在前,她勉强提起力气跟在后面,往了两山间的低谷而去。

    此时远处山谷间火光腾起,已经隐约传来了马蹄声。

     在同一片月光下的金华县城。

     寂静的黑夜里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那是无数双铁靴踏在小街的青石板上的声音。

    本应日落后关闭的城门洞开,一支军队顶着夜色而来。

    不安的百姓缩在家里不敢开门,只透过窗户的缝隙往外看去,熟悉军旅的人发现那赫然并非朝廷的武装。

    来的人一色铁铠黑衣,腰配长剑,前行者所奉的黑色旗帜上以银线秀成北斗大咒,居先的是约一百匹黑色骏马,铁掌在月下反射着冷光。

    紧跟在后的数百人衔枚而行,没有一丝人声,只有重复的沉重的脚步声。

     巨大的压力弥漫在这个江南小镇的街道上,只有水流仍在石板桥下“哗哗”作响。

     城门值守的参将点数了进城的人数,微微点头。

    骑马在最后押阵的人勒马在参将前,单手作揖行礼。

     “计四百八十五人,乘马者一百人,步行者三百八十五人,皆清点完毕。

    ”参将取出随身的印信扣在文牒上递交过去,“奉世子令,准予通行。

    ” “代掌教谢过世子。

    ”押阵的人声音温和,他头戴铁盔,整个脸都被阴影遮蔽。

     “一路上还有不少必经的县城,未必每一处的关节世子都能打通。

    聚众持械而行,已经犯了大元律令,可算作犯上造反。

    纵然有文牒在手,还请夜行朝宿,不要轻易激怒各地守官,免生波折。

    ”参将道。

     “掌教已有教旨,一切听从世子之令。

    ” “还有多少人?” “七千六百四十人,分成十三队。

    ” “这便是重阳道宗的军队吧?组建这样的军队,即便以朝廷的力量,也不是旦夕之间的事,掌教为了这一天,已经准备了很久吧?”参将感慨。

     押阵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摘下头盔,头盔下的面容清隽,道髻骨簪,竟是一个真正的修道之士。

    他按着腰间长剑眺望渐渐远去的军队,摇头感慨:“十二年。

    ” “此去泉州还有一个月行程,一路珍重。

    ” “各自珍重。

    ”道士作揖告别。

     参将拨转了战马,就要离去。

     道士忽地回头,看着城门角落里月光照不到的阴暗处:“那里的死人是怎么回事?” “是金华县令,此人是蒙古人,和世子在朝中的对头有素有瓜葛,不准予通行,还威胁要上报大都裁决。

