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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江南逢李龟年原文及翻译主旨> 第二十三章 草庵

第二十三章 草庵(3/3)

么荣华富贵,可有什么封妻荫子?” “没有。

    ” “一个人经行千里传播教义,自己没有半分享乐,乃至于最后明知赴死,依然慷慨前行。

    却得万民敬仰,王公下拜,叶公子以为这是为了什么?” 叶羽沉默了一会儿,说不出什么,只能微微摇头。

     “人若以神怪之说蛊惑人心,焉有宁死不惧的?”裘禅的语意逼得更紧。

     “可是贵教教祖以为神圣的,未必不是邪妄的教义。

    ”叶羽反抗。

     裘禅点头:“这话说得不错,可是我教在本朝之初不过三五十人,仿佛星星之火,为何二十年间,成燎原之势?叶公子想过是什么原因么?” 叶羽只能再度摇头。

    他远在昆仑,对明尊教的兴起一无所知。

     “和教祖最初得万民敬仰的原因一样。

    朝廷说我明尊教吃菜事魔,可是我教教人以坚忍安贫,我教十戒,不拜偶像、不妄语、不贪欲、不杀生、不奸淫、不偷盗、不欺诈、不行巫术、不二见、不怠惰。

    叶公子以为可有教人不善的?” 叶羽摇头:“这十戒没什么不好。

    ” “那我教僧侣,又有五净戒曰真实、不害、贞洁、净口和安贫。

    叶公子以为如何?” “这五净戒中,何谓不害、贞洁、净口和安贫?” “不害者,不伤万物之光明。

    万物之中,皆有光明,所以不行耕种、收获和宰杀。

    贞洁者,不行夫妻之事,以防欲望中生魔念。

    净口者,不饮酒吃肉。

    安贫者,年一受衣,日一受食,安于贫乏。

    ” “那么这五净戒类似佛家戒律,确实也没什么不好。

    ”叶羽坦承。

     裘禅笑了笑:“那么叶公子以为裘禅是僧侣么?” 叶羽上下打量他,犹豫了片刻:“裘先生并不像僧侣。

    ” 裘禅笑了几声:“叶公子错了,我教僧侣,不比佛家比丘尼比丘僧。

    五明子无一不是僧侣,裘禅是,风红是,陈越是,妙风是,叶公子杀的明力也是。

    ” “哦?”叶羽想到风红,心里微微一顿,那个妖娆绝代却又冷若冰霜的女人,居然也是僧侣。

     “生于乱世,裘禅手下的人命不少,屡次触犯戒律。

    可叶公子不知道的是,裘禅没有一分私产,每年仅换一袭衣,每日仅用一次饭,无妻无子,不动酒肉。

    我想问叶公子,裘禅这么做是为了一份虚名么?” 叶羽愣了一下:“裘先生不曾对外人道,那么就不是邀名于世。

    ” “那么叶公子,现在你所知道的明尊教是一个僧侣率领的教派,教众多半是度日艰难的贫苦人。

    僧侣持戒严格,教众不蓄资财,这样的教派,你为什么说它是邪教?”裘禅紧紧逼迫。

     叶羽这一次却反戈一击:“那么贵教的光明天焚怎么解释?贵教在徐州开封犯下的杀孽怎么解释?贵教集合教众,意欲谋反又怎么解释?” “好!”裘禅击掌,“说得好,这些果真是令人痛恨的事!” 他低头幽幽地叹息了一声,然后抬起头直面叶羽,灯火映在他眼睛里,缓缓地闪动:“叶公子以为,人生来是善的,还是恶的?” 叶羽没有料到有此一问,愣了一刻,只能摇了摇头。

     裘禅也摇头:“亚圣说‘人之初,性本善’,但是叶公子,你想没有想过即使一个孩子,他也会妒忌别的孩子有好吃的东西、穿漂亮的衣服、受到诸人的称赞?” 叶羽想了想,点头。

