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是要给的。
否则,眼前这一关,我们便过不去。
这百车农具,是新野熬过寒冬、稳住民心的唯一指望。
没有它们,城外那些冻饿而死的流民,城内那些持着朽戈的士卒,便是压垮我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
他走到书房角落,那里堆放着几卷简雍整理好的流民名册样本。
诸葛亮拿起一卷,缓缓展开:“然而,如何给,给什么,却大有文章可做。
”他修长的手指划过竹简上密密麻麻的人名和田亩记录,“简雍先生所录,详实无比,丁口、田亩位置、肥瘠、产出估算,乃至丁壮所习技艺,皆有记载。
此等详册,断不可全盘托出。
”
“宪和,”诸葛亮看向侍立一旁的简雍,“劳你即刻着手,将现有屯田流民户籍册,另誊录一份。
誊录之时,需做三处删改:其一,所有田亩具体位置、四至界畔,一概模糊,只保留大致区域与总亩数;其二,丁壮所擅长之技艺,尤其与军伍相关者,如铁匠、木匠、善射者等,悉数隐去;其三,所有田亩的等则评定,皆上调一等,良田记为中田,中田记为薄田。
总之,务使此册所载,仅余丁口总数、男女老幼比例、各区域授田总亩数等粗疏框架。
至于田在何处、民有何能、地力如何,让刘基自己去猜!”
简雍眼中精光一闪,立刻领会:“军师高明!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下官明白,这便去办!定让那册子看起来详实,实则关键之处,云山雾罩!”他匆匆一揖,转身疾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书房外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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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的目光重新落回刘备身上,带着一丝深沉的忧虑:“主公,此乃饮鸩止渴,权宜之计。
刘基得此删减之册,虽不能尽窥新野底蕴,然新野人口多寡、屯田规模几何,其大势已落入其眼中。
此人志在天下,绝非久居人下之辈。
今日他以农具换我户籍,他日,便可能以刀兵夺我根基。
此双刃之剑,锋刃…亦向着我们自己。
”
刘备默然良久,缓缓走到窗边。
窗外,夜色如墨,只有巡夜士卒手中摇曳的火把,在寒风中划出微弱而孤独的光痕。
他仿佛又看到了城外流民营地中,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身影,看到了库房中堆积如山的朽坏兵器,看到了糜竺递上那写着“三日之粮”的竹简时绝望的眼神。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再睁开时,疲惫的眼底已是一片沉凝如铁的决然。
“传令,”刘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寂静的书房中回荡,“开仓…不,开府库偏院,准备接收陈留农具。
明日…请张别驾过府,备…亲自与他交割。
”
翌日清晨,州牧府衙前院。
百车覆盖油毡的牛车,在刘基军士熟练的指挥下,一辆接一辆驶入院中空地。
油毡被掀开,刹那间,一片沉凝的乌光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阳光下,堆积如山的崭新农具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犁铧厚重,弧线流畅,锋刃处寒芒隐现,显然经过千锤百炼;锄头、镐头、镰刀,形制统一,大小如一,柄身光滑,显然是标准化批量锻打而成。
每一件铁器表面,都隐隐可见细密如鱼鳞般的锻打叠纹,那是陈留匠作营独有的三叠锻打技艺留下的印记,是马钧督造、品质卓绝的无声证明。
一股浓烈而纯粹的、属于精铁和炉火的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院落,霸道地冲散了新野城上空积郁已久的霉味与绝望。
张飞大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起一柄沉甸甸的锄头。
入手冰凉沉重,锄刃薄而锋利。
他掂了掂,又随手从旁边库房角落里抄起一柄旧锄——那是新野铁匠铺勉强打制的,锄身布满砂眼,锄刃厚钝,木柄粗糙。
张飞双臂较力,低吼一声,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柄旧锄的木柄竟应声而断!而刘基送来的新锄,在他巨力之下纹丝不动,锄身连一丝白印都未曾留下。
“他娘的…好铁!”张飞看着手中断柄的旧锄,又看看另一只手里寒光闪闪的新锄,环眼中爆发出灼热的光芒,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这差距,天壤之别!
关羽也默默走到一辆车前,拿起一柄环首直背的镰刀。
刀身线条简洁有力,刃口在晨光下流动着一线摄人的青芒。
他伸出拇指,在刃口上轻轻一刮,一层细微的茸毛无声而断。
吹毛断发!他冷峻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丹凤眼中锐光一闪而逝。
这不仅是农具,稍加改动,便是杀人的利器!刘基的底蕴,深不可测!
简雍捧着一个沉甸甸的樟木匣子,走到张范面前。
他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略显僵硬的笑容:“张别驾,此乃我新野屯田流民之户籍总册副本,依贵使所求,誊录在此。
请过目。
”
张范脸上立刻堆满感激的笑容,双手恭敬地接过木匣,并未当场打开查验,只是连声道:“有劳简先生!有劳简先生!玄德公高义,解民倒悬,又慷慨赐下安民良策,我主得知,定感激不尽!新野百姓得此精良农具,今冬垦荒,明春播种,必事半功倍!此乃万家生佛之德啊!”他的话语如同抹了蜜糖,句句不离百姓,字字皆是感恩。
刘备站在台阶上,看着张范那诚挚无比的笑容,看着院中堆积如山的、闪烁着寒光的铁器,又看看简雍递出的那个装着删减版户籍的木匣。
他脸上维持着温和的笑意,心中却一片冰凉。
他缓步走下台阶,来到一辆满载崭新犁铧的牛车前,伸出手,粗糙的掌心缓缓抚过冰冷的、带着锻打纹路的铁质犁面。
触手冰凉,坚硬,带着一种无情的质感。
这铁器能破开板结的冻土,为新野带来生机,却也像一把钥匙,悄然打开了他守护的城门。
他能感觉到张范看似谦恭的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那只樟木匣子上,带着洞悉和算计的意味。
“百姓…能得此利器,终是好的。
”刘备的声音低沉,像是在对张范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堆积的铁器,望向新野城外广袤而荒芜的原野。
寒风吹动他额前的发丝,露出那双深藏着忧虑却依旧坚定的眼睛。
远处城楼上,诸葛亮青衫飘飘,独自凭栏。
他手中羽扇早已停止摇动,深邃的目光穿透清晨的薄雾,仿佛要一直望向陈留的方向。
晨风带着铁器特有的冰冷腥气拂过他的面颊,他微微蹙眉,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才能听见:
“精铁铸犁,亦可为剑。
刘公台…你送来的,究竟是雪中之炭,还是燎原之火?”他低头,看着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指尖在冰冷的城砖上缓缓划过,留下几不可见的痕迹。
新野的棋局,因这百车铁器而活,却也因那薄薄一匣名册,落入了更深的迷雾与杀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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