    世子恐怕耽误掌教大计,派我来劝阻,不过他也太难劝了一些,竟然带着军马上城预备迎击。

    我奉世子令,当场格杀,金华的军马已经被世子调走。

    城外此时,想必也是大战吧?”参将淡淡地说道。

     “多谢。

    ”道士并无一丝怜悯,目光冷冷地扫过那具躺在血泊中的尸首。

     火上的水微微地沸腾了。

     不花剌跪坐在竹簟之上,提水洗茶,茶汁在紫砂器皿中滚动,又被倾倒掉。

     此时门外铁靴声渐渐远去,静谧的小城重归平静。

     小桌对面的青年看着不花剌举动细腻,手法圆熟,不禁摇了摇头:“从小你就喜欢这些汉人的玩意儿。

    ” “道宗的军队还有一个月便可以到泉州了吧?”不花剌没有接他的话,只是低头问道。

     “差不多,没想到苏秋炎这个老头子还有这样的手段,自己演练出一支军马来。

    我记得小时候见过他在大都觐见大皇帝,当时只认为他是个不说话的糟老头子。

    ” “又瞎编,那时候苏秋炎方当壮年,什么糟老头子。

    喝茶吧。

    ”不花剌笑笑,拈起茶海为对方斟茶。

     青年转着手中精致的茶碗,一口灌下,咂了咂嘴:“有点苦,还是马奶酒好喝些。

    ” 不花剌笑笑,并不回答,只是端坐品茶。

     两个人对坐了一阵子,各自无言。

     青年终于一推桌子起身:“走了,失烈门和诸位上师还在城外围山,我要过去坐镇。

    ” “自己小心。

    ”不花剌并没有起身相送的意思。

     “喝你这杯茶,代价真是大了。

    ”青年笑笑,他站在门边,以金纰长箭敲打着自己的手心。

     “这次要多谢你,父亲不信我的,你却肯相信。

    没有你,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不花剌淡淡地说。

     “其实我开始也是不信的,只不过想帮你。

    但是现在……”青年仰望月色,叹了口气,“看到那个五明子,真的有些让人不安。

    对了,和五明子同行的人中有一个是昆仑剑宗的人,为什么他反而会和明尊教的人在一起?” 不花剌倒水的姿势凝滞了一下:“昆仑宗主魏枯雪只有一个门下,如果是他,还真有些麻烦……” 他沉吟了一刻:“他是我们的盟友,务必保他的性命。

    ” “盟友?”青年笑了笑。

     “我失落的东西,也务必要寻回,这是第一等重要的事。

    ”不花剌起身长拜,“仰君之力了。

    ” “跟我就别来这套大礼了。

    ”青年摆摆手,“那件东西真的那么重要?以你的谨慎,怎么会轻易被人抢走?” “要想挡住明尊教的五明子,以我们的人力,难比登天。

    我本想只要藏匿自己的行踪,不被发现,东西自然是安全的。

    可惜我没有想到那件东西刚从密匣里取出,我就被盯上了,惟一的解释是明尊教的人和那件东西有感应。

    当年也里牙思火者提醒说万世不要打开密匣,我还是太贪玩,疏忽了。

    ”不花剌长叹。

     “这件事完了,答应我不要再出门乱跑了,你这次从妙水手下捡回一条命,又是一付病怏怏的身体,安心在大都养病吧,丞相大人也不想看见你这样。

    ” “你这么劝我都劝了二十年了。

    ”不花剌笑,“知道啦,世子殿下。

    ” 叶羽被横担在马背上,又是跋涉山道,浑身乏力,颠簸得面无人色,他身边的谢童已经连连呕吐起来。

     风红的步伐渐渐沉重,终于再也跟不上马速,只能扯住缰绳缓慢前行。

     “我们……我们去哪里?”叶羽挣扎着问。

     “不必问那么多,我也不能告诉你。

    ”风红的气息也已经接不上来。

     “这里四野都是山,你放开我们,自己逃命,难道不比带着我们一起死好?” “我已经逃不掉了,如果不是喝下了那种药,或许还有生机,可是现在,我已经压不住伤势……你难道看不出来么?” 叶羽借着月光看向风红,赫然发现她的整条左臂已经染红,已经结痂的伤口再次迸裂,鲜血四溢。

    而她的另一只手始终是软绵绵地垂在身边,只能用那条满是血的胳膊牵马。

     “怎么会这样?” “那些喇嘛……像是带着一种怪力,击中之后……绵延不绝,整个胳膊……都像是要裂开……”风红忽然踉踉跄跄往前冲了几步,而后倒在了山路边。

     叶羽想要积攒一丝力量翻下马背,可是这次风红禁制他的力量比第一次要强硬得多,他甚至动一根指头都觉得有千钧之重。

     他努力看着自己的指尖想要集中心念,却忽地呆住了,他的指尖忽然也出现了一道裂痕,血珠迸溅出来。

    他能够感觉到那股潜行在皮肤下的力量像是蛇一样在游走,不,那不是蛇,而是暴躁不安的龙,随时会撕裂他的皮肤跳跃出来。

    而那股要将他的手撕裂的力量正在慢慢向着深处和手腕蔓延。

     他想起自己曾经和一个喇嘛对了一招。

    以被削去一截断枝为代价,他本以为已经封住了对方的力道,可是他确实太大意了。

    楚布寺的秘法,并非只是蛮力。

     山道尽头忽然亮起了火光。

     火光越近,叶羽越是心惊胆战,却见那不是官军,那是整队的乌衣白帽的人,静静地手持火把,不发一言。

     为首的人凑近风红,风红只能勉强抬起头用最后的力气说:“明尊降世,圣火熊熊,焚我残躯,以耀真灵。

    ” 白衣乌帽的人都围聚了上来,风红闭上了眼睛,昏死过去。

     乌衣白帽的人中一个背着风红,另一个则牵着马,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步入了进村的道路。