     “我小的时候在姑苏读书,师兄弟十三人。

    我老师名重江南,以一卷《春秋公羊传》闻名于世,天下的春秋名家,无人可与之相比。

    ”裘禅缓缓说道。

     “难道是左骖宏左先生?”叶羽吃了一惊,这个名字方忏轩教他读书时候曾经提起,即使一代剑圣眼中也满是仰慕。

     “家师正是左骖宏。

    ”裘禅点头,“当时我们师兄弟十三个,号称小寒山十三童子。

    那时候我们师兄弟最大的不过十二岁,最小的只有五岁。

    我年方七岁,却是老师最看重的。

    我七岁时候已经可以熟背《春秋》,宾客在前也应答如流。

    所以每次家师的朋友来访,家师都令我陪座,大儒们高谈阔论,我也极有收获。

    时间长了我在师兄弟中便有了名声,自号‘闻榻’,意思是说我榻边听闻,便知道《春秋》的真义。

    于是我整日里穿着一位尊长赠我的白衫,晨起在竹林中读书。

    姑苏城里常有人来看我,时间长了那片竹林便成了读书人晨读的所在,称为‘读易栋’。

    ” “那时候,我最小的师弟,名字恰恰是王十三,我们年长的十二个师兄弟都关爱他,叫他小十三。

    ”裘禅顿了顿,接着说了下去,“那时候因为我骄傲,年长的几个师兄便和我说话不多,我自觉受了排挤,便对小十三更好。

    平日里有好吃的好玩的,乃至于老师的高朋们赠给我的宋版书,都拿出来和小十三分享。

    小十三也对我很尊敬,时常像个小大人般在屋外叩门,说是对于学业不解,要聆听我的教诲。

    我便觉得与他更加亲近,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说到这里,裘禅笑了笑:“这个故事听起来老套了,叶公子聪慧之人,想必已经猜到了结果。

    ” 叶羽点了点头:“只怕裘先生的师弟其实也妒忌裘先生得老师的喜爱,心里暗藏不满吧。

    ” 裘禅幽幽地叹息了一声:“不错。

    我那时经常发现洗好的白衣晾晒在外,无缘无故地会沾上鸟粪;放在案头的书,不明不白被人用墨汁泼得不成样子;还有一次,夜里我读书归来,竟然在被窝里发现一条蛇!但那是一条无毒的水蛇,我生在南方,水蛇见过很多,并不害怕,捉出来扔了,还是继续睡觉。

    天明的时候,我忽然觉得门缝外有人窥伺我。

    我心里警觉,装作睡死,等到那门开了一道缝,我忽然扑过去把门外的人按倒。

    那人竟然是小十三。

    他见到我眼里满是恐惧,像是发疯那样,指着我大喊说你是鬼,你是鬼,毒蛇咬死你了!” “蛇是他放的。

    ”叶羽说。

     裘禅点了点头:“那一瞬间我知道他内心里竟然对我有这么大的仇恨,恨不得我死。

    只是他是北方人,分不清水蛇和毒蛇,否则他放在我被窝里的可能是一条剧毒的蛇。

    后来老师大怒,以戒尺打着他的背怒问,才知道我衣服上的鸟粪,书上的墨迹都是他弄的。

    他看不得一个师兄那样的独享荣光,似乎天地间一切的宠爱都被他夺去了。

    老师觉得师门蒙羞,也不敢外传,于是罚他在黑屋里思过。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姑苏小寒山的门下,居然也有黑屋那种地方。

    ” 裘禅抬起头,望着头顶的黑暗深深吸了一口气:“三天之后打开门,小十三已经吊死在里面了。

    小黑屋很矮,不过一人高,按说无法自缢,可是他居然想了一个绝妙的法子:他把自己的腰带挂在屋顶,另一端结成套索套在脖子上,跪坐在竹席上。

    他往前倾倒,套索慢慢收紧,会让人慢慢窒息。

    不像一般的上吊,可能拉断脖子,他那个办法,只会慢慢绞死自己,等到想要救自救的时候,已经无力挣扎了。

    那一年,小十三只十一岁,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那个法子。

    老师看了,只说了一句,说他是真的想死啊。

    ” 灯火如被风吹,忽地一暗。

    叶羽和裘禅相对而坐,大屋里寂静如死。

     良久,裘禅低声说:“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心里可能有那么大的仇恨,那种仇恨是即便杀了自己,也不能消弥的。

