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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张小娴的经典语录> 第三章

第三章(3/3)

好吗?」我说。

     「你?」老板有点疑惑。

     「这一架机我砌过。

    如果我砌得不好的话,我赔偿一架新的给你。

    」 「那好吧。

    」 我把模型战机抱回家里,花了三个礼拜的时间,很用心地去砌,唯有在砌战机的时候,我觉得高海明在我身边。

    如果我砌得不好的话,他会指出来的。

     在砌战机的过程里,我总能够稍稍忘记了寂寞。

    有一个女孩子承诺每年送一架战机给男朋友,我不想让他俩失望,既然头两架都是高海明砌的,第三架由我来替他砌,好象也是我和他的一种合作。

    他说他砌的战机是代表爱情,而我砌的战机代表我的内疚,他可会知道? 「砌得很不错。

    」老板一边看我砌好的战机一边说。

     「当然啦,我的师傅是高海明嘛。

    」我说。

     「他砌的模型值一百分,你砌的值七十五分,但客人可以接受的了,我立即打电话叫她来拿。

    」 我看着那架F-4S幽灵式战机,有点依依不舍。

     第二年年初,我升职了,薪水增加了百分之三十。

     「你的工作表现很好。

    」方元说。

     那是因为我只能够寄情工作。

     「高海明是个怪人。

    」方元说。

     我看着台上那一架他砌的F十五战机,说:「他很残忍。

    」 农历新年,梦梦在温哥华登台,她到步后两天打电话来给我。

     「我看到一个很象高海明的人。

    」她说。

     「你在哪里看见他?」我追问她。

     「在市中心HornbyStreet的一间超级市场里,我今天早上在超级市场购物,看到一个中国籍男子,样子跟他很相象,我追上去,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

    」 「你肯定是他吗?」 「当然不能够百分之一百肯定。

    」 难道高海明一直躲在温哥华? 在年初十那天,发生了事。

     看到电视新闻报道时,我几乎不敢相信。

     胡铁汉身中两枪,重伤入院。

     这一天傍晚,铁汉休班,他约了我和余得人在铜锣湾吃饭。

    我和余得人在餐厅里呆等了两个小时,也见不到他,还以为他临时有大案要办,所以不能来。

     回到家里,正好看到新闻报告,我看到血淋淋的他被抬上救护车,他的左手垂在担架外,手腕上仍绑着那条红绳。

     案发时,两名巡警在中区截查一名可疑男子,遇到反抗,那名男子突然拔出一把手枪向警员发射,警匪发生枪战,该名悍匪挟持街上一名女途人做人质,登上一辆的士,他们在左边车门上车,胡铁汉刚在右边车门上车,我估计他当时是准备赴我们的约的。

     胡铁汉正在休班,身上没有枪,在的士上被那一名悍匪挟持。

    悍匪命令的士司机把车开到海洋公园。

    这辆的士在海洋公园附近被警方设的路障截停,发生警匪枪战,的士司机和女人质乘机逃走,胡铁汉与悍匪在的士上纠缠,身中两枪,当时还未知道他身上所中的子弹是属于悍匪还是属于警枪的。

     我和余得人赶到医院,他伤势太重,经过医生抢救无效,宣布死亡,我和余得人抱头痛哭。

    胡铁汉那位当警察的爸爸坐在地上呜咽。

     我很吃力才能够拿出勇气打电话找正在温哥华登台的梦梦。

     她还在睡梦中。

     「什么事?」她问我。

     我告诉了她。

     「不可能的,你骗我。

    」她笑说。

     「我没有骗你,你立即订机票回来。

    」我说。

     梦梦赶回来,已经看不见铁汉最后一面。

     铁汉身上的子弹证实是由警枪发出的。

    最初跟悍匪枪战的两名巡警看不见铁汉上车,他们一直以为的士上只有司机和一名女人质。

    在海洋公园路障的警察收到通知,也以为车上只有两名人质。

    当的士冲过路障停下来,铁汉与悍匪争夺手枪,的士司机和女人质乘机逃出来,当时司机曾告诉警方车上还有一名人质,警员听不到,现场环境很暗,加上铁汉和那名悍匪倒在后座纠缠,开枪的两名警员看不到车上还有另一个人,于是远距离向车厢内开枪。

    悍匪身中三枪当场死亡,铁汉身中两枪。

     铁汉竟然被自己的同僚开枪杀掉,他一生的宏愿是做一名好警察,阴差阳错,死在警枪之下。

    这是一个多么荒谬的人生。

     在铁汉的丧礼上,我看到他的遗体,他左手手腕上仍然绑着一条红绳,那是他和梦梦的盟誓,一语成谶,他们只好等待来世再做夫妻。

     「梦梦--」我实在想不到任何安慰她的说话。

     她扬手阻止我说下去,含泪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绳,说:「他来世会认得我的,我们来世再见。