    路过村口简陋的木牌坊时,叶羽竭力抬起头,看见村口的木牌上飞腾的火焰标记。

     世子带着副将和七名喇嘛乘马疾行在山道上,他们身后跟着数百人的大队。

     山道越走越狭窄,完全没有转弯。

     世子勒住了马:“这条路通向哪里?” 一名当地的军士近前:“这里只有一条道,通向山上,那里只有一些没有田产的开荒流民,有个小村子。

    ” “村子再往前呢?” “村子建在峭壁之下,再往前就没有出路了。

    ” “好!”世子冷冷地道,“此天助我。

    ” 他策动战马疾行,大队军士紧紧跟上,山路上火把成列,有如长蛇盘绕。

     风红睁开眼睛,猛地吐出一口血,血却没有吐在地上,而是被人用一只缺口的瓷碗接下了。

     她躺在一张草席上,坐在旁边的是一个白发苍然的老人,皱纹深如刀刻。

    他看见风红醒来,笑了起来,皱纹一一绽开,难看却诚挚。

     叶羽和谢童被安置在屋角的一堆稻草上,叶羽环视周围,看见土墙上悬挂的一幅佛像,乍看起来像是普通的佛像,细看却有不同。

     “那是明尊教的摩尼宝光佛像!这是一个明尊教的村子!”谢童压低了声音。

     叶羽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说,在这里遭遇明尊教徒,对于叶羽和谢童不算什么好事。

     老人换了一只碗给风红,碗里盛着温水。

    风红艰难地咽了几口,尝试着回复气息,压下手臂上的重伤。

    老人并不说话,只是看着风红的手臂,脸上有些许担心。

     “明尊降世,圣火熊熊,焚我残躯,以耀真灵。

    ”风红以这句教众常用的切口为礼。

     老人却没有回答,只是合十行礼,而后不停地摆手。

     风红忽然明白过来,这个老人是个哑巴。

     老人回头在门上敲了敲。

    门外似乎早就候着人,一一列队进来,都是白色的破蔽布衣,葛布染黑的帽子,看来这是一个极贫脊的村子,远不如在开封和杭州的教团那样气派威严。

    进来的每一个人都不说话,只是合十行礼后指着自己的嘴巴摆手。

     这竟是一个完全没有人声的哑巴村子。

     风红回礼,又急切地问:“这里有没有路可以离开?我们被人追杀。

    ” 村人们互相看了看,说不出来,仍是摆手。

    最后还是端水给风红的老人拍了拍风红的肩膀,出门而去。

    不久,他带回一个揉着惺忪睡眼的七八岁男孩。

     “爷爷,我困啊。

    ”男孩嘟哝着。

     他想必是这里惟一一个会说话的人,老人才出去把他从睡梦中拉起来。

    老人指了指男孩,意思是说有话可以问他。

     “弟弟,”风红凑近男孩,“这里有没有路可以离开?” “只有进山的路了。

    ”男孩摇头,“别处没有路,而且现在天黑,山路很难走。

    ” 老人冲着孩子比了几个手势,男孩点了点头:“爷爷说,刚才他们出去给阿母采草药回来,路上还遇到了狼。

    说你不必担心,先在这里住一个晚上,明天爷爷再带村里人出去采药给你治伤。

    ” 风红脸色苍白,他们竟然走入了死路。

     老人却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冲着风红咧开嘴笑了,露出满嘴残缺的黄牙,可是他笑起来的样子,却让人觉得温暖。