    这个世上许许多多人的心里,加起来有着多少仇恨呢?想起来就让人不寒而栗,让人怎能相信亚圣的话?” “可是那……毕竟是少数!”叶羽争辩。

     “少数么?”裘禅笑,“叶公子知道杜鹃么?这种鸟不筑巢,会把自己的鸟蛋下在别的鸟儿的窝里。

    杜鹃的鸟蛋很小,看起来像是一些小鸟的蛋,但是它孵出来的雏鸟却凶猛有力。

    雏鸟出壳之后会立刻把其他的鸟蛋和小鸟都挤出窝去,任它们摔碎摔死。

    这样它就会独占所有的食物,它食量很大,如果还有别的雏鸟在,它便吃不饱。

    叶公子可知道猕猴群?猴子是没有开化的野物,可是它们争夺起猴王的位置仿佛仇敌。

    猴王在位的时候,它会霸占所有的母猴,奴役其他的猴子。

    而一旦有另一只强壮的猴子打败了猴王,也绝对不会允许老猴王活下去,我曾攀上峨眉山,亲眼看见一只失败的老猴王被猴群逼得跳下山崖,它在一条山涧中翻滚,挣扎着要游过去,可是游到一半,它便沉了下去,再也没有露头。

    它背后的猴群竟然发出笑声那样的叫喊来。

    ” 叶羽哆嗦了一下,裘禅的话里,仿佛寄宿着鬼神。

     “看着那只猴子沉下去,我的心也沉下去。

    我发疯一样在山路上奔跑,我觉得自己被儒学欺骗了几十年。

    人其实和野兽一样,这城池便如树林,世间的规则是你死我活,每个生命生下来便是要从周围夺取食物和取暖的土地,长大了,就要权力地位,要美女妖姬,因为那种留下子嗣的信念是从小种在人心深处的,不可消磨。

    为了留下子嗣,他们甚至不惜夺取别人的妻妾。

    ”说到这里,裘禅双手在胸前做莲花火焰的形状,“直到我得阅我教的教义,才深为折服。

    我教教义说 ,人身体里皆有光明的分子,也有暗魔的分子,光明的分子便是与人为善交相爱护,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暗魔的分子,便是人生来的贪婪心、欲望心、杀戮心、淫荡心。

    人便是魔神糅杂的产物,半是神子,半是魔子。

    要想解脱暗魔的束缚,便只有杀死自己身上暗魔的分子,若有了这个觉悟,光明天宇的门为你洞开,死的一刻,才是最大的喜乐。

    ” “死的一刻……才是……最大的喜乐?”一阵战栗从叶羽的背脊穿过,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所以我教真正的教义并不禁杀戮。

    ”裘禅道,“叶公子,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要救人?” “对于一个剑客,救人强于杀人。

    ” 裘禅微笑:“你等于什么都没有说。

    你救人,是因为人是善的、好的,或者因为你自己就是人,你要救自己的同类?可是如果你发现人身上其实还有那么多恶的东西,那么你到底为什么要救人?有的人你救了他,他却会去害别人。

    那么你是否还不如杀了他?” 叶羽无法回答,只能摇头:“裘先生所说,在叶羽看来便是外道邪魔才会说的话。

    ” 裘禅也不以为忤,还是微笑:“真正的善,是纯净的光,在只有光的世界里,一切黑暗无所遁形。

    教祖曾经说,当第三个光明日降临的时候,支撑天地的光耀柱会倾塌,一切在火焰中毁灭,从此黑暗复归黑暗,光明依旧光明。

    天地间的义人,将随我们一起来,叶公子,你可愿随我们一起?” 叶羽不答。

     “说过不劝降,却又多嘴了。

    ”裘禅自嘲地笑笑,“叶公子现在不必回答,我不会伤害公子,你尽可以放心思考。

    ” “送叶公子出去。

    ”裘禅比了一个手势。

     这一次来的却不是那个小厮。

    一直坐在黑暗里的那个人站了起来,走到叶羽身边微微躬身。

    叶羽起身随他出门。

     “你可以带叶公子看看。

    ”裘禅在身后说。

     那个人在门口摘下墙上的一支火把,在前面领路。

     他忽然道:“谢谢叶公子。

    ” 叶羽吃了一惊,听得那个声音极其耳熟。

     领路的人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那张熟悉的脸,竟然是杭州明尊教的首领之一,持红月刀的梁十七。