    」 我心酸,泣不成声。

     「这只军表我带了去温哥华,我应该留给他的。

    」她呜咽。

     「他不会消失的,没有一种物质会在世上消失,他只会转化成另一种物质,说不定是你皮肤上的灰尘。

    」我说。

     她看看自己的手背说:「那就让他停留在我的手背上吧。

    」 晓觉一个人来参加丧礼,我和他,已有年多没有见面了,晓觉走到我身边。

     「你最近好吗?」他问我。

     「除了铁汉这件事,我一切都很好。

    」我说。

     「你还恨我吗?」他问我。

     我望着他良久,说:「已经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 我还以为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他,但此刻在我心头萦绕的,是另一个男人。

    虽然他不知所终,但我知道他才是我爱的人,他是不会在世上消失的。

     「谢谢你。

    」我跟晓觉说。

     「谢谢我?」晓觉愣住。

     「你使我知道什么是爱,一个人若是爱你,不会不给你尊严。

    」 他一副很惭愧的样子。

     原来他已经不是我的一杯毒酒。

     我问梦梦要了温哥华那间超级市场的地址,请了七天假,到温哥华找高海明。

    温哥华正在下雪,我每天清早就在超级市场门外等,直至超级市场关门,如果高海明在这里的话,他会来的。

     我问过所有收银员有没有见过高海明。

    在他们眼中,每个中国人的样子都是差不多,根本没人记得他。

     我写了一张字条,钉在超级市场的报告栏上,希望他看到。

     假期结束了,我必须离开。

     梦梦再次踏上舞台,她的新歌叫《红绳》,她在台上泣不成声,铁汉也许已转化成她的一颗眼泪。

     起码他们可以在来世相爱,但我和高海明,连今世也不知道能否再见面。

     这一天,我走上高海明的家,女佣开门给我。

    家里的一切,跟他离开前一样。

    野鼬鼠依旧凄凄地站在床头。

    他说过野鼬鼠这种动物,在遇到袭击时,会喷出奇臭无比的臭液退敌,他的不辞而别,也许是遇到袭击的反应,是我伤害他。

     我走到楼下他妈妈住的单位拍门。

     「伯母。

    」 他妈妈见到我,很愕然。

     「请坐,邱小姐,很久不见了。

    」 我看到高海明的爸爸坐在安乐椅上,他比高海明的妈妈老很多,身体不太好,行动不方便。

     她跟我说话时,他一直望着她,她偶尔也情深地回望他,他们是那样恩爱,是来世应该再做夫妻的一对人。

     「对不起,我知道我很冒昧--」我说。

     「不要紧,海明这个孩子很任性的,说走就走,小时候试过离家出走。

    」 「他有写信回来吗?」 「寄过几张明信片回来。

    」她说。

     我喜出望外,问她:「伯母,能给我看看吗?我知道我不应该看他写给你的东西,但我真的很想把他找回来--」 「好吧,我拿给你看。

    」 她拿了三张明信片给我看。

     第一张是去年寄回来的,是从日本寄回来的,没有地址,明信片上的风景是富士山寄出的日期是十二月。

    十二月?难道那一天晚上他真的在酒店六零六号房,知道我要进入房间,他走开了? 第二张明信片是布拉格广场,是从布拉格寄回来的,日子是今年三月,那个时候,天气这么寒冷,他在布拉格干什么? 「妈,爸,这里很冷,香港是不是也很冷?我喝了酒,身体暖和得多,不必挂心,保重身体。