    他又比了几个手势给孩子。

     孩子看了转向风红:“爷爷说没有料到在这里能够遇见教友。

    我们这个村子里都是教友,可惜山太深,只是听过一个外来的教友传道,都皈依了大明尊,可是后来再也没有人来传教了。

    要是你可以住几天,我们想听你说说更多的教义。

    ” 老人似乎是赞美孩子表述得清晰,使劲竖起了大拇指。

    他看着风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再看到风红胳膊上的伤,又露出忧心忡忡的神情,再次比了几个手势给孩子看。

     孩子听话地点点头:“爷爷说你伤得很重,现在不要挪动,多住几天,村里还剩得有粮食呢。

    ” 风红摇了摇头,面向老人和其他村人:“多谢众位教友,可是有人在追我,我现在一定要离开,不然一定会牵累你们。

    ” 可是老人和其他人却不约而同地摇着头。

     还是那个男孩道:“爷爷他们都听不见的,这个村里只有我能听见和说话。

    爷爷他们生下来就听不见,所以学不会说话。

    ” 他坐在风红所躺的破草席上,玩着自己胸前的衣钮。

     “难怪他们聚居在这里,他们不能听说,自然也不便和官府沟通,只能在这里开垦荒地生活。

    ”谢童凑在叶羽耳边说。

     风红焦急,挣扎着要站起来。

    她的衣领挣开,亵衣的领口上绣着一朵鲜红的徽记,如花如火焰。

    村人们看见了那徽记,每个人眼里都像是有火燃烧起来,他们脸上露出了绝大的激动和喜乐,围在风红身边跪下膜拜她。

    他们抬起头的时候无不凝视着那朵火焰,像是终生生活在黑暗里的人第一次看见了光。

     “你们……认识这个徽记?”风红大惊。

     那个老人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尝试要拉风红。

    风红没有拒绝,被他如同朽木的手拉住。

    老人放松下来,拉着风红要风红跟他来。

    风红勉强起身,老人从身边的人手里接过一只火把,带她来到南墙边。

     火把照耀下,谢童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去,看见墙上以朱砂绘制着一幅幅简单的图画。

    第一张是光明中降下的神明,周身围绕着熊熊烈火;第二张是持刀的人、殴打的人、衣着锦绣的人、一男数女媾和的人,全部绘制在一起,仿佛地狱百态;第三张还是那些人,而熊熊烈火已经从天上降下,他们在火里极度痛苦地叫跳,却苦无出路;第四张却是另外一组人物,有的是耕种的农人,有的是躬背的樵夫,也有的是相互搀扶的路人,便如日常的贫苦生活;第五张里,这些人膜拜在那个光辉里的神明脚下,而他们每个人背后都倒下一具黑色炭笔绘画的骷髅;第六张还是这些人,他们生活在仿佛宫殿般的巨大屋宇中,许多许多的人聚集在一起,女人纺织和编织,男人读书和雕刻,孩子们跑来跑去的嬉戏,每个人脸上都是至为幸福的神情,屋宇上有光明,下有流云。

     六张画的最后,标记着一朵火焰之花,正如风红领口上的徽记。

     “原来他的传道是如此的……”风红伸手轻轻摸着墙壁。

     那些只是简单的画面,却每一张都惟妙惟肖,有佛教本生经的笔法,不以繁复动人。

     “这是教义?”叶羽低声问谢童。

     “无非是天地必将毁灭,善人得拯救,恶人遭报应。

    西域诸多教派都有这样的教义,好比景教说末日之时有大审判,就像一个大官衙一样,所有人的灵魂都被拘去,有一本大书上面记载每个人的功过,一一判罚。

    释教也是西域流传来,也说有末日,有火、水、风三灾厉害,弥漫三界,乃至于忉利天上的神仙都不能幸免。

    我听说明尊教教祖摩尼原是景教徒出身,这套东西看来还是景教的渊源。

    ”谢童博学多闻,也比叶羽聪慧得多,一看则明了。

     “可是这帮人虽急着解释教义,追兵可是马不停蹄。

    ”她也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穴道被制住,气海空荡荡的,全身没有力量,腿一软又倒下了。