     “叶公子剑下留情,梁某不胜感激。

    ”梁十七躬身行礼。

     “先生不是该杀的人,前次是叶羽冒犯先生。

    ”叶羽道。

    他知道那十万风雷的一剑中自己手下留情,只是重伤了梁十七,却不曾下毒手。

    而这次相遇,两人局势倒转,叶羽已经是阶下囚徒,他便也不想恃恩于梁十七。

     “叶公子随我来。

    ”梁十七也不多说。

     走到通道尽头即将转弯的时候,梁十七停步,举高了火把:“清净气使想请叶公子一观。

    ” 叶羽就着火把看去,不禁退了一步,心里一片冰冷。

    在短暂的一瞥中,他看见一个巨大的佛龛中供着一尊肉身佛似的东西,可不是平常僧侣合十的模样。

    那是一个干枯黝黑的人体,跪在佛龛里,他的双手纠结在胸前,做火焰莲花似的形状,脸上满是大喜乐的神情。

     而他的双眼只是两颗炭丸,在空空的眼眶里似乎可以滚动。

     门“吱呀”一声打开。

     “清净气使。

    ”梁十七进来,单膝跪下。

     “叶公子看见那具肉身了么?”裘禅闭着眼睛坐在冰盆里,淡淡地问。

     “看见了。

    ” “很骇人吧?” “正是。

    ” “对于凡俗的人,就是如此。

    以前以为是怪力乱神的东西,在眼前变成了真实,怎能不惊恐?照顾他的事就交给妙水使吧。

    ” “是。

    ”梁十七犹豫了一刻,“妙水使似乎心绪不定,回来已经两日了,只是在那里静坐发呆,等待叶公子醒来。

    ” “你不必多说,也不必讳言,谁都能看出她的情绪。

    ”裘禅挥了挥手,“然则她是五明子,是我教的僧侣,她明白这里面的轻重,这不过是暗魔作祟。

    陈越如何了?” “妙火使最近行踪不定,属下很少见他。

    ” “终究是不成气候的人,真让妙风给说对了。

    ”裘禅摇头。

     “属下有一个问题,不知道应当不应当问。

    ” “你是要问我为什么会对叶公子手下留情?在你看来我一直是犀利决断的人。

    叶公子虽曾放你一条生路,但是他也杀了我教的五明子,那么断然不该放他生路,更不该带他回草庵,又对传授以教义。

    是不是?”裘禅淡淡地说道。

     “是。

    ”梁十七低头行礼道,“清净气使放过叶公子,属下心里感激,但是这决不像清净气使一贯的行事作风。

    ” 裘禅笑了笑:“其实原因说来复杂,其实也简单,因为他是我们的朋友。

    ” “朋友?”梁十七吃了一惊。

     “我亲自去过开封浮槎巷看过,那一战,非常诡异。

    出手杀死明力的绝非叶公子,以他的剑术,即便明力任他砍杀他也不能得手。

    杀明力的另有其人。

    而更奇怪的是明力应该曾经出手命中过他。

    你在我教众地位颇高,应该听说过明力使出手击中敌人的后果,对方势必从伤口开始融化,最后为光明吞噬。

    可是叶公子竟然毫发无伤,岂不是太奇怪了么?” “正是。

    ” “这正是我的猜测。

    明力的大力是天上的光焰,杀一切暗魔。

    而他不能杀叶公子,惟有一个解释,便是叶公子身上的光明火可以和明力相当。

    他虽然不是我们的教友,不肯皈依我们的教义,却是我们的族裔。

    我想,他终有一日会明白我们。

    ” 梁十七沉默了一刻:“是!““诸位教王的军队都集齐了么?”裘禅淡淡地问道。

     “正在逐步赶来,庇麻节之前,一切可以就绪。

    ” 裘禅点了点头,他合十对着屋顶,闭目虔诚地祈求:“我们要用血洗这一年的庇麻节。

    明尊慈父在上,饶恕你的信徒再次违背你的教诲,触犯最神圣的戒律。

     “真的要举事么……再请清净气使三思。

    ”梁十七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

     “我们没有选择。

    而且我已经活不长了,我能够感觉到。

    ”裘禅睁开眼睛看着屋顶,“只愿我死的一刻,看见光明天宇对我洞开。

    ” 朗月疏星,天地间一片清朗。

    远处平林漠漠,近处是平坦开阔的泉州城西校场。

    深夜里,校场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人,细风偶尔掠过,如哨子般低啸。

     校场的西侧是一间竹制的精舍,这是阅军时候给朝廷大员准备的。

    精舍悬空搭建在竹架上,以避地下的湿气。

    竹舍中依旧亮着灯光,风吹竹帘起伏。

     魏枯雪坐在上首自斟自饮,苏秋炎坐在下首,两侧分别坐着世子、天僧和谢童。

