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罗石 下(1/3)
喊崔罗石的是周捷军的一个令兵。
崔罗石不认得他,只能从他的服色中辨明身份。
原来麾下八百名鹰旗步军,哪一个的名字他叫不出来?可现在统率了三千残兵,连将校的姓名他也记不周全。
也别说是他,就是手下的将校都尉也多是互不相熟。
青石筱千夏的私兵有万二之数,分为六军,名号是修豪、金距、周捷、黄亭、孤飞、青曹;城卫另有四千;加上两千扶风营的精锐野兵,号称宛州军力最强。
河络修建的城池布局严谨,结构坚实,若只论建造,只怕号称“中州第一关”的殇阳关也不敢在青石前称固。
这样的坚城雄兵,又是个以逸待劳的防守势态,前半个月里谁也不曾想到会有今天的局面。
城墙是早就放弃了的,各路的守军也早已打乱了建制,各自为战,就算是主帅尚慕舟那边也未必能找出一旅完整的建制来。
那令兵见了崔罗石,一迭声地喊着“崔将军”跑了过来,身上的甲胄兵器撞击得哗哗作响,引得街道两边的难民齐刷刷地往他们两个身上看。
崔罗石大步上前,伸出手去按住了那令兵的肩头,沉声问道:“什么事情这么惊慌?”令兵结结巴巴地说:“可算找到您了,崔、崔将军……可急死我了……”崔罗石心头有气,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令兵,该说的不说,废话倒是不少,要还是他那些鹰旗步军,他早就骂了过去。
令兵见他脸上严峻,也知道自己多嘴,大力喘了两口,好容易才定下神来道:“青曹军过来了。
”崔罗石心中一下转不过来,瞠目道:“青曹军?”令兵“嘿”了一声,摊一摊手说:“就是咱们的青曹军啊,从藉田那里冲出来啦!”一边说一边比划,按捺不住满脸的兴奋。
崔罗石知道这个令兵说不清楚,脚下加速往停晶栈走了过去。
青曹军是青石六军中惟一的骑军,也是筱千夏下了血本的一军,一向自负“兵精甲宛州”。
可是伏波门一战,青曹军刚出战就正面撞上了铁浮屠。
交手下来,十损其六,连都统都葬身在七百铁浮屠的蹄下。
虽然还剩下了数百人马,却已经没有多少战力可言。
尚慕舟全面放弃城墙,骑兵在河道纵横闾巷交错的青石城中也没有多少用武之地。
因此青曹残军驻守在了藉田附近,名义上是协防望山门,实际上是为了一旦突围时用作开路尖兵。
可是破城那一天,姬野绕城半匝,首先踏破的居然就是望山门。
望山门内藉田二十亩,称得上开阔,区区千余城守和青曹残军怎么挡得住如潮的天驱军?交战不足半日,望山门的守军就断了消息,到现在差不多已经是第八天了,人人都以为青曹军早就全军覆没。
哪里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青曹军突围出来,听起来便如传说一般,难怪崔罗石初闻之下觉得意外了。
停晶栈是崔罗石的中军,离文庙的距离不远。
只是青石城里水巷纵横,绕来绕去也颇走了一会儿,到了停晶栈的门口,崔罗石脑门上微微都是汗意。
这一路那个碎嘴的令兵总算把事情的大概讲得明白了些。
原来冲出来的不过是三十余骑,由一个姓成的都尉带着,难得的是所有士兵都还有坐骑。
望山门到停晶栈,如果放马疾行的话,不过是半个时辰的路程。
这些士兵却走了八天,其中的故事,就是想想也觉得惊心动魄。
那令兵虽然麻烦,讲起来却是绘声绘色,好像自己亲身经历一样。
崔罗石不是思虑极为慎密的那类智将,初初听来,只是微微觉得不对。
到门口立住脚步想了想,终于问出一句来:“那些战马呢?”那令兵正讲得高兴,被他一下打断,顿时又有些口吃:“在、在、在马厩,厩里。
”停晶栈原本是青石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客栈,马厩里可以容纳牲畜百余匹,三十多匹战马自然不在话下。
崔罗石皱一皱眉:“那我们先去马厩看看。
”那令兵愣了一愣道:“何将军和杜将军说是要尽快找到您才行,今夜的……”崔罗石笑了一笑说:“不过是三十余骑,战术上也没有那么大的变化,走走走。
”那令兵本来还想说自己先进去禀报,不料却被崔罗石推着一直走到后院马厩那边去了。
筱千夏在青曹军身上很下本钱,一水的北陆良马,就是跟鹰旗军相比也不遑多让。
这三十多匹战马也是,身高腿长,毛色油亮。
按照令兵的说法,这些骑兵方才是从城东疾驰过来的,路上还斩杀了不少赤旅的步卒。
可这些马一点没有久战疲惫的样子,都精神得很哪!令兵再是鲁钝,这时候也看出崔罗石那份疑心来,轻声问:“崔将军,您可是觉得……”崔罗石问他:“哪一日废的六井?”令兵想也不想就回答:“十一月初一。