     像是回应她的话,风红脸色大变。

     叶羽的脸色也在同时变得惨白。

    他们两人的耳力远非谢童可比,几乎在同时听见了马嘶声。

    那是雄壮的战马嘶吼,顺风而来! “来得这么快!”叶羽低声道。

     “你解开我身上的禁制,我可以再帮你一次!”他放大了声音。

     风红却摇头:“这一次不同上一次,上一次我解开你的禁制,可我拼死还有杀你的力量。

    这一次我解开禁制,我和我的教友便仿佛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 “你不相信我?”叶羽直视她的眼睛。

     “我们被欺骗得已经太多,所以不能相信你,即便是错怪了,叶公子也不要埋怨我。

    他们追的是我和我身上的东西,我走了,这里的所有人便得平安。

    叶公子谢小姐,两位好自为之,我已经无能为力。

    ”风红说到最后,气力已经接续不上。

     她摇了摇头,转身就要出门。

     老人急急忙忙冲上前去拉住她。

    此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见马队的声音了,无数铁蹄踏在山路上,地面都在微微震动。

    火光从破蔽的窗户里投射进来,一闪而过,那是对面山路上的火把亮了一下。

     风红扑到窗边,看见逶迤逼近的火蛇。

     老人急急忙忙对着孩子比手势。

     “爷爷问,是有人追赶你么?”孩子也吓得呆了。

     风红沉默了一会儿,对着老人点了点头。

     一群村人聚集在一起,埋头互相比着手势。

    叶羽心里焦急,却看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觉得越是到最后,每个人脸上越是露出决然的神色。

    他们终于商量完了,老人走到风红的身边,用力按她的双肩,示意她坐在草席上。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对着其他村民挥挥手,便要带他们出门。

    他像是村长,赫然有股威严。

     风红明白他的意思,却也知道那里面的绝大风险,她伸出手,想要阻止。

     老人转身,用力指了指南墙上的画,冲着风红用力点头。

    剩下的人也都用力点头,跟着老人出门而去。

    老人手里紧紧拉着自己的孙子,反身扣上了门。

     官兵领队的声音已经响起在外面:“村子里的人都出来!出来!” 火光飘动,村前的一块空地上马鸣如雷。

     副将翻身下马,金华县的驻军已经团团围住了村人。

    这群人白色的衣服虽然破蔽却洗得干净,黑色的葛布帽子下露出一片一片纠结的头发。

    火光照得他们每个人脸色发红,但是那一张张削瘦的脸还是说明了这里的贫困。

     世子的骏马紧跟着停下。

     副将凑了上去:“看来是个明尊教的村子。

    ” “明尊教的村子……乱党真的多到了这个地步么?”世子皱了皱眉。

     金华县的驻军多是本地人,操着乡音大声喝问,可是没有一人回答,乡人们簇拥得更紧了,像是寒风中颤抖的羊群。

     “道路到这里就是尽头了,两边都是陡峭的山坡,无法行走,下面还有一条很深的溪,不可能从半路逃走。

    而且马蹄印确实也是到这里消失的。

    ”副将低声说。

     “那就是说,他们肯定曾经到过这里。

    ”世子道。

     副将点头。

     一名驻军急于建功,发了狠,上前一个嘴巴抽下去,把村人中最高大的青年打翻在地。

    青年手脚并用往后爬,嘴里“呜呜”地叫喊着。

     “原来都是哑巴。

    ”副将低声道。

     “难道全村都是哑巴?”世子皱眉。

     “江浙一带,这样的村子不少。

    多半都是村人皆有残疾,在城里活不下去,来城外山地开荒,往往又都是先天之病,流传子孙,所以一村人皆是聋哑的不在少数。

    ”那名当地的晓事军士又凑近禀报。

     “一村子都是聋哑,那么马是否从这里经过他们也不知道,即便问也问不出来?”世子冷冷地道,“失烈门,你去想想办法。

    ” 副将应了一声,趋步前进,他却不走到最前面,只是在金华县驻军的人群后缓缓地踱步,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

