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非典”病例引省委检查组调查 林安村隔离点起冲突(3/3)
,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说话。
林有德又道:“这么多年,林安村每家每户都集了钱,要硬化机耕道。
要修通机耕道得修一座小桥。
我们年年打报告,希望政府补贴点钱。
你们从来不理睬,现在觉睡醒了,想给我们修路了。
林安村有骨气,不是一条狗!”
一席话,挑起了火药味,随后几位代表轮番发言,有的谈到林安村入学难的问题,还有征地迁拆方面存在的不公平,还有村务公开方面的事,甚至几年前开展的“二十年不变”的土地承包工作中出现的问题也被提了出来。
侯卫东看了看时间,看了杜军一眼。
杜军明白其中的意思,他吹了吹话筒,道:“大家还有没有新的问题,如果没有新问题,请侯市长讲话。
”
做群众工作很难,侯卫东深解其中之味,他根本没有指望自己一席话能解开如此复杂的疙瘩,作为防非办主任,他必须要讲。
“我讲四点,一是为什么要设立‘非典’隔离观察点,设立以后粪便废水、医疗废物以及医疗垃圾如何处理……”
在预案中,对于隔离观察点的粪便废水、医疗废物以及医疗垃圾都有专门交代,沙州市政府还专门下发了《关于加强非典医疗污水和医疗垃圾处理监管工作的意见》。
侯卫东对这方面的知识了解得甚为详细,一一道来,清清楚楚。
“二是设立‘非典’隔离观察点的法律依据……
“三是林安村历来都是先进村,希望大家以大局为重,同心协力共抗‘非典’……
“四是大家的出发点是为了维护全村的利益,出发点是好的,但是不能采取违法的行为……”
等到侯卫东讲完,村民们沉默了几分钟。
在与侯卫东见面之前,村民们还抱有幻想,认为小官肯定不能主持正义,大官往往会主持公道,大官是被小官们蒙蔽了。
副市长侯卫东算得上沙州大官,可是说出来的话与镇里的官员无异,这让他们格外失望。
林有德感受到另外几位同伴的目光,在内心深处产生深深的愤怒,这个愤怒有的是来自林安隔离,有的是来自对现实社会的不满。
强烈的愤怒,让他忘记了对大领导与生俱来的畏惧,他霍地站了起来,大声道:“侯市长,你这么大的领导,讲话当放屁,我们林安村村民是不是人?你还是不是为人民办事的领导?是不是想把我们全村人都整死绝?”
主持会议的杜军连忙将话岔开,问其他几位村民:“你们几位还有什么不同意见?”
其他村民也谈不出什么新意,一位村民激动地挥着手道:“我们的要求很简单,不能把得了瘟病的人送到煤炭疗养院,明天不拉走,我们就要挖公路。
”
另一位村民道:“自前一个星期以来,我们到镇里和区里反映了十来次,你们总要给个解决办法。
每次来反映问题,都是这样说,你们是在骗我们土农民,把我们当成叫花子?”
在一片争吵声中,主持会议的杜军用眼光寻找何敏文。
虽然侯卫东是副市长,但是在西城区这一亩三分地里,何敏文才是真正的老大。
何敏文与这些村民接触过,他早就猜到了如此结果,他瞧了瞧侯卫东的脸色,向杜军微微点头示意。
杜军马上宣布:“座谈会到此结束,请各位老乡要理解政府,支持防非工作。
”
林有德在离开会议室时,道:“我们理解政府,谁来理解村民的命?”又一位村民转身骂道:“贪官,全部都是贪官,生娃儿没屁眼!”
何敏文走到侯卫东身边,道:“侯市长,你看这事弄得,我没有做好工作。
”
侯卫东离开基层有几年时间了,直接与群众交谈的时间也减少很多,他在沙州干部中有威信,老百姓不在体制内,他就没有多少威信。
他再次清醒地认识到现实,凡是涉及利益和生命的事,靠一张嘴巴难以解决问题。
侯卫东被村民代表骂了,他仍然很平静,道:“晚上,再派得力干部到林安村,每一家每一户都去做工作,争取村民理解,减少工作阻力。
”
何敏文道:“已经作了安排,区、镇抽了一些干部,此时已经进了村。
”
侯卫东头脑中回想着几位村民代表的神情与观点,道:“他们提出明天要断公路,我估计此事肯定会发生,你们要做好充分准备。
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能让林安村的事情搅乱整个沙州市的防非大局。
”
何敏文道:“区分局作了周密安排,方案报给了市局,目前便衣和着装民警都带有录像设备,执勤人员和备勤人员都准备好了。
”他很想再问“能不能考虑在其他地方建隔离点”,见到侯卫东一脸严肃,想问的话便收回肚子。
离开杜镇的时候,侯卫东心情变得压抑起来,明天要发生什么事情,用屁股想都知道,这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事情。
可是作为防非办主任,防非大局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一切都要让路,他必须当这个恶人。
回到家里,小佳见丈夫脸色不佳,道:“林安的事还没有摆平?”
侯卫东摇了摇头,坐在沙发上,喝了一口热茶,道:“你怎么知道林安的事?”
小佳道:“我到政府开会,听到好几个人都在谈这事情。
”
“他们是什么观点?”