”这令兵虽然多舌,自己传递过的命令消息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崔罗石接着问:“哪一日下令配给用水?”令兵说:“十月二十八。
”这声回答就小了许多。
青石六井水量丰沛,又兼水渠网布,家家用水都是门口提门口倒,从来没有问题。
若不是界明城当时坚持,谁会想到储水。
十月二十八下令配给用水,人们却一直到十一月初才渐渐把用水的习惯给改了过来,那是因为只见水出不见水入,心中当真惶恐。
配给用水开始到今日已经足足有二十天了,加上开头几日的浪费,别说是牲畜用水,就是人喝的水也早成了问题。
如今的存水都集中在各坊各里,兵士每天一斛饮水,民众便只有半斛,勉强只够止渴的。
望山门最早破城,不足半日就断了消息,再也没有粮水补给。
这些日子,青曹军又要作战又要藏身,谈何容易。
况且里坊早成了战场,原先的存水存粮大概也不易得。
可是这些战马膘肥体壮的样子,竟然不像吃过什么苦头。
崔罗石走近一匹黑马,轻轻抚摸着它的脖子,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令兵在后面看得张大了嘴:早听说鹰旗军的崔罗石有着驱禽役兽的神奇本领。
不过人们一向喜欢将传言夸大,神箭索隐并没有一箭射死燮军的大将息辕,界明城更是率军抛弃了青石,不敢与姬野对决,可见传言总是信不得的。
可是看那黑马的模样,好像真的在和崔罗石说着什么。
崔罗石转过头来,脸上像是罩了一层严霜。
令兵按捺住心中的震撼,趋前一步,低声问:“崔将军,难道真是叛徒么?”崔罗石看了令兵一眼,眼中的寒意逼得令兵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牙齿“得得”作响,竟然说不出话来。
崔罗石的妥协青石城内的防卫大致分为三块:六龟井至四眼井,以清波渠为界,以西至西关门坝头门一线,是尚慕舟的防区。
尚慕舟麾下有修豪、孤飞两军并西营城守约两千,共计六千人。
因为面对天驱军团,这是城防最强的部位。
当然,六千守军是城破之前的数字,眼下还剩下多少人就无从得知。
不过,从厮杀声听起来,城西的防卫仍然坚强。
尚慕舟用兵老道,城西又是青石经营旧地,这样的结果也不意外。
安乐井到甘泽井、市恩堂、筱府一线至中阳门以东,是筱千夏的防区。
麾下是金距、黄亭两军并东营城守约一千,计五千人。
金距军精于器械弓弩,黄亭军长于机关陷阱,筱千夏的兵力虽然不如尚慕舟,因为掌握这两军用于城中据守,倒是更从容些。
筱千夏身为青石城主,宛州数得上的大商人,也堪称豪客。
只是用兵打仗终究还不是他每日操练的。
鏖兵几日,城东已经渐渐安静了下来。
大方井至平井,以涌金渠为界,以南至伏波门,就是崔罗石的地盘了。
他麾下只有周捷一军并城守数百,共计两千余人,也不过就比望山门藉田那里的青曹军残部稍微强些。
然而望山门那里原只是留一点守门的兵力,用作万一的退路,不能算做防区。
不过城东失陷,溃兵纷纷涌入崔罗石的防区,他也直接跟追着溃兵过来的赤旅交上了手。
涌金渠一线的拉锯战已近七日,他的部属倒是越打越多,最壮大的时候几乎有四千余人,眼下也还剩下三千,不仅有金距、黄亭的残部,就是孤飞军的也有,而周捷军自身的部属则有不少卷入了尚慕舟的战线,可见巷战已经打乱了套。
停晶栈的雅轩里气氛僵硬,像是才发生过大的争吵。
周捷军都统何天平的脸色沉重,他默默地移动着紫檀桌上那些代表不同部队的茶盏和茶壶,重复地演示着今夜反击的过程。
每一次,那柄代表攻击主力的青花茶壶都停在了东元桥和百子巷那里。
金距军的都统杜若澜站在他的身边,城东失陷后,他统率着金距和黄亭军的残部退入了崔罗石的防区。
“速度。
”何天平抬起头来对崔罗石说,“如果可以在攻克红门局的同时拿下东元桥,则有可能冲入尚代帅的防线,反击才可以说取得了一点效果。
”崔罗石的指节轻轻叩击着紫檀桌面,良久才说:“你觉得燮军还是一样的配置么?”前日瓦子巷交战,金距军伏击了红门局来增援的赤旅,射杀无数,光是留在瓦子巷口的尸首就超过了两百具。
此战之后,燮军在涌金渠一线全线脱离了与青石守军的接触。
而何天平的部署还是以前日的燮军部署为目标的,所以崔罗石有此一问。
杜若澜霍地站起身来,大声说:“崔将军,那你说怎么办?不按前日的燮军设计,你倒是给个说法啊?”崔罗石摊了摊手:“杜将军,我的说法你们明白,你们的说法我也明白……”他指着后院的马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