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3/3)
音,一打就是半小时,害他连手机都用不了,往往拿到手时,电量都已清零。
不只是他,整个学校里,除了孩子们都畏惧的校长,其他老师的手机都被借了个遍。
在这些热闹里,没有时序什么事。
他也偶尔收到祝今夏的日常分享,一些零星的碎片拼凑起来,逐渐揭示了她一个人的新生。
他总是听着,看着,却从不主动给她发消息。
整个中心校都惦记着她,唯独他好像不慎在意,也不太伤心,依然我行我素,忙忙碌碌。
直到其他老师也开始附和于明,说小孩三天两头借手机。
“啧,跟阿包老师就没那么多话聊,今天窜稀明天积食这种屁大的小事也要争相跟祝老师汇报。
”
借手机的行为严重影响了老师们的闲暇时间,谁还没个刷短视频、吃电子榨菜下饭的习惯呢?
时序微微一顿,不动声色道:“下次他们再上门借手机,让他们来找我。
”
于明略一迟疑:“也不用因为这个惩罚他们吧?孩子们也是喜欢祝老师……”
“谁说我要惩罚他们?”
当天傍晚,晚自习前,孩子们八方借手机无果,终于大着胆子听从老师们的推荐,跑来找时序了。
一只脑袋,两只脑袋,无数只小脑袋从铁门后冒出。
“校长……”
刚一开口,时序已经把充满电的手机递了过去。
小孩们:“嗯?”
校长大人板着脸,一如既往没什么好脸色,淡道:“不是要给祝老师打电话吗?”
点头如捣蒜。
“拿去打吧。
”
“耶——校长万岁!”孩子们一顿欢呼,抢了手机就要跑。
“等等,回来。
手机拿走,给我摔坏了怎么办?”时序只有一个要求,“就在这打。
”
孩子们又回过神来,一窝蜂涌进不大的宿舍客厅,将屋子挤得满满当当,开开心心致电祝今夏。
——
祝今夏第一次接到孩子们的视频电话,是在网约车上,一个周末。
她在市立图书馆泡了一整天,借阅了一些典籍资料,新学期的科研立项在即,她也在积极筹备中。
傍晚时分才抱着厚厚一摞资料离开图书馆,在附近找了家面馆填饱肚子。
饭点已经过去很久了,小店里空空荡荡的,没几个客人。
老板问她:“美女,吃点什么?”
祝今夏在菜单上扫了一圈,“……兔子面。
”
吃过面,她打车回家,在车上意外接到卫城母亲的来电。
卫城并未告知父母他们已经前往民政局登记离婚的事,卫母是在收到祝今夏寄去的几大箱快递时,才明白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逼问卫城,终于得知真相。
她的反应相当激烈,隔着电话高声咒骂祝今夏,说她忘恩负义。
“你忘了当年你奶奶摔断手,你出差开讲座,是谁在医院照顾她,给她端屎端尿的?”
……
“如今日子过好了,能赚几个钱了,就不要我们卫城了?”
……
“离就离了,就给他一辆车,五十万,你当打发叫花子呢?你那房子买成多少钱?没记错的话是两百万吧!这钱你不折出来给他一半?”
那房子是她的婚前财产。
祝今夏一度不认同亲朋好友对于卫城农村出身的批判,在她看来,尽管卫城父母的文化程度不高,至少也对她客气有加,虽则生活上观念有出入,但一来并不住在一起,对方鞭长莫及,二来卫城从来都站在她这边,两家人逢年过节才相处几天,也算和谐。
可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所谓的良善是因为没有面对极端的处境。
当两人要分开时,卫母开始撕破脸,不管不顾地要求祝今夏给予卫城更多补偿。
她称自打祝今夏与卫城在一起后,他们做父母的就没有操心过卫城的生活,不管是车还是房,都由祝今夏一手包办了,而今卫城即将而立,离开祝今夏,三十岁的大小伙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离婚可以,你至少得保证他的生活质量不会比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下降什么!”
祝今夏感到匪夷所思,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反问。
“妈——”
“别叫我妈,你俩都离了,谁是你妈?”
面对女人的讥讽,顿了顿,祝今夏轻声道:“好的,阿姨。
”
她说:“我就问您一句,您儿子是残疾了,还是对我有生养之恩,法律规定我有义务终身赡养他吗?”
“你——!”
对面错愕不已,只因祝今夏从来都是个讨好型人格,不论对方说了什么话,她永远好脾气地笑着,而今鲜见地硬气回击,叫卫母措手不及。
赶在卫母发作之前,祝今夏很快挂断了电话。
她侧头看着车窗里晦暗不明的自己,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下一秒,手机又一次嗡动起来——从图书馆出来,她还未将震动模式取消——原以为是卫母又一次致电试图反击,没想到屏幕上是一通视频电话,发起者是于小珊。
……?
祝今夏微微一怔,迟疑着接通了。
“小珊?”
出现在画面里的并非于小珊,而是一张直怼在镜头上的脸,他把光线挡的七七八八,一时间黑不隆冬,竟看不清到底是谁。
“你离远点啊,凑这么近干嘛?”
很快,于小珊的声音响起,镜头里出现一只手,将小孩和镜头拉远了些。
这下祝今夏看清楚了,是丁真根嘎举着手机,正咧着嘴朝她笑。
他说:“祝老师,还认得我是谁吗?”
于小珊没好气地给了他一掌,“你祝老师又没老年痴呆!”
不等祝今夏回答,那头忽然传来更多声音。
“祝老师——”
“给我,手机给我!”
“我也要看!”
“还有我!我我我!”
画面很快晃起来,天旋地转的,从黑板到天花板,无数小手争先恐后来抢手机,看得人头晕。
“哎哎,别给我摔坏了啊!”于小珊一把夺回手机控制权,“都给我退后,退后!”
画面又一次平稳住了。
于小珊说:“你等等啊,祝老师。
”
她很快将手机固定在讲桌上,稍微转了一面,画面便从黑板转向了教室后方。
“这不就行了吗?抢什么抢啊,大家都有份。
”
祝今夏人在车后座,视线定格在屏幕上,画面里出现了三十来个小孩,大家都站在五年级的教室里,看见自己出镜,争先恐后地跳起来。
“祝老师,看我!”
“看我看我!”
“祝老师你在哪里啊,怎么这么黑?”
画面里,后黑板上的板报还停留在她离开前的荷塘月色,教室右后方的白炽灯倒是被修好了,没有再一闪一闪。
孩子们七嘴八舌说着话,问她想他们了没,回城市有没有好好吃饭,然后说新老师还没来,校长现在教他们语文呢,大家都有揭竿起义的心,因为他教得实在太无聊了。
他们并没有留给她太多说话的空间,像赶集一样你一言我一语,似乎想在晚自习开始前,趁着这短暂的功夫,将她离开后的一切都讲给她听。
他们抱怨食堂大叔的菜色总也不换,都快吃吐了。
说起四郎拥金昨天早上起晚了,左右两边的鞋都穿反了,做操的时候摔了个屁股墩儿。
还说校长今天早上头发乱了,有一撮呆毛立在脑门上,怎么压都压不下来,大家想笑又不敢笑,憋的肚子疼。
最后是一片柔软的思念。
“祝老师,我们好想你啊……”
每一张小脸上都带着高原红,孩子们瘪着小嘴,可怜巴巴地望着镜头里模糊不清的脸。
她该感谢网约车里光线昏暗,才能很好地藏住她的眼泪,可藏得住眼泪,却藏不住声音里的颤意。
世间事,总是一物降一物。
那些几分钟前的争执与不快,尽数融化在这片柔软的爱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