     孩子站在爷爷的背后,看见人群后的那双眼睛,让他忽地想到了曾经蹿进村子的一只狼的眼睛,幽幽地闪着荧光。

     副将退至世子身边:“还有两个时辰天亮,他们现在或许还在蛰伏,天亮要逃便更加容易。

    况且我们杀了命官,可能惊动行省的诸级官员,未必能一直围山下去。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属下没有把握,但是请世子容许属下试试。

    ” 世子沉默了一刻,微微点头。

     副将大步来到了金华县驻军之前,他身份尊贵,驻军惶恐地往后退了几步,留下了副将直接面对村人。

    他是个彪悍冷峻的蒙古青年,这时候却带着一点点笑,冲着刚才被打的村人比了个手势,令他出列。

     那个年轻人高大却怯懦得很,左右扫视,终于不得不站了出来。

     副将从腰间摸出了一根足色的金条,扔在年轻人脚下。

    他自己盘膝坐下,比了一个持碗喝水的姿势,指了指金条,又指了指年轻人。

    意思似乎是说只要给他一碗水,金条便送给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愣了一会儿,试着一步一步走开。

    副将任由他离开,并不阻拦。

    一会儿,年轻人捧了一只粗瓷大碗回来,碗里是一碗冰凉的井水。

    副将笑笑,大口喝干了,把金条扔给年轻人,挥挥手让他离开。

     他大声对村人道:“我知道你们也许听不见我说话。

    但是我失烈门是个蒙古人,讲究信诺,我说的话都算数。

    他给了我水喝,我便把金条送给他,让他离去。

    就像在草原上我们蒙古人遇见别人的帐篷,便可以要求款待,得了款待,大家便是朋友。

    ” 他再次扔了一根金条,指着人群中另外一个青年,然后比了一个吃东西的姿势。

     那个青年也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退出去。

    一会儿他带回了一张干硬的面饼。

    副将也不推拒,就生生把那张干饼咬了几口吞了下去。

    他把金条扔给青年,挥挥手让他也离开。

     他带着笑,环视众人。

     他第三次伸手,指着人群中一个面容黄瘦的少女。

    少女出列,偷眼看着他。

     这一次副将解开腰囊,“哗啦啦”地七八根金条落在地上。

    他笑吟吟地看着少女,不比手势也不说话。

     静默,只听得见火把燃烧的“哔剥”声。

     副将忽地大笑起来:“不必我说了吧?你们也都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们蒙古人是信诺的人,我前两次的许诺都是真的,这一次也是。

    我只要几个人的下落,他们经过这里,我们循着蹄印而来,我们蒙古人看马蹄印,就像猎狗循着气味追獭子,不会出错。

    谁能够告诉我,我便把剩下的黄金都送给他。

    ” 依旧是静默,少女缩着肩膀,在一旁战栗不安。

     “但是草原上遇见,若是不招待,便是对客人不敬的行为。

    在我们蒙古人看来,便是敌对的意思。

    ”副将冷冷地说。

     他忽然起身,拔刀,刀光一闪。

    少女喉咙里发出闷闷的低吼,仿佛巨大的痛苦被封在一只匣子里。

    她退了几步昏死过去,副将那一刀砍断了她的手腕。

     副将起身,像是一只发怒的豹子那样逡巡着吼叫:“来!下一个!我的金条还没有给出去,我等着一个朋友站出来!” 他忽地停下,目如鬼眼,盯着站在最前面的老人:“你站出来么?” 少女的血还在不断地喷涌出来,却没有人敢上去帮她止血。

