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传承(3/3)
“老岳师傅啊!看着宁宁,您就别难过了。
志荣哥看见你们祖孙在一起,心里也会高兴的。
”牛河邦炒完一盘牛河后说,“难得啊!都没人指定我炒牛河了。
”
“全跑到阿建那儿去了。
”
牛河邦拿出一支烟,借着灶台的火点上,抽了起来。
趁着他抽烟的工夫,岳宝华的滴珠油也熬好了。
岳宁说:“爷爷,分成两碗,一碗给阿建,一碗给阿邦叔。
”
“小丫头,你这是干什么?”牛河邦叫了起来。
“让为民饭店没饭吃,让全粤城知道福运楼还是那个福运楼。
”
牛河邦把半碗滴珠油放在他的料台边,拿过几张干炒牛河的单子。
岳宁说:“多炒一份,我也要尝尝。
”
牛河邦对打荷的人说:“三份,三份放一起,我一起炒。
多了会影响口感。
”
“阿邦叔,总有偷懒的办法。
”岳宁转头对马耀星说,“阿星,给我把水发的香菇、海米、瑶柱,连带原汤、鸡汤拿过来。
”
岳宁把发香菇海米的水过滤后,和蒸瑶柱的原汤、鸡汤一起倒入锅里。
这三样食材鲜上加鲜,锅里的汤煮开后,她说:“把八宝拿过来。
八宝放在高汤里煨……”
“这可真麻烦啊!”一直在围观的小厨子说道。
“不麻烦,这道菜能失传吗?”马耀星摇头说,“我之前是把八宝料炒熟再拌进糯米饭里。
您这样,八宝也能吸收高汤的味道。
”
“火腿、笋丁这些食材的味道,也会融入高汤里。
等会儿过滤出这些高汤再炒糯米,才能让味道完全糅合到糯米饭里。
”
“原来是这样啊!”
他们这边在做鸡肚子里的八宝糯米饭,牛河邦开始正经炒牛河了。
这下可不得了,外头一张张单子像雪片般飞进来,每一桌都点干炒牛河。
牛河邦的厚嘴唇一开一合:“这下好了,兄弟单位没饭吃了,你们满意了?”
张经理往他嘴里塞了一支香烟,亲手给他点烟:“阿邦师傅,您辛苦一下。
”
岳宁这边,小学徒确实没什么见识,见她煮了八宝料还要接着炒,便说道:“就为吃这么一只鸡,也太费神了吧。
”
周老爷子说道:“你懂什么?五十年代末,福运楼一桌菜要九十多块,这一只鸡就值三十多块呢!”
“啊?一只鸡比我一个月的工资还高?”这个小伙子彻底惊呆了。
牛河邦叼着烟,一边炒菜一边说道:“这菜又不是给你吃的。
那都是给过去的地主老财吃的,他们就喜欢怎么麻烦怎么折腾。
”
“您注意点啊,可别把烟灰掉进锅里。
”岳宁翻了个白眼,“就算是给劳动人民做菜,也得用心点儿。
”
“师傅,再这么炒下去,晚上用的牛肉都不够午市卖了。
”切墩的学徒提醒道。
牛河邦对打荷的人说:“去跟外头说,别再接干炒牛河的单子了。
”
宋自强笑着对胡主任说:“老胡,给肉联厂打电话,让他们马上送牛肉过来。
我倒要看看,咱们福运楼认真做菜的时候,能有多红火。
”
牛河邦扔掉烟蒂,无奈地继续去炒牛河。
今天这一天,难道要炒出他之前一个礼拜炒的牛河量?而且还是这么麻烦的炒法。
岳宁这边,糯米饭已经炒得差不多了。
观摩的厨子们感觉,眼睛好像看会了,但手却根本做不来。
又是煮又是炒,这个味道淡些,那个味道浓些,这个先放,那个后放,脑子不太灵光的,根本记不住。
岳宁盛出糯米饭,说道:“我喜欢在里面放板栗肉。
当然,糯米饭里的八宝食材也没有固定的搭配,可以根据季节进行调整。
现在我们来填鸡肚子,把鸡拿过来。
”
马耀星把鸡拿了过来,岳宁说:“你来填鸡肚子,填到八分满就行。
要是填得太满,等会儿烧鸡的时候容易爆开。
”
马耀星把鸡填好后,在一旁等着。
岳宁过去教他如何把鸡头和鸡翅绕起来打结,说:“八宝葫芦鸭是用线缝的,咱们就偷懒点儿,直接打结就行。
好了,接下来烫皮、擦干,再挂脆皮水。
脆皮水的方子就在那儿,不用我再教了吧?”
“那我去弄啦。
”马耀星兴高采烈地去了。
岳宁去寻找材料,提了一篮子瓜果、萝卜、红薯过来。
“小岳师傅,您这是要做摆盘吗?”有人问道。
“没错!”岳宁拿来一套雕刻刀放在旁边,又去找盘子。
她先用黄瓜切片,拼出一龙一凤的围边,中间正好用来放糯米鸡。
接着调了酱汁,用筷子蘸着酱汁在盘边写下“八珍肴龙凤,此出龙凤外”。
别说其他人看得目瞪口呆,就连岳宝华,虽说已经和孙女相处了好些日子,也想不到她还有这一手,毕竟他这个老厨子可不会这些。
周老爷子摇头晃脑地念道:“‘八珍肴龙凤,此出龙凤外。
荔枝配江(左虫右兆),徒夸有风味。
’这是宋代诗人白珽夸赞八珍肴的诗句,前面两句用在这脆皮八宝糯米鸡上,倒也十分应景。
不过,就算是福运楼全盛时期,也没有哪个厨子有你这本事啊!”
岳宁手里拿着萝卜雕刻牡丹,说道:“当年那个想学这手艺的厨子去了西北。
刚好西北有个会书画的知识分子,两人一合计,就把希望寄托在了我这个胖丫头身上。
我爸说起过淮扬菜的兴盛,淮扬菜的顶级厨师,不仅菜要做得好,还得有文化底蕴,其中不乏书画双绝之人。
”
百花酿鸭掌的围边用牡丹造型,冰镇咕噜肉那道菜,用黄瓜拼出葫芦形状,再用胡萝卜雕刻出绳子和流苏。
岳宁做好几个盘饰时,福运楼今天的午市也差不多结束了。
牛河邦把锅一扔,说道:“晚上谁爱炒谁炒,我是不炒了。
”
张经理赶忙过去递烟,说:“阿邦,今年先进就评你了?”
阿邦接过香烟,说道:“到年底还有半年呢,我天天累死累活,累得腰都快断了。
评个先进,一年也就多几十百来块奖金,外加一张奖状,这能解决我啥问题呢?”
他走到岳宁身边,看着那几个让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小子惊得说不出话的盘饰,接着说:“我又不像这丫头,她以后在港城做菜,别说一只鸡卖三十块,就算卖三百、三千,只要做得足够好,噱头够足,照样有人愿意掏钱。
我十六岁进福运楼,今年都三十四了,工资才四十三块五。
到现在,我还跟爹妈和哥哥挤在十平米的竹筒屋里。
这张奖状能换房子吗?能帮我找个老婆吗?”
他看了一眼宋自强,说:“局长,我这人说话直,您可别介意。
”
说完,他便走了出去。
谁他妈不想好好干活呢?可好好干活不得有个盼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