“同情村民,但是都觉得市政府必须要赶紧下决心。
”
侯卫东感觉有些累,靠在沙发上:“换位思考,若是我站在村民的角度,说不定也会激烈反对,毕竟让‘非典’观察点留在村旁是一颗定时炸弹,反对是符合人性的。
包括村一级组织都对村民有同情,甚至暗中支持,在这一次的群体事件之中,村‘两委’基本没有发生作用。
”
小佳安慰道:“你别有思想负担,换了谁,面对这种情况都得作出选择。
”
侯卫东道:“原来我想,目标明确,手法可以讲究,具体到此事就是既减少冲突,又要把事件办好,少抓人或是不抓人。
现在,不抓人肯定解决不了问题。
”他在沙发上稍坐了一会儿,又到书房给宁玥打了电话,讲了自己开座谈会的情况。
宁玥很重视此事,马上又和朱民生通了电话。
半个小时以后,市委办打来电话,在市委小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参会人员有市委书记朱民生、代市长宁玥以及宣传部长、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卫生局长、西城区区委书记和区长。
侯卫东回家时,又是凌晨。
下车之时,他朝林安方向看了一眼,暗道:“但愿明天平平安安,村民们不再围堵现场。
”
凌晨六点,公安局长老粟打来电话,道:“侯市长,这么早把你吵醒。
”
侯卫东昨夜并没有睡好,抹了抹眼角的眼屎,问:“是不是林安出事了?”
老粟笑道:“还是侯市长最敏锐,一语中的,五分钟之前,来了几十个村民,带着锄头、铁锹。
”
侯卫东道:“他们带这些东西,果真是要断路。
”
老粟道:“他们已经在挖公路,挖了一个大口子,西城分局的人正在劝阻。
”
事至此,侯卫东反而定下心,道:“西城区的干部在不在?村民手里有铁锹等工具,让他们别太靠拢。
”
“西城区普兵副市长在胜利街办公室,不少干部还在村里做工作,没有什么效果。
”
“早上上班时间,你到市政府办公室汇报情况,再说下一步的事。
”
老粟当了一辈子警察,见惯大场面,如此规模的冲突在他眼里算不了什么,道:“我这边做好充分准备,就等领导下定决心。
”
“一定要确保证据确凿,法律依据要充足。
”侯卫东又道,“在市政府下决心之前,你们继续做思想工作。
”
“侯市长放心,市局派了两位经验丰富的老同志在现场,和派出所的同志一起,一直在劝阻断路的农民。
”
到了八点半,在西城区区委何敏文办公室里,侯卫东又接到电话,两辆警车被推翻,数名警员被打伤。
在碰头会上,侯卫东态度鲜明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鉴于此事性质变化,我建议公安部门必须立刻制止违法行为,否则事情越来越不好收拾。
”
宁玥表态道:“我同意侯市长的意见。
”
朱民生冷脸冷面地坐在会议室中间,他心里着实犹豫,一直没有下决心。
时间一分钟又一分钟地过去,他终于作出了最后决定:“由卫东市长全权在现场指挥,果断处置。
”
领导发出指示以后,几辆大客车装着防暴队员来到了现场,拉起警戒线,车载广播以威严的声音进行最后通告宣传。
部分村民见势不对,退到警戒线以外,以林有德为首的三十来个老年村民和妇女守在警戒线以内。
事情发展出乎林有德等人的预料,数队防暴警察快速进入现场,把现场控制以后,他们没有与林有德等人纠缠,而是直接冲到警戒线以外的人群中,将带头推警车和挖路的八名村民带上了大警车。
林有德原本是想用老人和妇女来阻碍警察,在警戒线以内的老人都是六十好几到七十好几。
他懂政策,知道一般情况下,警察不好拘留这种老人,若是在派出所里这些老人出了事,警方是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他采取了以老人打头阵的策略。
谁知警察根本没有理睬他们这些老人,而是直接将外围的年轻人带走。
村民们人多,可是他们毕竟没有组织和纪律,实质上是一盘散沙。
被警察一冲就散,轻易地被各个击破。
区、镇的干部进入队伍里,开始劝说。
听说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传染病防治法》和《刑法》,这些被抓的人要被判刑,而不是最初预计的拘留几天,被抓者的家属开始慌乱,都聚在了林有德旁边。
林有德慌了神,他强自镇定,对身旁不远处的防暴警察道:“我是林有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路是我带人挖的,你们来抓我。
”
数十名防暴警察穿着作训服,面色严肃地站成几排,不理睬林有德的喊叫。
有几位中年妇女冲出去推搡警察,皆被警察顺手带上了大客车。
现场很快处置完毕,双方都没有出现人员伤亡。
侯卫东一直守在西城区办公室,接到老粟电话后,松了一口气,对何敏文道:“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了,村民围堵医院,事出有因,基层党政组织要做好工作,硬的一手要能硬起来,软的一手也要软下去。
”
何敏文紧张之后,突然松了下来,脑袋里想着如何善后。
他听到侯卫东这两句话,没来由想起了男人的软硬问题,随即又收回胡思乱想,再次作检讨:“侯市长,我的工作没有到位,给市里添了麻烦。
”
侯卫东道:“虽然抓了人,可是不要松懈,工作组要沉得下去。
另外,能兑现的利益也得兑现,机耕道现在不适宜修,但是可以把图纸拿出来,让村民放心,显示区政府的诚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