    驻军和村人们对视,老人和副将对视。

    终于,老人踏出一步,他走向了少女,上去扯下自己的腰带,狠狠地扎住她的臂弯,要帮她止血。

     “很好!你要救你的村民,我也并不想对你用刀。

    ”副将提起沾血的战刀指着老人,“现在是说出来还是写出来画出来,我等你的回答。

    ” 老人抱着少女,摇了摇头,他慢慢地把自己的右手伸了出去,拉起袖子露出手腕。

     “还是很好,在这里能遇见硬骨头的汉人,算是我失烈门的荣幸!”副将大步上前。

     我……我……我……我……我……知道!”一个颤抖的声音,并不大,却仿佛撕裂夜空。

     副将闻声止步,转向了那个孩子。

     两个人对视,孩子腿一软坐在地下。

     副将笑了:“我知道你会说话,也听得见。

    因为只有你会因为我说话而神色有变化。

    ”
热门推荐

书友正在读: 抖音独家】连载至364《垂涎》谢清舟 江南 付费首发】《他死在光芒万丈》楚霖 萧柔 付费首发】《他与骄阳皆过客》沈璟诚 姜清苒 付费首发】《他与陌路无归处》宋言澈 祝念初 代理定制】《今月何时照古人》陈司屿 姜以宁 代理定制】《断线风筝竞自由》祝幼薇 纪铭琛 付费首发】《龙门相忘断红尘》红莲 君玄澈 付费首发】《难惹龙女入君怀》宁溪净 玄澈 代理定制知乎】白月光是蛋炒饭 代理定制知乎】锁春燕 代理定制知乎】桃汁气泡水 代理定制知乎】姐弟恋修成正果后 代理定制知乎】云胡不喜 付费首发】《爱到最后,皆是寒冬》周伶仪 霍庭源 付费首发】《爬出泥潭就能见生机吗…》姜卓宁 晏别尘 付费首发】《闻说爱意忽已晚》林舒晚 楚寒屿 付费首发】《重生之别来无恙》宋澈 苏槿月 付费首发】《重生之冷情团长苦追妻》徐燕灵 陆战北 付费首发】《重活一世只为换得你安康》宋霓凰 林霄泽 付费首发】《重来一次,她再不会为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蹉跎一辈子》温晴 陆镜年 付费首发】《赠他一场惊鸿》宋月溪 萧云驰 付费首发】《这恶毒男配任务,他接!》司云希 温修瑾 偏心眼_青山埋白骨 偏心眼 入药三七 超品奇才 仙尊不近人情?他求魔头给他名分by棉花糖白羊 仰望 付费首发】《不见神佛不见她》裴清漪 崔翊寒 付费首发】《云霄之下爱别离》姜泊霆 闻幼宁 代理定制】《今月何时照古人》陈司屿 姜以宁 付费首发】《风起情落埋忠骨》顾寒声 萧婉云 付费首发】《难逃入他怀》沈月汐 温靖驰 付费首发】《闻说爱意忽已迟》林陆野 楚韵音 付费首发】《被当替身的我退圈后考公上岸了》陆修瑾 江婉渔 付费首发】《繁花散尽忘相思》陆寒宸 苏洛 付费首发】《炮灰女配错撩男主后死遁了》顾砚池 宋纭槿 付费首发】《重生八零,他舍妻赴大学》宋时安 傅心岚 付费首发】《重生之冷情团长苦追妻》徐燕灵 陆战北 付费首发】《这是我为我和楚修远选的,BE结局》楚云谦 叶悦盈 兄弟你头掉了 作者:羽未几 兄弟们都想艹我怎么办 抖音独家】连载至292《重生七零:我被军少宠上天》温浅 裴宴洲 by[np 完结by番外8]《潘多拉的复仇(高G,nph)》作者:一颗仔姜 抖音独家】连载至296《封总,太太想跟你离婚很久了》容辞 封庭深 抖音独家】连载至304《重生七零:我被军少宠上天》温浅 裴宴洲 by[废文 完结]《无名份》作者:林萨(1v1 强弱、渣攻x落难小少爷) by[废文 完结]《劣犬》作者:章果(双性1v1 阴鸷偏执忠犬攻x乖乖软软小美人受) by[np 完结]《混乱世界的狂欢》作者:朔朔子【总攻】【催眠 】 by[np 完结]《双性美人榨汁机通关色情游戏(乱伦 禁忌)》作者:梨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