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鬼医渡(3/3)
含章已非昔日仓皇落魄的书生。
他蟾宫折桂,中了举人,如今乘着官船,奉旨还乡。
船过青州,正是黄昏。
夕阳熔金,将浩渺的江面染得一片赤红。
船行至当年那片曾遭大涝的荒僻河湾,远远地,便望见岸上那座破败祠堂的轮廓,在暮色中沉默如冢。
柳生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一阵尖锐的闷痛。
他挥手命船夫靠岸。
船刚泊稳,他便独自一人,踏上了这片浸透着噩梦的土地。
旧地重游,满目疮痍。
当年的大水早已退去,留下的唯有荒芜。
祠堂更是倾颓得不成样子,墙壁坍塌了大半,屋顶几乎全无,只剩下几根焦黑的木梁,如同巨兽枯骨,倔强地刺向昏黄的天空。
野草疯长,蔓过残垣断壁,在晚风中发出沙沙的呜咽,更添凄凉。
柳生默立良久,夕阳的余晖将他孤寂的影子长长地拖在荒草离离的地上。
他缓步走入废墟,脚下是碎裂的砖瓦和厚厚的浮尘。
目光所及,皆是破败与遗忘。
他走到当年那扇破窗的位置,如今只剩一个巨大的豁口。
他蹲下身,指尖拂过冰冷潮湿的泥土,试图寻找一丝旧梦的痕迹。
只有几块碎瓦,半掩在泥土里。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一点微弱的、与周遭灰败截然不同的光泽,吸引了他的注意。
在几丛茂密的狗尾草根下,半埋着一枚小小的、素银打造的簪子。
簪头是一朵极其简朴的莲花,花瓣纤薄,边缘已被泥土磨蚀得有些模糊,却依旧在落日最后的余晖里,执拗地闪烁着一点微弱而洁净的银芒。
柳生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它拾起,冰冷的触感直透心底。
他用衣袖轻轻拂去簪上的泥土,那朵小小的银莲,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
暮色四合,天光迅速暗淡下去。
一轮皎洁的圆月,不知何时已悄然升上东天,清辉洒落,将这废墟浸染得一片朦胧银白。
柳生握着银簪,心头百感交集,正欲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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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阵极其微弱、仿佛来自九霄云外的环佩叮咚之声,若有若无地飘入耳中。
那声音清越空灵,不染尘埃。
柳生浑身一震,猛地抬头望向祠堂废墟上空。
只见如水月华之中,一道素白的身影,正自那断壁残垣间冉冉升起!衣袂飘然,不似凡尘。
月光穿透那朦胧的身影,勾勒出她熟悉的、纤细的轮廓。
虽面目模糊不清,但那姿态,那身形,柳生至死难忘——正是阿芷!
她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无比轻盈、洁净,仿佛洗尽了所有沉沦的怨戾与痛苦。
她微微侧首,似乎向下方握着银簪、目瞪口呆的柳生投来了深深的一瞥。
那目光穿越生死,穿越时光,平静、温和,带着一种大解脱后的澄澈与安宁。
没有言语,只有那若有若无的环佩清音,如风过玉磬。
紧接着,那素白的身影便在清冷的月辉中,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最终化作一缕若有若无的轻烟,袅袅地、无声无息地融入了那轮皎洁圆满的明月之中,消失不见。
天地间一片寂静。
唯有晚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和远处江水低沉的呜咽。
月光依旧朗照,废墟依旧死寂,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不过是月下迷离的幻影。
柳生僵立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手中那枚冰凉的银簪,已被他掌心的汗水浸透。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抬起手,将簪子紧紧贴在剧烈起伏的胸口,仿佛能感受到一种跨越阴阳的微温与悸动。
他对着那轮清月,对着那片埋葬了所有惊怖与救赎的废墟,深深地、深深地揖了下去。
从此,归乡的举人老爷终身未娶。
书房的紫檀案头,常年供着一只素净的白瓷瓶,瓶中插着的,并非名花异草,而是几枝带着山野露气的当归、艾叶。
药香清苦,幽幽弥漫,仿佛在无声地讲述着一个发生在癸未年夏夜、荒祠冷雨中的故事——关于深渊里的回望,关于沉沦中的一念之慈,关于一个水鬼,如何在一缕药香里,找回了自己,渡了别人,也渡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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