    泉州刺史却没有地方坐,低着头伺候在世子身后。

    他是蒙古人,身份远高于身为南人的魏枯雪和僧侣天僧,可是这个时候他一言不敢发,只是小心地偷眼看这干人的表情变化。

     可是这干人全无表情,连魏枯雪颊边的一丝笑也是冰冷的,苏秋炎则静得像是个死人。

     “来了。

    ”魏枯雪说,放下了手里的杯子。

     谢童起身掀开竹帘,远远地从校场的尽头,一个人影缓缓的走来。

    他高大魁梧,全身都笼罩在一袭巨大的披风中,头上戴着防风的兜帽,完全看不清模样。

    寂静辽阔的校场上,这样一个人缓步而来,看起来有几分不真实,令人觉得有如身在梦中。

     谢童揉了揉眼睛,她的眼睛微微有些红,来之前她哭了很久。

     那个人终于走近了,竹舍下候着的军士迎上去低语了几句,对方双手合十行礼,而后登着竹阶而上。

    他抖开头上的风帽,是个眼睛碧绿的色目人,可他的脸却是标准的汉人模样,似乎是混血。

    他的年纪很大了,下颌满是浓密的白须,头顶已经秃了。

    他披着的黑色披风胸口上以银线绣着十字的花纹,手里攥着一本羊皮面的古书。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站了起来。

     “叨扰了。

    ”老人冲着四周微微躬身行礼,最后转向世子,“别来无恙。

    ” “不见萧大师十一年,大师还记得我。

    ”世子微笑。

     “十二年前你还是个可爱的孩子,却没有料到今天来这里找我的人中也有你一个。

    ”老人微微摇头。

     “大师,我不是为了杀人而来。

    ” “为不为杀人而来,都要血流成河。

    ”老人还是摇头。

     他在谢童身边坐下,环顾周围,一一指点:“这位是昆仑剑宗的魏宗主了吧?这位想必就是重阳教宗的中天散人。

    释家装束的是白马天僧。

    这位……大概是中天散人的高徒了。

    ” 众人都点头致意。

     “足足七年,刺史不曾传召萧天毅,今日恐怕是有大事吧?”老人最后转向泉州刺史。

     “大师,我们的来意你想必清楚,不必我们多说什么。

    现在便开始商量正事。

    ”苏秋炎冷冷地说。

     “是,苏掌教是直快的人。

    ”老人点头,而又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自大皇帝忽必烈开始,朝廷设泉州宗理司,管理泉州的明尊教和景教教团,历任大司祭都不效命泉州刺史,而是直接受大都的节制。

    这些年景教教团衰微,而明尊教声势如虹,泉州周围的明尊教教团有信众约三十七万四千人,其中精锐善战者约两万,分为五部,曰相、心、念、思、意五大国土,每部的首领皆称教王。

    教王之上是五明子,称为使节,曰妙水、妙火、妙风、明力、清净气。

    ” 苏秋炎微微点头:“这些我们都已经知道,可是我们来这里请问大司祭的,还不是这些事情。

    ” “大司祭是景教徒吧?”魏枯雪忽地一笑,打断了苏秋炎的话题。

     “阁下如何得知?”老人问,等于承认了。

     “大司祭胸前的标志是景教徒所拜的十字架,手中所握是景教经典吧?魏枯雪远在昆仑,也听说过这样的传教人。

    ” “魏宗主慧眼。

    ” 魏枯雪笑笑:“我们想要的,是草庵的情报。

    大司祭是景教徒,教义教导大司祭亲爱世人。

    我听说贵教的圣人耶稣,乃是神的儿子,曾教导信徒说,若是你的邻居打了你的左脸,你便将右脸也送给他打。

    以此示人以仁义。

    最后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也并不怨恨世人。

    那么大司祭不愿意托出草庵的情报,想必也是不愿看见那里变成屠场吧?” “可即使我不情愿,似乎也无济于事了。

    ”老人平静地说。

     “是,我等手中有剑,心中有贼。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本不是什么善信之辈,不会相信大司祭的仁慈。

    还请大司祭坦然相告吧。

    ”魏枯雪还是笑,轻轻弹着腰间紫绫包裹的长剑。

     老人低低叹了一口气:“你们要杀人,对方未必没有杀人之心。

    五部教王,两万精锐,还有神乎其技的五明子在,真的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么?明尊教未必真的要反。