    」 他在明信片上这样写。

     他的酒量是很差的,他竟然在布拉格喝酒,天气那么冷,日子一定过得很苦,是我对不起他。

     第三张明信片是上个礼拜寄出的,地点是美国三藩市。

     「他也打过电话回来,但从来没有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他妈妈说。

     「伯母,如果他再打电话回来,请你告诉他我很挂念他,我真的很挂念他。

    」我哽咽。

     「好的。

    」她说,「我也很挂念他。

    」 我匆匆到旅行社买一张往三藩市的机票,他可能还在三藩市的。

     到了三藩市,我想到一个新的策略,我在电话簿上抄下三藩市每一间模型店的地址,逐间逐间去找,高海明说不定会在模型店出现的。

     我在栗子街一间模型店里看到一架已砌好的F十五战机,砌得很漂亮。

     「这架战机是谁砌的?」我问老板。

     「是交给别人砌的,我们有一个人代人砌模型,他砌得很好。

    」老板说。

     「他是不是中国人?」 「对,他是中国人。

    」 「他叫什么名字?」 「我只知道他的英文名字,他叫Ming。

    」 高海明是没有英文名字的,但来到三藩市以后,改了一个英文名也有可能。

     「他是不是只砌战机?」 「对,他只砌战机。

    」 「他住在什么地方?」我追问老板。

     「不知道,不过他明天上午十一点钟回来交货。

    」 我在酒店,整晚也睡不着。

     「我可能找到他。

    」我打长途电话告诉梦梦。

     第二天早上,我九点多钟就来到模型店等高海明,我怕他会早来。

     我穿了最漂亮的衣服在店里等他,两年了,我不知道他会变成怎样。

     过了十一点,高海明还没有出现。

     十二点钟,砌模型的人来了,他不是高海明,他是一个中年男人。

     「你为什么只砌战机?」我问他。

     他摇摇头说:「没什么原因,只是觉得战机比战舰容易砌,我是新移民,在这里找不到工作--」 原来是一个毫不美丽的理由。

     我失望地离开模型店。

     临走前的一天,我在地下铁站看到一张寻人海报。

    一个男人在地下铁站两次碰到同一个女孩子,他想结识她,两次都不敢开口,下车之后,他又后悔,但从此再碰不上她,于是他在地铁站张贴寻找她,广告上写着: 你是她吗? 我们曾在车厢里相遇,毗邻而坐, 失去了,方知道是遗憾, 再来,已碰不上你, 你的笑容是那样甜美,萦绕心间, 可否重聚? 我的电话号码是五六六--六八四二,我的名字叫基斯。

     是的,失去了,方知道是遗憾,再来,已碰不到你。

     我问地下铁职员,我是否可以卖这种广告,他说,海报要由我自己印制。

    印制海报需要时间,我明天就要回香港,哪里赶得及?我写了一张字条,黏在这张寻人海报上,我在字条上写着: 野鼬鼠, 你在哪里? 我来过找你。

     什么时候, 我们再一起吃天使的头发? 你说过物质是不会消失的, 只会转化, 你转化到哪里? 我在找你。

     高海明会知道是我。

     从三藩市回来,我跟梦梦吃饭,她刚从泰国回来。

     「天涯海角去找一个人,你不觉得累吗?」她问我。

     「女人可以为爱情做到她本来做不到的事。

    」我说。

     「有一个人可以找,也是好的,起码有一个希望。

    」她黯然说。

     我再一次上高海明的家找他妈妈。

    她给了我两张明信片,一张是从威尼斯寄来的,另一张是从意大利那不勒斯一个小岛Capri寄回来的。

     「说不定他在那里。

    」他妈妈说。

     十二月,我拿了假期,先到威尼斯,这是一个很凄美的城市,街上有很多玻璃厂,烧出美仑美奂的玻璃器皿。

     「能烧一只野鼬鼠战机吗?」我问其中一个店东,并画了一架野鼬鼠战机给他。

     他摇头:「这个太复杂了。

    」 我坐在船上游湖,高海明会在这里吗? 我问船家,他说没看见过这样一个人。

     我知道他不会消失的。

     离开威尼斯之后,我到了Capri。

    这是一个美丽的小岛,岛上很多小屋,海水清澈。

     我在海滩上流连,买了一瓶矿泉水,我写了一张字条,塞进矿泉水瓶里,抛出大海,说不定高海明在荒岛上会拾到。

     我只能够这样想,说不定他已经爱上另一个女人,他已经找到那一种在现世里找不到的明亮的蓝色,是Capri的海水也不能比拟的。

     离开Capri,我去了布拉格,他曾经在那里寄过明信片回来。

     布拉格的冬天很冷,漫天风雪,只有零下九度。

     我住在查理士桥的一间酒店。

     这一天是平安夜。

    我在圣马可广场走了一天,没有碰到高海明。

    在一条小巷里,我发现一间意大利粉的餐厅,坐近门口的一对情侣,正在吃天使头发。

     我走进餐厅,冷得耳朵和鼻子都没有感觉了。

     我叫了一客天使头发,我现在才发现天使头发是很好吃的。

     「有没有一个中国男人在这里吃过天使头发?」我问漂亮的女侍应。

     「有一个中国男人曾经连续三个星期都来吃天使头发。

    」她说。

     「他是什么样子的?」我追问她。

     「个子小小的,头发天然卷曲,皮肤很白,大概是三十一、二岁。

    」 原来他已经三十一、二岁。

    他已经走了两年,应该是这个年纪了。

     「他什么时候来过?」 「是去年的事,他很喜欢这里的天使头发呢。

    」 我写了一张字条交给她:「如果你再看到这个人,请替我把这个字条交给他。

    」 「他是你什么人?」她问我。

     「是我最想念的人。

    」我说。

     我离开了餐厅,回到酒店。

     我从行李箱里拿出高海明送给我的巨型圣诞袜,我钻进袜里睡觉。

     我怀着一个希望睡觉。

     醒来看不到他。

     这一年的圣诞节,他依然不肯见我。

     我越来越觉得去年这一天,他是在富士山上那个房间里的,我曾经感受过他的余温。

     是我把他赶走的,我怎能怪他?念科学的人,都很执着。

     两种物质,只要温度、能量、位置配合,便可以产生反应,我在痴痴地等。

     每当午夜醒来,我总是很害怕,高海明还在吗?他会不会已经不在了,转化成一粒灰尘,偶尔停留在我的肩膊上。

     我不舍得扫走我肩膊上的灰尘。

     天涯海角,他在哪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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