    魏宗主,苏掌教,何不三思?” 苏秋炎默默地从袖中抽出了一枚金色令箭,递给了谢童。

    谢童低头接过,转身出门,以一张小弩把令箭射上了天空。

    那道金光在夜空中忽地炸开,仿佛流星暴雨,半天都被灿烂的火色遮蔽。

    随着那片金光,远处传来大地的颤抖,千千万万双铁靴蹬踏地面的脚步声跟着逼近,一时间仿佛外面吹来的风里都含着金铁的味道。

     “这是!!!”老人大惊。

     苏秋炎默默起身:“明尊教的教团有精锐善战者,我重阳道宗门下未必没有精兵强将!十二年的筹划之功,今日终要大放光芒。

    我们并非没有准备而来。

    ” 他一掀帘子,昂然出门,面对月下的校场。

    那里,一个接一个的方阵向着他缓缓推进。

    所有人一色的黑色重甲、沉重的铁盔,他们披着黑色的大氅,头上罩着风帽,腰间的长剑打着马臀。

    老人默默地数了,那是二十八个纵横各五十人的方阵,步兵中混杂着铁骑,居前的则是两个各一百人的方阵,一色的黑色骏马,马的皮毛在月光下亮得晃眼。

     那是一支足足七千两百人的大军! 苏秋炎竖起手掌。

    他的手掌像是一堵墙,立起来,阻拦住所有人。

    诸方阵踏步停下,落脚声震耳。

     苏秋炎挥手一扬。

    全部军士抖掉风帽,摘去铁盔,每一个都是道髻骨簪。

     苏秋炎挥手指前。

    七千两百人一同拔剑,剑光粼粼耀眼,让人误以为站在月下的水面前。

    七千两百柄长剑在空中交击,漆黑的夜色中溅起点点火花,道众的吼声仿佛龙吟大海:“乾坤无极!” 老人惊得跌跌撞撞地退后几步。

     苏秋炎漠然挥手,面无表情。

     “是道门的……军队啊!”老人嘶哑地说。

     “是!这就是我道门的军队。

    为了这支军队,我已经准备了十二年。

    ”苏秋炎低声说。

     他一托老人的胳膊,扶他进了竹舍。

     老人坐在那里,半仰着头,沉默了许久。

     “掌教不惜如此,即使事成,恐怕也会遭大皇帝所忌。

    明尊教真的让掌教那么痛恨么?”老人低声问。

     “若是我把一切全盘托出,大司祭也会如我这般痛恨。

    ”苏秋炎道。

     “既然……如此,我要劝也是没有希望的。

    ”老人低低笑了一声,笑声中有凄凉之意,“十二月三十,是庇麻节,这是明尊教最重大的节日,以纪念其教主摩尼受难。

    此日泉州周围的教众和明尊教十二慕舍、七十二萨波塞、三百六十默奚悉德会全部聚集在草庵。

    那是最好的机会,教宗可以一网打尽。

    ” “真正的草庵在哪里!?”苏秋炎声如磨铁。

     “华表山。

    ”老人从怀中取出一卷地图推了出去,“这是草庵摩尼光堂的地图,地上看去不过是二层的小庙,地下纵深千万,与地脉洞穴相连,储备有兵器粮食以及这些年明尊教从各处搜集来的财物。

    ” “看来他们犯上作乱是早就准备好了。

    ”魏枯雪淡淡笑道,“那些善信还真的是雄心勃勃之人。

    ” “雄心勃勃的是五明子、十二慕舍、七十二萨波塞、三百六十默奚悉德这些教中居高位的人,无论是为了建立教国还是他们个人的权力,犯上作乱他们才是真正能得到好处的人。

    可不要把那些穷苦的善信人也说成枭雄。

    ”老人摇头。

     “大师说得有理,是魏某刻薄。

    ”魏枯雪也爽快,毫不迟疑地认了。

     他转向屋外,苏秋炎仍在远眺,鬓边白发飞舞。

     魏枯雪抬头,不知道何时,月色已黑。

     “世子,你的大元已经不可救药了。

    ”老人说。

     “我知道,父亲也知道。

    ”世子微笑,“可是看着自己的孩子死,纵然是超脱的人,能够不伸援手么?这是我们孛尔只斤家族的国土啊。

    ” 老人点了点头,把手按在了世子的头顶:“吾岂未语汝哉?你当刚勇前行,不惊,不畏;汝之所至,汝主耶和华,必与汝同在。

    ” 世子愣了一刻,微笑摇头:“大师,我不是景教徒。

    ” “因为只有你恐惧惊惶,而其余诸人,心中皆是枷锁。

    ”老人转身就要出门。

     “大师慈爱,以警语授与世子,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可以教给魏某?”魏枯雪含笑,上前半步拦住了老人。

     老人紧紧盯着魏枯雪的眼睛:“吾等皆是罪人。

    ” 魏枯雪大笑,提剑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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